义和团的前身是大刀会,其代表作是引发曹州教案的巨野事件。再往前,据说可以追溯到白莲教,那就远了,在此不细说。
曹州教案发生后,胶东半岛成了德国的势力范围,教民矛盾有增无减,民间出现了梅花拳这样的组织,后来又改名义和拳,高举“反清灭洋”的旗帜,后经高人指点,改为了“扶清灭洋”。
李秉衡被革职后,张汝梅继任山东巡抚,此时胶州湾刚刚丢掉。上任不久,1897年12月6日,张巡抚收到了袁世凯从天津发来的电报:“胶州湾地处要冲,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倘若德军沿着北边的莱州太平湾登陆,占领平度县,则芝罘、莱州都将被隔离。”袁世凯的建议是,在莱州、平度、高邑、潍县一线加强防守,以防不测。
张巡抚新官上任,哪儿有工夫搭理八竿子打不着的袁世凯?袁世凯并不气馁,在德国与英国先后强行租借胶州湾和威海卫以后,他又给张汝梅拍了封电报说:“山东是南方通往京城的战略要冲,您应该好好练兵,大意不得。烟台是通商口岸,附近有德国驻军,我们没必要在此屯兵以免分散兵力,倒不妨在青州、潍县一带,集中优势兵力,则进可捍卫威海卫、胶州湾,退可保卫省城济南,一旦京城危急,还可北上勤王!”话说得不太客气,张巡抚心说你袁慰庭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对我开口教训?自然更加不会理睬。
和前任李巡抚一样,张巡抚对义和拳一类的民间仇外力量多有同情,并于1898年6月上奏朝廷,称义和团本属乡团,建议“改拳勇为民团”,开创性地提出了“义和团”这个概念。
1899年4月,张汝梅下课,毓贤继任。毓贤是从山东地方官干起来的,当初曹州教案发生时,他就是曹州知府,以酷吏著称,对地方上的风土民情等很是熟悉,很清楚义和拳里是有土匪流氓,但大多还是普通农民,所以上任以后,提出“民可用、团应抚、匪必剿”的口号,主张剿抚并施,以抚为主。
剿的方面,毓贤颇有建树。比如当年10月,义和拳大首领朱红灯、心诚和尚及李长平等发动起义,先打败了平原县知县蒋楷,接着又打败了候补知府、统带袁世敦。袁世敦是袁世凯的二哥,吃了败仗反而报捷邀功,毓贤一怒之下奏请将他革职了事,再派清军游击马金叙带兵进剿,最终活捉了朱红灯、心诚和尚等人。
之所以要以抚为主,是因为毓大人后来了解到了京中大佬们的态度,因此抚的方面,毓大人做得更加起劲,正式将“义和拳”改为“义和团”,说起来貌似团练组织。而团练组织,那可是大清朝认可的合法武装力量。有了这重身份,义和团一下子就在山东全境燎原开来,甚至打起了“毓”字大旗,山东彻底乱了。
如前所说,义和团产生的原因,首先在于广大农民的孤苦无依,这是基础。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则是外国传教士的进入,双方在文化、思想、习俗等诸多方面都有所冲突,搞得很不愉快,不过这些冲突基本都属于形而上的,本来不至于酿成大祸。但即使只是风俗、传统方面的对立,也经常会发展到告官,而一旦告官,官僚们怕得罪洋人,往往不惜让同胞受气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农民无权无势,他们敢和洋人抗争却不敢对官爷说不,也就只能受这个气。
马上就有人看出门道来了:原来官爷怕洋大人!而洋大人正在不辞辛苦地发展教民,咱们入了他的教不就等于有了靠山了吗?于是教民就多了起来,有的是为了自保,有的就开始仗势欺人。抗战时的汉奸、二鬼子欺负起中国人来比鬼子还要凶狠,大清朝那会儿也一样,搞得农民和传教士、教民之间,渐渐地就势如水火。
于是就有了义和拳。现在义和拳变身义和团,大家干得更是来劲,烧教堂、毁铁路、杀洋鬼子二毛子(即假洋鬼子、教民),完全不亦乐乎,尤其在打击二毛子方面最是激情澎湃。义和团号称呼风唤雨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凡是他们看不顺眼的或者家里有钱的,都成了二毛子,烧杀抢掠了事。
最极端的案例是,有一户人家因为家里被搜出一根火柴(所谓洋火),结果一家八口全被杀死,因为义和团最恨洋玩意,凡使用洋货如洋火、洋纸、洋烟、洋伞等等者,皆可杀之。
各国对此极为不满,外交交涉接连不断,德国更是以青岛为基地,不断派兵到日照、沂州等地侵扰,借口无非是你自己管不了乱民,我来帮你管。问题是沂州是南北交通的枢纽,此地若失,整个中原都将陷入险境。两江总督刘坤一识得厉害,接连给荣禄写了两封信,说明事态的严重性,建议从武卫军中抽调一军前往沂州,与他手下驻扎在徐州一带的部队互为犄角,拱卫山东。刘总督甚至表示,不惜和德国人决一死战,夺回青岛,但荣中堂应该尽快派一支队伍来。与此同时,袁世凯也接连给荣禄及直隶总督王文韶写信,表达了自己的忧虑,希望朝廷能有所作为。
朝廷也并非毫无作为,之前就有上谕要求毓贤加强防务布置,并命令登州镇总兵夏辛酉密切监视德军,“明为保护,暗为防范”、“相机因应,固不可过于激烈,亦不可稍涉畏葸”。刘坤一的接连催促,让荣禄下了更大的决心。1899年5月1日,以“弹压匪类,保护教民”的名义,荣禄命令袁世凯的武卫右军和聂士成的武卫左军,前往山东境内演习。
袁世凯早有准备,之前即已派王士珍带人跑了一趟山东,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将山东沿海各要隘、军营情况全部勘察清楚,连驻兵计划也作了周密安排。接到命令,袁世凯胸有成竹,留下徐世昌驻守小站,亲自点齐8个营,做足必要的准备之后,武卫右军于5月5日分批出发。还在行军路上,他便给徐世昌连写了两封信,说自己“此行怦怦,颇有战兴,未知能如愿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继而表示“德人必有诡谋,岂聩聩者所能见及,姑俟至德州查看情形,再商办法”。其中“聩聩者”,指的当是毓贤。13日抵达德州之后,16日那天,他再给徐世昌写了一封信,说是得到可靠情报,青岛那边德军只有不到2000人,老子很想和他们干一仗!
朝廷及荣禄的目的在于示威而不是打仗,所以这仗不是谁想打就能打得起来的,袁世凯感到很窝囊,但他很清楚朝廷对老外的惧怕,无可奈何之下,干脆给慈禧上书,名为《时局艰危亟宜讲求练兵折》,直言“条约不可行,公法不可诘,情理不可喻”,原因只在于大清朝军力太弱太落后,落后就要挨打!所以,还是要练兵。但是练兵必须得其法,否则不如不练,因此,应该从“兵法”、“操法”、“军规”、“器械”等方面,仿照各国军制,“立定划一章程,请旨颁发各军一体遵照”。这对于编制混乱、操法各异、武器不一、章程不清的清军来说,确是一剂良药。
写完奏折还得对付毓贤。毓巡抚对袁世凯早已深具戒心,小心提防,处处作梗之外,甚至派人悄悄访查武卫右军有无违法违纪行为。老袁知道以后简直是怒发冲冠,在他眼里,毓贤不过是个昏聩老朽,居然也敢跟自己玩阴的?遂马上派人秘密调查这厮,把他的各种罪状整理清楚,直接就向荣禄告状,指责毓贤“甚无用,偏而且乱”,“又甚恶洋操”,武卫右军因此“久处不便”——袁世凯此时已经想清楚了,要成就大事业,光有兵不够,还得有自己的地盘。而平定山东乱局,必须依靠强大的武力,当地的兵勇肯定不行,那么只要能把毓贤赶走,就不愁山东不姓袁。
就在袁世凯和毓贤互相攻击的时候,1899年7月初,朝廷下令了,说军演结束,袁世凯和聂士成两军立即各回原驻地。
回到小站,袁世凯立即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名曰《强敌构衅侵权亟宜防范折》:“德人窥伺山东,蓄志已久,分布教士,散处各邑,名为传教,实勘形势。而构衅之由,亦即阴伏于此”;“且东省居海北要冲,海程陆路悉由于此……利害所关,殊非浅鲜。现筹防之策,似莫若先自经理,不资以可藉之口,不予以可乘之隙”。
袁世凯不是艺术家,他不仅提出问题,还给出了切实的解决方案,方案共分四条。
其一,“慎选牧令”,让“谙练约章明达时务者”充任山东地方官。就是说要必须严格甄选山东地方官员,不要让毓贤之流的“聩聩者”在此为官,祸害一方。
其二,“讲求约章”,把各国的条约、公法和办理内地华夷的案例,装订成书,发给官员,“奉为准则”。要求山东官员尊重并遵守朝廷与列强签订的条约,不要惹是生非。这是毓贤的毛病,袁世凯不动声色地给他扎了一针。
其三,“分驻巡兵”,为了不给德国扩大侵略留下口实,在“胶州各邑及勘察铁路经过各处”,“分驻巡兵”。这是要加强防务,防备义和团搞破坏,并做好打仗的准备。
其四,“遴员驻胶”,选择熟悉洋务的官员进驻胶州,宣示主权,明确德国人须持护照才能进入山东。
这个奏折,阴损毓贤之外,更有毛遂自荐之意,因为说得头头是道,慈禧很是喜欢,下令抄送给毓贤,责令他“查明办理”。谁知毓贤并未理会其中深意,反而因为端王、刚毅的倾心支持以及清流派的鼓噪,一味仇外,对义和团采取了更加纵容的态度,甚至煽动他们闹事,一时间义和团发展迅猛,整个山东更加混乱不堪,搞得老外的态度愈加激烈,以至于到了11月2日,就连欧洲小国意大利都派出军舰跑到烟台海面宣示武力,想趁机浑水摸鱼,其他国家更不用说。总之,局势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
刘坤一是真急了,马上给新任北洋大臣裕禄写了一封信,建议于武卫军袁世凯、董福祥、聂士成、宋庆中间“拨一军赴沂,方为力势雄厚,可支劲敌”,望裕禄与荣禄“熟筹之”。
11月10日朝廷颁布谕令,命袁世凯“抽调武卫右军一部进驻沂州,就近防范外敌”。袁世凯立即命令左翼翼长姜桂题率领步军2营、骑兵2队、炮兵1队共3500人分别于11月30日和12月1日,从小站出发开赴沂州。
这次不再是演习,有可能真要和德国人打仗,不管怎样,反正武卫右军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山东境内。命运女神似乎已经开始向自己微笑,想到这里,袁世凯颇感得意。
到这个地步,毓贤依然执迷不悟,继续纵容义和团,搞得各国公使忍无可忍,频频向清政府施压。1899年12月5日,美国公使康格干脆直接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出,要求朝廷撤换毓贤,换个能人去当巡抚,以平息山东无处不在的民教纠纷。康格知道大清朝的军队无能,还提出了具体的方案,说假如现有武力不足的话,不妨把天津的精兵调去协助。
天津的精兵尽在袁世凯掌握之中,所以康格的话等于是明目张胆的推荐。其实也不只是康格这么想,他的意见,在各国公使中很有代表性,因为他们认为,袁世凯掌握着大清朝最精锐的军队,足以震慑山东的义和团;而且,袁世凯是一个能力突出、倾向洋务的开明派。
我们不妨看看英国公使窦纳乐写给本国外交大臣的信,说得相当透彻:“关于今后山东北部的局势,我认为,最有希望的前景是由袁世凯出任巡抚。这位官员曾担任多年的中国驻朝鲜大臣的职务……同时,他性格果断,在必要的时候不惮于使用武力。所以,人们可以期望,在他所管辖下,可以迅速地平定叛乱。”
美国公使的提议和荣禄乃至慈禧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清政府展现出了比为慈禧修颐和园还要高的效率,第二天(1899年12月6日)即召毓贤进京陛见,而任命袁世凯署理山东巡抚。此时的袁世凯刚刚40岁,40岁就坐上了巡抚高位,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任命下达之后,康格立即给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写了一封信,兴奋地说:“我很高兴地向您报告,昨日武卫军袁世凯将军受命出任代理山东巡抚。他是个能干、勇敢的人,与外国人交际甚广。相信扰乱即可停止,秩序马上就能恢复,我们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