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荒凉与颓败是罗布荒原的主调。干涸多年的苇沼地里四散着螺壳,绵延的沙原上兀立着屈死的胡杨,低地上偶有几墩高大的红柳还在顽强地进行着生命的抗争。沉积多年的古河道上,偶有古钱币、耳钉和残陶裸露。这种单调、荒凉的景象勾勒出一个远古的梦,给人以过目难忘的厚重感——
“经典回放”
(一)
这是公历2002年2月13日下午6点,农历大年初二。夕阳惨淡地悬挂在塔里木河西岸厚重的浮尘中,俯视着尘封的大地。荒丘野岗中,领队正在向一群满身尘垢的探险队员宣布探险纪律。
半小时以后,大家鱼贯越过塔里木河那条结了冰的支流,向沙漠纵深走去。从塔里木河下游河岸开始,他们一直无法避开那些蓬松滑腻的浮土。一脚踩下去,身旁就爆起一朵朵纷纷扬扬的尘花。不但鞋袜里、裤腿里没有了干爽,一路走下来,他们那些兰色的、黄色的、大红的、迷彩的冲锋衣以及背包和太阳镜上,都蒙上了一层灰黄色的尘垢。
这还不是小河5号墓地,只是一座带有典型伊斯兰风格的麻扎(坟墓)。土块镶边的围篱圈起一个孤独的墓丘,周围还有些支离破碎的棚架。从那些土质围篱的残蚀程度看,墓园存在的年代不会超过一个世纪。民居周围的地貌属于被沙丘包围的干涸苇沼地,还有几棵已经枯死多年的半截胡杨竖在那里,昭示着一种遥远的曾经有过的繁荣。据史料记载,大半个世纪之前,这里有着纵横交错的水网沼地,也曾有过“道旁排桑榆,隙地种瓜豆”的静谧生活。然而,水退沙进的演变过程将罗布人的丰饶之乡逐渐变成死地冥界,逼使他们不得不告别先辈的遗骨,挥泪舍弃他们世代赖以生存的家园。当人类还来不及弄清罗布泊文明的渊源时,她已经匆匆地从人类身旁走开了。在这满目苍凉的荒原中,只留下这些被野风吹蚀、被太阳晒败的墓园。
第一天的徒步路程很短,3个小时后,临近黄昏时分,他们就决定安营扎寨。C1营地建在一块沙丘环抱的低地上,GPS定位:东经88度19分,北纬40度18分。
未等最后一抹晚霞湮没在西侧地平线上,三堆篝火就熊熊燃起。营地周围丰足的梭梭柴使他们千辛万苦背来的瓦斯罐完全派不上用场。就着炽热的火焰,大家宽衣解带,烘烤着吸饱了汗水的衣衫。身背24瓶600毫升瓶装矿泉水,加上5天的干粮,还有帐篷、睡袋、防潮垫、照相机、望远镜、定位仪、对讲机、药品、刀具、灶具、瓦斯罐、行军杖……算下来,每个人平均负重28公斤,最多的是负重32公斤。在这第一轮行军中,就有两个背包断了肩部背带,弄得它们的主人扛也不是,抱也不是,就那么一溜儿歪斜地坚持了6千米路。干馕是他们唯一的主食。此时,一线弯月下,37名队员正在按照严格的限量吝啬地嘬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饮水,就着榨菜嚼干馕,胃口好得像是刚刚捕到猎物的非洲狮。
(二)
第二天清晨,当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冒出,他们就拔营出发了。荒漠上单调的景象让人失去了方位感,除了前锋队员手持GPS,将方位角谨慎地矫正在预定方向上,其余队员都在埋头踏准前方队员的脚印赶路。如果有人企图驻足几分钟拍摄大漠风光,或者仅仅是为了调匀一下呼吸,事后便需要以狂奔来撵上行进中的小队,否则,就会被丢在沙丘中落寞地独行。他测了一下平均速度,每小时4.5千米。携带着超过体重1/3的装备,这种速度使整个行军过程带有一种昏天黑地的性质。
忽然,一种显然不是来自大自然的低沉的震动声打断了流淌的思绪。他们像猎手般匍匐在沙丘后面仔细观察。起初,只闻其声而不见其物,不一会儿,在寂寥的地平线上,一个庞大的“甲壳虫”裹挟着一团浓密的尘土缓缓地拱上了沙脊,又缓缓地沉没在沙谷中。不久,傍着他们走过的足迹,一辆高大的沙漠车拖着一个庞大的储存罐停在沙丘旁,一个身着橘红信号衣的身影在向他们招手。塔里木石油勘探公司60141钻井队的李师傅进入荒原以来,已经5个月不见外人,却在本次执行任务中,发现了荒原上新出现的一组凌乱不堪的脚印,便顺路跟踪看个究竟。钻井队员遇上了探险队员,一种陌路相逢的亲切感使他慷慨地捎走了他们全队三分之二的背包,还带走了11名体弱的队员。顺着去路用望远镜搜寻,果然,一个笔直的井架矗立在诺大的沙海中,如影如幻。
队伍刚刚越过井架,高大的沙丘链便接踵而至。由于经年不歇的东北风和西北风的交替作用,沙丘堆积成刚刚能够维持自身平衡的新月形,表面还覆上一层美丽的豹皮状风动纹。脚一踩上去,整个坡面便缓缓塌陷下来,使人举步维艰。
经过艰苦的跋涉,第三天,他们终于接近了小河5号墓地。当前方通报发现目标时,后方指挥也从望远镜中看到了那座似乎生满荆棘的小岗。行前充分的文档查阅工作,已经使行进路线上突出的地形地貌铭刻在脑海里。所以,当从望远镜中观察到那个小岗时,队长毫不怀疑,那就是神秘的“小河5号古墓群”。即使从常识出发,它所拥有的文化价值和考古价值就无可低估。一个没有科学探险素质的人群接近它,很可能就意味着追寻美的人在不经意间毁坏美。因此,队长当即通过对讲机向前方队员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三)
体力最强的两名队员迅速超越疾行的队伍,用奔跑速度沿古墓群周边划出一条半径50米的环形线。从此时开始,这条环形线就成为所有探险队员的止行线。
50米,这是一个必须的、但也是令人遗憾的距离。为了行军减重,只有少数队员携带着大变焦镜头,只有一名队员携带着望远镜。一时间,他们成为队伍中的宠儿。如果不是这个严格的50米,完全有可能探询一下那排圆木组成的“风墙”下面隐藏的秘密,以及那张飘摇的,既象毛皮又象织物的物件究竟为何物。据贝格曼《新疆考古记》记载,这里有将近100根直立的木杆和75根倒伏的木杆,木杆分别有7至11个棱面,还有120具棺木和3个人形木雕……经历大半个世纪以后,它们的现状如何呢?但是,此时大家只能引颈相望,克制自己不越雷池一步。
30分钟后,意犹未尽的团队不舍,但却坚决地离开古墓群,走向新的旅途。他回眸眺望,遥远的波状地平线上,那个突出的沙包鹤立鸡群般突现在苍茫的沙原上,像在同他们告别。
三天以来,沿纬线方向在荒漠上跨越了26分的人们,早已是尘垢滚滚、汗渍斑斑。一样是单调、荒凉与颓败,一样是苇根、螺壳与沙丘。返程中的人们,却如同经历了心灵的陶冶,不再是被动的行者,也不再是匆匆的过客。他们不觉间已经成为罗布荒原的一份子,开始用愉悦的眼光欣赏自己曾经的家园。
16日晚9时半,当排头侦察队员的身影循着篝火的亮光突然出现在沙丘侧面时,吓得几位正在烤火的司机拔腿向公路方向奔去——从分别那天起,他们还从没见到过一个活人!荒漠徒步探险活动即将结束,原野的深处已经恢复了宁静。四天以来,无论男女,大家平均负重28公斤,日行18千米,以日消耗3.6升水的低定额完成了一次全自助式沙漠探险的徒步部分。
摊开地图,他们走过的只不过是罗布荒原上不起眼的一程。无垠的大漠,以它恢宏的气度,考验着他们那点可怜的耐性。白日的燥热、夜晚的寒冷、行军的疲累、歇息的酸痛,还有饥渴、肮脏和那种无形的寂寥、那万物凋零所产生的虚空,无时不在引人反省:战胜这战胜那,折腾了半生才明白,最需要战胜的,其实是自己。置身自他之中,人自以为伟大,置身大自然中,人原来很渺小。罗布荒原的沧桑,蕴涵着无穷的灵性,给功利者以批判,给浮躁者以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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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布泊与罗布荒原
罗布泊,是一个已经干枯了33年的湖盆。而罗布荒原,是泛指围绕罗布泊湖盆的一个广大的荒蛮的地域概念。罗布泊的干涸过程可以用以下数据说明:古罗布泊5900平方公里,1931年1900平方公里,1942年2875平方公里,1955年600平方公里,1972年完全消失。
罗布荒原南临阿尔金山,北抵库鲁克塔格,是两山之间的一块洼地。目前所说的罗布泊,一般指1972年罗布泊彻底干枯前的水际线及其周边地区。根据美国转交的1972年人造卫星遥测图,当时的罗布泊已经彻底干涸成为一个干湖盆。湖盆北部主要是雅丹地貌,由龙城、白龙堆和三垅沙雅丹群组成。湖盆南部主要是盐碱地和碱壳地貌。
如果以库鲁克塔格作为南北疆之间的地质分界,则罗布泊是南疆昆仑山以北海拔最低的地区,平均海拔780米(塔克拉玛干沙漠海拔在千米以上)。罗布泊是一个浅盆湖,1972年平均水深40厘米。从土垠到南岸,湖盆海拔始终保持780米上下。
罗布泊探险史是西域探险史上最重要的篇章,几乎可以回溯一个世纪以上。
1876年俄国人普尔热瓦尔斯基,1888年俄国人科茨洛夫,1896年、1900年和1934年瑞典人斯文赫定,1905年美国人亨廷顿,1906年和1907年匈牙利人斯坦因,1908年日本人橘瑞超,1927年瑞典人贝格曼、中国人黄文弼、陈宗器,1956年中国科学院,1959年苏联科学院(成为最后看到罗布泊水域的探险队),1980年中科院新疆分院,1996年余纯顺,以及1998年以后的各民间探险队。2003年3月,乌鲁木齐登山探险协会首次实现了负重30公斤以上历时5个日夜的151公里南北无后援徒步跨越。
在罗布泊百年探险中,首先提出罗布泊实测坐标与大清地图中蒲菖海坐标不符的是普尔热瓦尔斯基,提出罗布泊游移说的是斯文赫定,最终推翻游移说的是中国科学院近年综合考察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