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国传统文化选编(容斋随笔)
10938500000001

第1章 浅妄书

俗间所传浅妄之书,如所谓《云仙散录》、《老杜事实》、《开元天宝遗事》之属,皆绝可笑。然士大夫或信之,至以《老杜事实》为东坡所作者,今蜀本刻杜集,遂以入注。孔传《续六帖》,采摭唐事殊有工,而悉载《云仙录》中事,自秽其书。《开元遗事》托云王仁裕所著,仁裕五代时人,虽文章乏气骨,恐不至此。姑析其数端以为笑。其一云:“姚元崇开元初作翰林学士,有步辇之召。”按:元崇自武后时已为宰相,及开元初,三入辅矣。其二云:“郭元振少时美风姿,宰相张嘉贞欲纳为婿,遂牵红丝线,得第三女,果随夫贵达。”按:元振为睿宗宰相,明皇初年即贬死,后十年,嘉贞方作相。其三云:“杨国忠盛时,朝之文武,争附之以求富贵,惟张九龄未尝及门。”按:九龄去相位十年,国忠方得官耳。其四云:“张九龄览苏颋文卷,谓为文阵之雄师。”按:颋为相时,九龄元未达也。此皆显显可言者,固鄙浅不足攻,然颇能疑误后生也。惟张彖指杨国忠为冰山事,《资治通鉴》亦取之,不知别有何据。近岁,兴化军学刊《遗事》,南剑州学刊《散录》,皆可毁。(《随笔》卷一)

睿宗:李旦,710—712在位。

明皇初年:唐玄宗李隆基称帝初,即712年。

杨国忠:杨贵妃堂兄,玄宗时官及御史至宰相,后被诛于马嵬山下。

张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进士。官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迁中书令。盛唐前期重要诗人,有《张曲江集》。

苏颋:字廷硕,京兆武功(今陕西眉县以东)人。弱冠中进士。神龙年间与父瓌同中书门下三品,同掌枢密。

文阵雄师:文坛上成就杰出者。

张彖:华阴主簿,为守令排斥,弃官。有人劝他拜谒杨国忠求助,他说:你们倚仗杨右相如泰山,我则视他如冰山。

《资治通鉴》:宋司马光主持编撰的大型编年史,上自战国,下迄五代,采用正史杂史约三百五十种,取材颇为谨慎。

兴化军学刊《遗事》:指闽莆田一带学舍刊本。

南剑州学刊《散录》:指闽南平学舍刊本。

“点评”

这一则讲野史笔记类书籍在采摘遗闻佚事方面的正误问题,跟史论有关。洪迈对《云仙散录》、《老杜事实》、《开元天宝遗事》等均表不满,视为“浅妄之书”,并摘《遗事》中舛谬的四件事说明。一说姚崇开元初任翰林学士,实则他早在武后时已为宰相;一说郭震少时,宰相张嘉贞欲纳为婿,实则郭震死后十年,张嘉贞才为宰相;一说张九龄不肯登杨国忠门,实则张九龄去位十年,杨国忠才仗势得官:一说张九龄览苏颋文卷,评为“文阵雄师”,实则苏颋为宰相时,张九龄还未显达。以上四事均存在时间先后次序的错讹,洪迈所驳极当。同时洪迈又举《资治通鉴》引《开元天宝遗事》记张彖喻杨国忠是冰山的事,疑其于野史笔记之外或另有据,表明洪迈治学态度严谨,不是想当然。《随笔》卷四《野史不可信》,对《东轩录》、沈括《笔谈》、存中《笔谈》都指出若干失实处,可以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