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几年我逐渐有了退出江湖的想法,总是要留下点把柄放在手里,提防有人对我不利。”
“怪不得桑达要杀你,原来是你知道的太多了。”燕歌笑道,只是这笑容一点都不好笑。
“踏上江湖路,总是不得善终的,我原以为依靠自己的小心,能破个例,没想到还是逃不过。”黄升的眼神随着那把缓缓离开他额头的黑星手枪转移,直至手枪被衣服盖住,这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呼吸长长了口气。
“东西放在哪里?”燕歌瞧了他一样接着问道。
“在清川宾馆,607号房卫生间顶棚上。”黄升已不作他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活得性命才是至关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旁枝末节。
“真是藏的好地方。”燕歌奇怪的看着他:“清川宾馆是你开的?”
“不是,这种东西哪里都不好放,家里更是不能,我只能找一个不会被人怀疑,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的地方藏着。我曾经在清川宾馆住过一个月,那家宾馆卫生间和别的房间不一样,上面有一个单独的隔层,东西就放在隔层里固定好的保险箱中,另外保险箱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就算我孝敬您了。”
燕歌随意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你的运气不错,我是个讲信用的人,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真、真的?”黄升狂喜。
“滚!”燕歌不耐烦的一挥手。
“是,是,这就走,这就走。”黄升急急忙忙的后退,却是不敢转身,生怕燕歌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给自己背后来上一枪。这么后退了十几步,转眼便要到了树林的边缘,燕歌始终站在原处没有反应,这才心中稍微定了些,刚要转身跑路,却不料燕歌在此时又开了口:“站住!”
黄升的脚步戈然而止,像被钉子钉在原处般不敢动弹。燕歌指了指他冷冷说道:“你就这样走?出了尼西克山能去哪?”
黄升低头一瞧,这才发觉自己的狼狈模样,上身的外套早不知去向,衬衣一条条披着身上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肥肉和几处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下身稍微好些,左腿的裤管短了好长一截,右腿的裤管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幸运的是内裤还是完整的,不至于把某个东西露出来。再摸摸身上,口袋都已破烂不堪,钱包证件早就不知踪影。
“你这样出尼西克山,能走出去五十里我都算你有本事。”燕歌摇摇头,转身拎起一个打了几个结的残破背包扔了过去:“这是你带来的钱,没原来那么多,被风吹走了不少,大概还剩下千八万,你全部带走吧,算是你告诉我那件事的回报。”
黄升一怔:“你不留一点?”
燕歌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叠千元大钞晃了晃:“留了十万,够我回西川用了,钱这种东西我没什么兴趣。快点滚蛋吧,别让我改变主意。”
“好!”黄升拎起背包,想了想又放了下来,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黄某必有回报!”
清江府是西川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整个西川省第三大城市,下辖九县三区,人口八百余万,单是市区便有两百余万人口。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华帝国建国百年,承平亦有七十年之久,正是国运繁盛之时,这从小小的清江府便能看出。
入夜的清江府街道上游人如织,沿着清川江两岸火树银花灯火耀眼,随处可见嬉闹的孩子雀跃玩耍,年长老者漫步江边,高楼大厦间莺歌燕舞,好一幅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清雅山庄,地如其名,一面靠着千百年来不息流淌向东而去的清川江,一面是树木繁茂环境清幽的森林公园,端的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清雅山庄是清江府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住在这儿的人们大多是有些家底的富户,也有部分收入不菲的高级白领。
清雅山庄占地面积极大,沿着街道是四五栋二三十层的小高层住宅,再向里走错落有致十余栋五六层的别墅式公寓房,继续向前直到清川江边,那儿便是清雅山庄最顶尖的住宅区,推开窗户便能一听江风的别墅区。这儿的房价真是不便宜,在燕歌的印象里单是外面的小高层都要卖到一万多华元一米,至于这江边的别墅,他就没有心思去留心了,价格早就超出了他应该关心的范畴。
蜷缩在枝叶浓密的树上,燕歌轻轻活动一下手腕,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微微摆动。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面五六十米外一幢三层别墅,二楼主卧室的窗户射出蒙蒙的光线,可惜的是窗帘始终被拉紧,看不见里面那不时摇摆的影子是谁。
燕歌回到清江府已经三天了,当日和黄升一别,向北直行回到国内,花了一千块搭乘一辆路过的长途大巴坐到距离清江府二十公里的巴县,然后搭乘的士坐到郊区,最后徒步进入市区。燕歌是个聪明人,正如黄升所说,不需要等他回到清江,这边便会知道他从缅甸逃出生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堂堂的警察厅长,要给自己炮制罪名根本无需费什么心思,随便找个无头公案栽赃嫁祸简单得很。燕歌已经料到此处,自然不再可能傻乎乎的从火车站汽车站那种极易盘查的地方出行。
也亏得他的小心,在回到清江的当夜,他曾想先回家看看,只是在自家的周围发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物,这才按下了回去见父亲的打算,潜伏到这个小区等待时机。
燕歌不傻,他明白回来之后必然会遭受陷害追杀,他们愿意费偌大的功夫骗自己去缅甸送死,便是存了必杀之心。现在被自己知道了内中详情,更是不可能再容得下自己。只是他却不能不回来,这儿有他唯一的亲人,年迈的老父虽说身体康健,可自己即将亡命天涯之前若是不能和父亲话别,不能和父亲说出其中的缘由,恐怕一辈子都不得心安。
和父亲交待一声是一桩必须做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报仇!
有人向自己挥起了屠刀,是逃还是杀回去,燕歌的学历不高,说不出太大的道理,但是却有自己简单的人生观,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自己被设计没有死在缅甸,那么张宏生和桑达就要死在清江。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杀人者要有被杀的觉悟,暴力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这就是燕歌朴素的人生观,也是他七年来在部队总结出来的人生哲理。
啃了一口牛肉干,嘴里慢慢的咀嚼着,一点一点勉强咽下,他在这个小区里已经待了快三天了,自从三天前他在雨琪家楼下跟踪她一直来到这里,最后证实了黄升所说的真实性,便一直藏身在这个小区中,白天躲在旁边一栋难得有人来住的别墅里面睡觉,晚上便呆在这颗树上观察着五十米外的那栋别墅的动向,那里是雨琪和张宏生偷情的据点,而这棵树是最好的观察点。
三天,这是雨琪和张宏生幽会的频率,从前自己便有些奇怪,为什么女朋友每隔几天便有那么一天需要忙碌,不是加班就是朋友聚会,现在看来那都是借口,不过是来和那个大她近二十岁的警察厅长偷情罢了。燕歌摇摇头,把心中莫名升起的愤怒压制下去,愈是在这种时候愈是要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这是他在生死搏杀的战场得到的收获。
望远镜里的窗户上倒影出一个人影,人影晃动一下便消失在眼睛里,隔了一会再次出现,这次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影子。应该是他们了,燕歌一动不动,盯着窗户精神飘忽,雨琪和那个人正在做什么……
闭上眼,咬了咬牙,小心的翻过身来仰面躺在倾斜的粗大树枝上,摸出腰间黑漆漆的手枪在手心里抚摸,如果那把AK能带回来,燕歌有把握站在这儿一个点射就能结束那两个狗男女的性命。也幸好没有带回来,否则他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忍住开枪的冲动。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要动手也要等和父亲见过面之后才行,当夜除掉张宏生和桑达之后立刻离开清江,之后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等到自己在国外站稳脚跟再接父亲出国。
燕歌没有什么大志气,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一辈子,娶妻生子孝顺父母,庸庸碌碌便是一生。这是父亲从小耳熏目染灌输给他的思想:简单的活着,不求功名富贵,只求心中坦荡没有亏欠。只是这本该简单的人生目标,却意外的遭遇到致命的重创,人生非要如此磨难么?
燕歌苦笑,仰天透过树叶的缝隙望着苍茫的夜色,今天的月色很浓,更发看不见漫天星辰。记得退伍的时候队长曾经有言说,自己退伍之后肯定会后悔的,如此他还真的有些后悔了。如果自己还在部队,想必肯定不会遇见这种狗血的事情,每天训练出任务睡觉过得多么简单充实,年纪到了自然会有红娘做媒,帮自己找一个普通的伴侣,这或许将会是另一种简单的人生。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了,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后悔。
未来会是怎样?燕歌的心里有些酸楚,每当想到自己爱着的人竟然会是别人的情妇,这让他很难接受这种现实。一个让他付出了全部感情的人,一个如此完美的形象,如此简单的轰然崩塌,这个世界真的有爱情么?燕歌很想站在雨琪的面前,亲自问一问她是如何想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但是他不能。就在三天前他在雨琪家不远出守候时,便已经发现有人在她家附近守护,那些人应该就是在防备自己去惊扰她,或者担心自己伤害到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燕歌嘿嘿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仓惶和挣扎。许久,眼中的恨意渐渐淡了,燕歌轻轻叹息。算了,或许她真的有苦衷,张宏生的势力怎能是一个小女子能够抗拒的,自己没有必要怪她,从此就算是路人罢了。
那扇窗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燕歌依旧没有动作,而是静静的闭上眼睛。隔了一会,漆黑的树干微微摇动一下,一个黑影从上面灵活的落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左右看了看,燕歌弯腰沿着江边的围栏快速向清雅山庄外小跑而去。
现在是回家的时候,等和父亲见过面之后,下半夜才是动手的良机。
秋天的西川白天酷热难当,到了晚上却有了些凉意。不过这种温度对燕歌来说刚刚好,近一公里的小跑,最后狸猫般翻过清雅山庄的外墙闪身站在人行道上,只有一点微微的喘息,额头不见汗珠。
从宁静的山庄中待了三天重新回到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就像是长久在黑暗中忽然暴露在阳光下,那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伸手压了压帽子,站在路边招手拦了部打着空车灯的的士。
“天水街。”
“好嘞。”司机回头看了看,一把按下空车灯,车子尾灯闪烁一下,加速驶入茫茫夜色。
燕歌知道司机的眼神为何如此暧昧,那是因为天水街是清江府有名的特种行业所在地。说是街,其实那儿只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在巷子的两边开设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洗浴按摩店。所有中国人都知道,集中成片的洗浴中心按摩店都是什么货色,这孤身一人半夜三更打车去那里,决计不会是让人感到奇怪的稀罕事。
从清雅山庄到天水街不远不近,在这九十点钟路上车流不多的时刻,差不多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转瞬即至。扔过二十块钱,不等司机找钱推门而下,燕歌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枪,低着头左右瞄了一眼,天水街的巷子口一如往常,通红的灯笼高高挂,穿着露出大片雪白的小姐们搔首弄姿,没有什么碍眼的角色。
他不得不小心,虽说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是对手也很不简单,张宏生这手握大权号令上千警察的警察厅长便不说了,连那桑达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从前从桑达没有刻意了解过,可一年多的时间里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一点端倪,何况他这种生死沙场上下来的战士?
如果川帮真的如黄升所说,是西川第一大帮派百年老字号的话,这条日进斗金的皮肉街必然也在川帮的掌握之中。黑道三大来钱的进项无非是黄赌毒,川帮不可能占了赌和毒却不沾黄。这些东西从缅甸回来的路上燕歌便是想了个通彻,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这几天宁愿窝在清雅山庄里日晒雨淋啃牛肉干喂蚊子,也不出来活动一下的缘由之一。不说那点苦对他来说算得什么,可能过好日子也不会有人喜欢去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