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圣者为王:王阳明的超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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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三人之会(1)

NO.1刘瑾倒台

扳倒刘瑾的主要人物是杨一清,这也是大明历史上的一位风云人物。

杨一清的是云南人,他少能文,以奇童荐为翰林秀才。当时的明宪宗很是喜爱他,特命内阁择师教之。一清年十四举乡试,成化八年中进士,曾授中书舍人。

一清因是天阉,所以貌似寺人,无后。然其性警敏,好谈经济大略,且他的诗文成就不在李东阳之下。他曾督学陕西,在那里八年,闲暇时间都用来细究边务,所以对此甚为熟悉,在这方面守仁可谓是他的同道。

弘治十五年受刘大夏推荐,时为南京太常寺卿的一清被擢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后一清出任陕西巡抚,他选卒练兵,加强战备。

武宗初立,有寇数万骑抵固原,总兵曹雄军隔绝不相闻。一清乃率轻骑自平凉昼夜行,抵达曹雄军中,为之节度。一清多张疑兵胁寇,寇只得调转枪口去进犯隆德。一清夜发火炮,响应山谷间。寇疑大兵至,遁出塞。一清以延绥、宁夏、甘肃有警不相援,患无所统摄,请遣大臣兼领之。刘大夏请即命一清总制三镇军务,寻进右都御史。

刘瑾掌权以后,见一清不附己,颇感遗憾,一清遂引疾归。但刘瑾不想放过他,于是诬一清冒破边费,逮下锦衣狱。后经李东阳、王鏊力救,一清才得致仕以归,先后罚米六百石。

刘瑾的倒台,直接的缘起便是安化郡王朱寘鐇的谋反事件,时为正德五年四月。

朱寘鐇是庆亲王辖下的一位郡王,依照明制,一字王为亲王,二字王为郡王,一字王规格显然要比二字王要高。朱寘鐇已经与当朝皇帝的血缘有些疏远,但他生性狂妄,志大才疏,位于宁夏边镇的他眼见正德不得人心,便乘机图谋造反。

由于当时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对朱寘鐇部将仇钺的成功策反,结果这场叛乱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可是此前已经起用杨一清总制军务,与总兵官神英西讨,中官张永监其军。

张永本是刘瑾的死党,但是由于刘专政时,有所请多不应,早已引起了张永等人的严重不满。有见于此,一清便与张永密谋要除掉刘瑾,结果二人一拍即合。

刘瑾确实野心膨胀,他好招致术士,在他们的鼓惑下遂起非分之想,广造兵器藏于家。在一清的谋划下,张永在这年八月借着献俘之机,向皇帝奏称刘瑾不法十七事。刘因此阴谋败露,最终被凌迟处死。

由此,朝政开始为之一大变。

一清整倒刘瑾显然不是偶然的,其人博学善权变,尤晓畅边事。其才一时无两,有人竟拿他与唐时名相姚崇做比。

后一清再帅关中,其部属中起自偏裨而终至大将封侯者,累累然不绝。

不过,在正德后期的政局中,起主导作用的并不是杨一清,而是在李东阳死后独当一面的杨廷和。

杨廷和字介夫,四川新都人。他年十二举于乡,成化十四年,年十九,先其父成进士。改庶吉士,告归娶,还朝授检讨。

廷和为人美风姿,性沉静详审,为文简畅有法。好考究掌故、民瘼、边事及一切法家言,郁然负公辅望。弘治二年进修撰,又以预纂修进侍读;后改左春坊左中允,侍皇太子讲读。修《会典》成,超拜左春坊大学士,充日讲官。正德二年由詹事入东阁,专典诰敕。

因为得罪刘瑾,改南京吏部左侍郎,五月又南京户部尚书。又三月召还,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成了李东阳在内阁中的有力佐助。

刘瑾刚一倒台,又有刘六、刘七、齐彦名等在河北大规模起事,杨一清向朝廷荐马中锡讨之。廷和言道:“中锡,文士也,不任此。”但当时马中锡已经走马上任,后果不能平定此乱。廷和请逮中锡下狱,以陆完代之;在杨廷和的精心调配下,多处民乱都被镇压了下去。朝廷论功,录廷和一子为锦衣卫千户。

李东阳致仕后,廷和遂为首辅。在正德后期,又有江彬、钱宁等人蛊惑着天子到处寻欢作乐,乃至帝恒不视朝,恣游大同、宣府、延绥间,多失政。此时全赖廷和柄政,国政才得勉强维持。正德死后,又是他的一手谋划下,嘉靖皇帝才得以顺利继位。

廷和诛大奸,决大策,扶危定倾,功在社稷,便是西汉之周勃、北宋之韩琦①殆无以过。连李东阳也不禁赞叹他道:“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经济事,须归介夫。”

他的儿子杨慎也是大才子,是明代文坛上的一颗耀眼巨星。

① 周勃对汉文帝有拥立之功,韩琦对宋神宗有拥立之功。

杨慎幼警敏,十一岁能诗,十二岁时拟作汉代贾谊的《过秦论》、唐代李华的《古战场文》,观者惊异。

入京以后,赋《黄叶诗》,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年二十四,杨慎举正德六年进士第一,授翰林修撰。杨状元学识渊博,有一次年轻的正德问钦天监及翰林:“星有注张,又作汪张,是何星也?”众不能对,独身为修撰的杨慎回答道:“是柳星也。”皇帝还有所置疑,杨便又援引《周礼》、《史记》、《汉书》中的相关记载以举证。

他曾参与修撰《武宗实录》,事必直书。总裁蒋冕、费宏尽付稿草,让他来修改审定。有一次他因公干路过镇江,拜谒了当时正退休在家的杨一清,并阅览了一清家的藏书。他向一清请教疑义的地方,后者出语皆能成诵,这令一直自视甚高的杨状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从此以后,杨慎更加肆力于古学。他被嘉靖放逐后,平日多闲暇,但凡能得到的书无所不览。他常对别人说:“资性不足恃,日新德业,还当自学问中来。”故好学穷理,老而弥笃。

杨慎著述宏富,有一百余种作品行世,这在明代著述家中也是当仁不让的佼佼者。

NO.2 京师入觐

刘瑾倒台以后,凡他专政期间被打击者,均予以平反,守仁仕途上的转机也随着刘的倒台来到了。

根据明朝制度,地方官每三年要进京朝见皇帝一次,称为“朝觐”;同时接受吏部和督察院的考察,即“朝觐考察”。

朝觐在次年正月,按照当时的交通情况,守仁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到达京师。但他九月就动身了,于十一月初到达离开已近四年的京师。

刘瑾被捕是八月十一日,被杀是八月二十五日,消息传到庐陵应该是九月份,可见守仁是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急不可耐到京师活动的。做知县固然可以为百姓做些实事,但守仁仍然志不在此,他是希望能留在京师——向全天下散播自己的心学,没有哪里比京师最合宜了。

“伯安,没想到今生你我还有再见之日!呵呵,你真瘦了,黑了,身子骨也……”这次久别重逢,若水欣喜异常,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守仁。

他们此前没少通信,所以对于若水的情况,守仁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一见面也没多少废话:“元明,你近来还有没有什么新发明?从知行合一后,我现在又对静坐颇为会心之处,这个我在信上也跟你提过,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经过若水等人的安排,守仁借住在大兴隆寺,以等待消息。

不过,还没到朝觐的时间,吏部的委任书就下发了,将守仁擢升为南京刑部云南清吏司的主事。这其实是个闲职,就是要让守仁可以安心讲学,而又不得留在京师。

但是到了次年正月,还没等守仁前往赴任,新的任命就又下达了,改为吏部验封司主事——这正是守仁上下活动之力。

验封司掌封爵、袭荫、褒赠、吏算等事,在吏部四司中为第二司,地位大致相当于守仁曾任过的兵部武选司。

吏部验封司主事的委任一下,守仁便从大兴隆寺搬到了位于长安灰厂西侧的一座住宅,干脆与若水比邻而居,这样就可以朝夕切磋了。

但大兴隆寺仍是他们的会友讲学之地,这里人气甚旺。此寺于明英宗正统十三年,由权宦王振主持建成,花费颇巨,时为北京第一大寺。

尽管王振在历史上留了下了恶名,但大兴隆寺却成为当时北京的一大名胜,游人、香客往来穿梭其间。那些身在京师的士大夫们,更将此地视为了以文会友的好去处。

守仁当年就曾一度在大兴隆寺讲学,如今这里仍是他的主要活动场所。在此时此地,他又结交了平生一位难得的挚友,此人就是浙江黄岩人黄绾。

黄绾字宗贤,系侍郎黄孔昭之孙,承祖荫官后府都事,曾师事谢铎。他少尝有志圣学,求之紫阳①、濂、洛、象山之书,日事静坐;他虽与守仁有通家之旧,但当时对于守仁的学说还不太了解。

黄是经由著名学者、致仕户部侍郎储巏推荐而去见守仁的,储巏与守仁是朋友,两人经常通信。储巏是成化二十年进士,一路升迁至户部侍郎;当时刘瑾专权,凌侮大臣,却惟独称呼储巏为先生,对其敬重有加。但储氏因不满刘瑾所为,又无可奈何,只得在正德五年春托病致仕。刘被杀后,储辞不赴召。

储巏也是黄绾的忘年之交,他向黄推荐守仁道:“近日士夫如王君伯安,趋向正,造诣深,不专文字之学,足下肯出与之游,丽泽之益,未必不多。”黄因而对守仁十分仰慕,接到信到竟连夜去见守仁。

当时湛若水也在守仁家中,守仁出来迎客,当他闻听到黄的来意后,喜曰:“此学久绝,你是怎么得知此学而感兴趣的呢?”

“我一向有志于圣学,只是志向不够坚定,实未用功。”

“人惟患无志,不患无功。你认得湛元明不?来日请会,以订我三人终身共学之盟。”

“好!我们相互砥砺切磋,以倡明圣学。”

① 紫阳真人,即唐代著名的道士胡紫阳。

次日,守仁便邀集若水、黄绾至公馆中,共拜而盟。

几天后,若水又把黄找来,想通过乔宇的关系转告杨一清,以便将守仁留在京师。其实,这也是守仁自己的意思,只是这类事情守仁自己不便明说,只好让黄去跟乔说。

乔宇是户部侍郎,一清时为吏部尚书,乔是杨的门人,故而关系密切。乔本身也是守仁的故交,就在这此后不久,乔宇往南京任礼部尚书,时守仁也在南京,他还专门找过守仁,请教学问。

这样,才有了守仁吏部验封司主事的任命。

守仁与若水、宗贤二人自职事之外,稍暇,必会讲;饮食起居,日必共之;各相砥励。后黄见守仁学问精深,乃以师事守仁,不过那已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三人相欢,语合意。有一天,黄绾便对二人说道:“他日天台、雁荡,当为二公作两草亭矣。”那两座名山都在他家乡的附近,风景极佳,恰作归老之处。

不过,在守仁死后,黄对于王师的学术开始产生了怀疑。另外,他“大礼议之争”中支持皇帝,初附张璁,后又背张璁附夏言,时人皆以倾狡目之。

NO.3 王门学子

守仁早年以诗文著称,又因反对刘瑾而名声愈振。再加龙场的一番“悟道”,更给他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因此令他渐渐在学子中形成了极大的号召力。

正德六年会试,守仁被任命为同考官,这是官方对其学术的某种肯定。

若水为陈氏得意弟子,二人在兴隆寺聚众讲学,又加上黄绾的推波助澜、大肆宣扬,京师上下顿时卷起了一股心学旋风。

在京师的中下级官员乃至乔宇这样的高级官员,以及进京赴考的各地举子,或出于好奇,或为了求学,或想联络感情,纷纷前往大兴隆寺听讲。

对于当时如死水一般的学界而言,这无异于向其中投下了一颗巨石,必将激起一阵阵波澜……

正德六年十月,守仁又升任吏部第一司的文选司员外郎。

文选司在六部四十二个清吏司中地位最高,掌文职官员和吏员的升迁、改调等事;员外郎是文选司的副长官,从五品。

就在这前后,吏部郎中、守仁的上司方献夫也时常到大兴隆寺听讲,比闻论学,深自感悔,后来竟要求守仁收他为弟子。

方献夫字叔贤,广东南海人。他其实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者,后来的名气也很大。他比守仁小很多,从小丧父,在母亲的教导下,认真读书,弘治十八年才二十出头的方便考中了进士,后被选为庶吉士。

但是方献夫急于回乡养母,不愿为官。当他终于回到广东老家后,母死,他守制三后回京。先授礼部主事,又调吏部,升员外郎,郎中。

守仁本不想收他,为此颇为犹豫,他知道方是诚意,但方的地位高,守仁怕当道所忌,说自己惑众。

“方叔贤虽官品高于你,但以年龄与资历,却是你的后辈,你为什么不想收他?”一位好心的朋友说道。

“我担心这样更难为当道所容,若多几个高官显宦都来做我的弟子,那我必将为矛头所指!”守仁知道,自己的学说与正统的理学冲突很大,很容易招来当道的压制,不宜太过招摇,还是以潜移默化为佳。

“伯安兄此言差矣!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结好当道者,让上面有人为你说话。假如几大学士都被你收入门下,那又该是何等局面?”

“这个问题我倒没想过,也不敢奢望,呵呵。”

“你王伯安也太光明正大了!且不说当道者对你学说的态度吧,你只看这人的势利……今日,便是孔孟复出,也要有足够的官场品级或社会声望,才容易为众人所倾慕!你如那前朝的吴(与弼)、陈(献章)两位先生,他们虽开了我皇明布衣讲学之风,但要得到普天下人的追慕,还得有官场上的人捧场才行……”

守仁听到这里,虽觉得此等用心为君子所不取,但也不无道理。他还是坚持那个原则,只要目的纯正,手段不算光明也无关大节。

想当年,英宗皇帝就曾将吴与弼请到北京,大学士李贤推其上座,待以宾师礼,这是何等的荣耀,天下又是何等的反响!陈白沙先生则因为受到国子监祭酒邢让和广东布政使彭韶、都御史朱英等人的极力推崇,乃至声名大振。

可是反观守仁自己呢?他在贵州时虽然受到身为提学副使的席书的推荐,但讲学的对象还是普通学子,影响力仍旧有限得多;若是能有一些官场上的头面人物或名士为门生,何愁自己的门派不能发扬光大?何愁天下学风、士风不能为之一变?

何况收天下英才而教之,诚为人生一大乐事!广交同志,又是当务之急。

这样想着,守仁才算想开了:“好,叔贤既诚心诚意,我也无须多顾忌了!”

不过,到了正德六年冬,方献夫告病回乡,这一去就是十年。后来,方复出,一直做到了大学士,对于守仁之学的传播确实助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