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圣者为王:王阳明的超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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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结交同志(1)

No.1 过劳成疾

守仁入仕为官以后,虽然公务繁忙,还一度有心求道,只是对辞章的雅好依然如旧。

京城内又是个才子汇聚之地,当时以李梦阳、何景明、边贡、徐祯卿、康海、王九思、王廷相等为代表的“前七子”主导了整个文坛,他们的诗文反对明初以杨士奇为首的台阁体派,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为号召的文学复古的主张。

守仁除了常与李梦阳、何景明、边贡、徐祯卿等“文坛四杰”来往外,交往中较有文名的还包括乔宇、汪俊、顾璘等人,后来这些人在学术上也与守仁多有交流。

守仁受当时文风影响,也开始学做古诗文,并与诸公以才名争驰骋,在京城文坛中颇为引人注目。

其中李梦阳是守仁较为欣赏的人,当时言诗者必称“何、李”,可见受推崇之重。

梦阳与守仁同岁,自小以文学知名。此外,他还工书法,甚得颜真卿笔法——苏东坡由于仰慕颜氏的人格,故而最推崇其书法;且向来论者以为,王羲之那般的“神品”学不来,颜真卿之类的“绝品”却能学得一二。

弘治五年秋,时年二十出头的梦阳由家乡庆阳赶至西安参加乡试,由于路上有事耽搁了,当他抵达西安时考房已经关闭,按规定已不许入内办理登记手续。

梦阳一时着急,于是大呼道:“我李梦阳若不参加这次考试,本科解元就无主了!”

主持考试的官员听闻了此事,又久闻梦阳大名,终于破格让他参加了登记。结果梦阳果然荣登解元,次年又中进士,早守仁两科。

梦阳入仕后,一心为公,执法不避权贵。弘治十四年,皇后的娘家兄弟因走私被梦阳打击,结果在他们的报复下,梦阳一度被革职并被捕入诏狱。几个月后,在刘、谢、李三阁老的干预下,梦阳才得以出狱。

弘治十八年,朝廷下诏广开言路,梦阳上《应诏上书疏》。他在上书中大胆地揭发了某些外戚的罪恶,并对国舅爷张鹤龄进行点名批评,结果在皇后及其母亲的怂恿下,皇帝再次将梦阳打入诏狱。

但是弘治皇帝还没有昏聩到随意迫害忠臣的地步,他只是想给皇后及岳母一个薄面,所以梦阳在关了十天并被罚俸三月后,又被安然放出。

有一天,梦阳在街上巧遇张国舅,一时间他怒由心生、气不可遏,于是骑马迎上张国舅,挥鞭便打。最后将张国舅打成了兔唇,还打掉了他两颗门牙;张国舅因为刚刚受到皇帝的责骂,没能立即报复。

不久,弘治皇帝就去世了,张国舅更没了报复的指望,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而“李梦阳”不畏权贵的声名,在京城乃至全国都传开了。

顾璘,字东桥,南京上元人,守仁后来常与之通信。他少负才名,为“金陵三俊”之一,同守仁一样,他既是一位诗人、学者,也是一位干吏,他曾任湖广巡抚,对后来著名的万历首辅张居正颇有知遇之恩。

虽然才踏入仕途不久,守仁就已经目睹了官场及社会的黑暗,要疗救这些痼疾,在他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遵从圣贤之言、加强道德教化,此为治道之本。

诚如《大学》中所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只有人的道德修养高了,人的道德自律性才会提高,那么做官的就不再腐败,为民的就不再做恶。

无论为己为公,守仁都不能不继续自己的圣贤之路:每日案牍之余,他都要苦读到深夜;其中包括五经及先秦、两汉的文章,而因此,他写的文章也变得愈加工整。是年,他也渐悟仙、释二氏之非,也由此更加汲汲于追求真正的圣贤之道。

王华见儿子每夜都用功不已,生怕儿子过劳成疾,所以他便命令家人不许将蜡烛等物放置在书房中。守仁惟恐父亲担心自己,所以他总是等到父亲就寝以后,才拿出藏好的灯烛点上,仍旧坚持苦读到夜半时分。

由于守仁身心过分劳累,他的身体终于垮了,并因此患上了肺病,时常呕血,且久治不愈,不得已,守仁只得向皇帝告了病假:

“臣原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由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弘治十三年六月除授前职,弘治十四年八月奉命前往直隶、淮安等府会同各该巡按、御史审决重囚,已行遵奉奏报外,切缘臣自去岁三月,忽患虚弱咳嗽之疾,剂灸交攻,入秋稍愈。遽欲谢去药石,医师不可,以为病根既植,当复萌芽。勉强服饮,颇亦臻效;及奉命南行,渐益平复。遂以为无复他虑,竟废医言,捐弃药饵;冲冒风寒,恬无顾忌,内耗外侵,旧患仍作。及事竣北上,行至扬州,转增烦热,迁延三月,尪羸日甚。心虽恋阙,势不能前;追诵医言,则既晚矣。先民有云:‘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臣之致此,则是不信医者逆耳之言,而畏难苦口之药之过也。今虽悔之,其可能乎!

臣自惟田野竖儒,粗通章句;遭遇圣明,窃录部署。未效答于涓埃,惧遂填于沟壑。蝼蚁之私,期得暂离职任,投养幽闲,苟全余生,庶申初志。伏望圣恩垂悯,乞敕吏部容臣暂归原籍就医调治。病痊之日,仍赴前项衙门办事,以图补报。臣不胜迫切愿望之至!”(《乞养病疏》)

朝廷也并不强人所难,于是很快批准了守仁的请求。

No.2 阳明洞天

养病须先养心,为了能让自己找到一个理想的养病之所,守仁煞是费了一番工夫。

王家的先辈们祖居山阴,由于王华常思山阴山水佳丽,又为先世故居,所以他便将自己的居所由余姚老家迁到了越城的光相坊,准备来日在这里养老。

就在距越城东南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风景绝佳的僻静之处,那里向阳的山坡上还有一处深邃幽静的石洞,酷似守仁当日在九华山所见的那个地藏洞。经别人的指点,守仁找到了这里,一见之下,他顿时喜出望外,遂决定在此处养病兼修行。

在将石洞做了一番简单整理后,又搬来了一应书籍铺盖,于是守仁连同一位仆人就在这里住下了。不过他先已将自己的一应用度、物品尽量减少,能就地取材和能将就的便绝不预备——可惜,还不能不使“人间造孽钱”。

山中景色自是与市井不同,面对此情此景,厕身其中的守仁的心情大为舒畅。晴天的时候,阳光便将整个石洞照得一片通明,照得人的心也一片澄彻;尤其是当夕阳的金辉散入洞中时,更是恍若仙境,于是守仁便将此洞命名为“阳明洞”。

想当年,苏轼被下放黄州时,他曾躬耕于当地的一处名叫“东坡”的地方,苏轼因此自号为“东坡居士”。守仁既得了这个洞,所以便自号为“阳明”。

由于此前没少跟方外高人打交道,守仁自己也搜集了不少有关养生、修行方面的著作,此时他便趁着养病的大好良机,究极仙经秘旨。

这时候,他开始尝试“导引术”,试图通过自身有规律的呼吸和躯体运动来达到恢复健康的目的。想当年病秧子一样的张良“学辟谷,道(导)引轻身”,几乎不饮不食,从此中获益不少,他正是守仁的榜样。

其间,守仁又通过静坐来为“长生久视之道”,一段时间后,他也便真的似福至心灵一般。

有一天,守仁又在静坐,他突然睁开眼睛,唤来自己的仆人,然后对他说道:“今天王思裕等人要来访我,你可到半道迎接他们!”

“少爷,这几日并不见有人来访,您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已通神,你休多问,快去吧。”

于是那仆人不再多问,便前往迎候客人。等他到了中途的五云门的时候,刚好看见守仁的朋友王思裕等四人,那仆人便上前作揖道:“几位先生,我们少爷特命小的来此恭候!”

“啊——?伯安兄怎知我等四人今日要前往?”思裕诧异道。

“小的也不知,少爷每日在洞中静坐修行,病已好了大半;今日他又跟小的说起自己已通神,所以才有了这未卜现知的工夫吧……”

“啊——?伯安兄通神了?诸位,咱们赶紧去瞧个究竟吧!”

四人到得阳明洞,想看看守仁究竟有何神通,只听守仁道:“近日我静坐悟道,大概诚心感动了上天,便降下了这一道灵光,指引着我去迎接诸位!”

其实守仁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认定了这就是自己一意修行的结果。

“看来阳明先生已入神仙之境,我辈望尘莫及啊!”

自有了这段奇特的经历以后,守仁得意之余,自以为已经得道,身心于是越发得超脱。

次年,久居洞中的守仁却又忽而备感无聊起来,遂感叹道:“此簸弄精神,非道也!”

他又想到自己离世远去,不能尽人伦、全孝道,乃悟道:“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

守仁尝道:“予有西湖梦,西湖亦梦予。”所以他随后特往杭州的西湖边散心,这里是最繁华、热闹的所在,有“人间天堂”之美誉。

面对那绝佳的风光,和如织的人群,守仁忽而又感到了久违的美好和亲切,高兴之余,他便多喝了几杯。

酒醒之余,他便作诗以遣怀:

“湖光潋滟晴偏好,此语相传信不诬。

景中况有佳宾主,世上更无真画图。

溪风欲雨吟堤树,春水新添没渚蒲。

南北双峰引高兴,醉携青竹不须扶。”(《西湖醉中漫书》)

此时,初入阳明洞时的那颗出世之心已经渐渐淡去,现在当守仁留连于南屏山、虎跑泉,信步于苏堤、白堤时,他的入世之心重又激荡起来,乃复思用世。

通过此番修仙学道,守仁对于自己的悟性又有了信心,那么,学至圣贤的梦想就不会落空,只要自己再多用点心思、多花点心力!圣人不出,则苍生如之奈何?

祖父当年教诲的是,内圣外王才是儒者的本分,其道才是真正的圣贤之道!

“大道即人心,万古未尝改。长生在求仁,金丹非外待。缪矣三十年,于今吾始悔!”

一天,守仁出游灵隐寺,闻听一位僧人已坐关三载,其间不语不视,众人皆奉若神明。

不想守仁对这等自欺欺人之举已经厌恶之至,此时的他忽然念起了自己已过八旬的祖母,以及为自己的健康担忧的父亲,情切之余,他突然冲入了禅房,对着那闭目垂首的和尚大喝一声道:“你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些什么?终日眼睁睁又看些什么?”

那和尚顿时大惊,于是睁开眼抬起头看了看守仁。守仁见这一招奏了效,心下更多了几分把握,于是便问道:“你在此地出家,家中可还有亲人?”

那和尚不敢再看守仁的眼睛,只得低头答道:“有老母尚在!”

“你可曾想念老母?”

“一别十数载,焉能不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那蜉蝣、蝼蚁,在佛祖眼中也是一命;既是一命,便皆有情!佛说‘四大皆空’,但人世间,又哪里真能皆空……爱亲乃人之本性,本性若去,那此人又与死尸何异?”

想那禅宗六祖惠能以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博得后世多少无知者的赞叹之声!然而其虚无、寂灭,又流毒何远也?

当时,守仁一番感慨,已令那和尚神色黯然,守仁于是进而说道:“你在这里不语不视,倒也落得清净、自在;但你那老母每日想儿念儿,可也清净、自在吗?”

话音刚落,只见那和尚已是泣不成声,守仁见状,便退了出来。

次日他再游灵隐寺,访昨日那僧人不遇,便询问寺中住持。

“他昨晚忽言思母心切,必要速归,众人不好拦他,便由他深夜下山!他家乡离此地不过数十里,想这会儿子,怕是已与家人团聚了吧!”住持道。

守仁心想:他既还了家,那我也该回家乡看看了!然后,还要尽我一份做臣子的职分啊。

其实,一直无嗣也是促使守仁回归世俗的一个主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断绝祖宗的祭祀是个不能饶恕的罪过。尽管他已经结婚十数载,可是却始终没能生育一男半女,致使他同夫人诸氏的感情也不甚和谐。

按照当时的传统,守仁完全可以纳妾以解决子嗣的问题,如果他不承认不育是自己的问题的话;然而,他却非常看重自己与诸氏的夫妻情分,只好在几年后将自己的侄子正宪收为继子——这样,也就等于在向世人表明不育的责任在己。

直到诸氏去世后,守仁续弦张氏,才在自己死前两年老来得子。

No.3 取才山东

弘治十七年,在阔别了两年之后,守仁又回到了京师继续任职。

由于他的学名已经初步传开,时任巡按山东监察御史的陆偁便聘请了守仁前往山东主持乡试。这样,他便来到了作为山东省会的济南,担任了乡试主考官。

守仁亲自命题,他有感于时世和自身的经历,便拟出一些尽是体现经世致用的题目,诸如“策问议国朝礼乐之制”、“老、佛害道,(是否)由于圣学不明”、“纲纪不振,(是否)由于名器太滥,用人太急,求效太速”、“及分封、清戎、御夷、息讼,(是否)皆有成法”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