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大千从小画匠到东方之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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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前往日本继续求学

就在张正权结束了“百日师爷”的传奇经历后一年,袁世凯倒台了。然而,中国却又陷入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18岁的张正权已经长成大人的模样了:中等个子,体魄健壮,宽脸膛,大额头,眉宇间透着灵气,双目炯炯有神,下颏已经长出了浓黑的络腮胡子。

这一天,四哥张文修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宿舍,郑重地对他说:“八弟,你也不小了,上了十八,就是成人了。”

说着,他把桌上的一封信递给正权:“这是二哥从日本东京寄来的。袁世凯倒台了,二哥的案子也结了。他来信让你去日本留学,你有什么意见?”

张正权笑了,在教会学校第一次见到世界地图时的那种激动又在心中升腾起来。他早已不满足这个比内江大多少倍的重庆了,他想到更广阔的天地去,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四哥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也应该去见见世面,学到知识回来报效国家。自己的路要靠自己去闯,知道吗?”

张正权也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四哥,我记住了!”

于是,他结束了在求精中学4年的学习生活,暑假的时候就正式离开了。张正权先回到内江向父亲道别。

张怀忠这时的生意也做大了,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对八儿说:“到了日本要好好读书。你们想一想,要不是我过去读过书,能写会算,怎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你看那些不识字的,最多只能做个小商贩,一辈子守着巴掌大的一个摊子。”

张正权听着,看到老父亲现在身边只有三嫂和年事渐高的母亲,九弟也到重庆求精中学去读书了,自己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不由得一阵心酸。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就连后窗墙下的蟋蟀也停止了吟唱。正权却难以入眠,他再次站到窗前,发现母亲房间的灯还在亮着。他悄悄走到门外,看到母亲正在为自己缝出国要穿的蓝布学生装。她怕灯光太亮让孩子发觉,竟然用蒲扇遮住半边光亮。

这时,母亲拿针在白发上擦了几下,又低头缝了起来。

看着看着,张正权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不由得想起了孟郊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第二天清晨,乳白的雾又浓又潮,客船离开了码头,顺流而下。张正权站在船尾,向父母挥手告别,浓雾遮住了回望的视线,父母的身影和他们的满头白发都渐渐看不到了,但张正权却清晰地记住了他们脸上滚动的泪珠。

船桨有节奏地划着,发出单调的声音。船儿也有节奏地轻轻摇荡。雾散了,太阳渐渐露出了淡黄色的微光,两岸的青山沐浴着朝晖,慢慢地向后退去。

一段时间之后,木船随着沱江划进长江,开始了长江万里行。在宽阔的江面上,小船似乎变成了一片树叶。洪水带着夏汛后的泥土味,冲入鼻中。一只只翠鸟随着波涛疾飞,一会儿冲入云霄,一会儿又扎入水中,衔着一条泛着白光的鱼儿,掠出水面。

晨风中,江边传来行船纤夫川江号子的呼号,雄壮、豪放、低沉、凄凉,长江滚滚的波涛拍打着两岸,与川江号子唱和着。

张正权一直伫立在船头,面对着这壮丽的河山,耳听着这悲壮的交响,不由得荡气回肠,无法自已。

傍晚时,木船在万县码头停泊下来。张正权沿着码头的石阶走上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看着江面,橘红色的晚霞给江面铺上了一道辉煌的毯子。

抬眼望去,群峰也披上了金色的袈裟。他不由得发自内心赞叹:“祖国的壮丽山河是多么美的江山万里图啊!”

入夜时,岸边的一盏盏油壶、亮盏将墨绿色的江水映出点点金星。沿岸的摊点上发出阵阵卤面的香味。夜深了,灯火熄了,小贩们的声音也消散了,只有江中一轮清冷的圆月。

张正权大瞪着两眼,没有一丝睡意,第一次要走出国门,心中既有青春的兴奋,也有面对无法预知的忐忑。

第二天,船过三峡,疾如奔马,张正权紧张之余,不由得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首李白的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经过漫长的航行,张正权抵达了上海码头,他按二哥写下的地址,顺利地找到了李先生,李先生早就为他办好了船票和出国一切事宜。

两天后,张正权又登上了海轮,驶进了宁静平和、碧蓝无垠的大海中。来到东京,张正权找到了二哥张善孖。

大哥早逝,正权等兄弟们非常敬重二哥。二哥画虎,后来并以画虎名扬天下,有“虎痴”的雅号。

刚到东京之后不久,一天天气晴朗,二哥约他去看富士山,看到山上积雪常年不化,风景秀丽宜人,张正权即兴吟道:

渐有蜻蜓立钓丝,山花红照水迷离。

而今解到江南好,三月春波绿上眉。

走到山下,他看到有七八个人戴着遮阳帽,站在一块块竖起的木板前,看一眼景色,用铅笔在板上画几笔。

张正权奇怪地问:“二哥,他们这是干什么?”

“这是写生。东洋和西洋学画的人,最爱用它来提高技法和搜集创作素材。”

张正权带着新奇站在他们身后,那些写生者聚精会神,不一会儿就把蓝天、白云、富士山以及登山的人搬到了画面上。他深深地被这种方法迷住了。

从此,他也学着到公园、郊外去写生,不过他的木板不是斜靠在架上,而是用绳子拉着平放胸前。他也不喜欢用铅笔,就用自己习惯的毛笔来写生。

二哥主张他应该上与绘画有关系的学校。后来张正权来到京都艺术专门学校学习染织。

染织是一种装饰性的织绣工艺,与绘画不同,但在结构、线条等方面和绘画又有相通之处。张正权在学习染织技术的同时,又特别注意学习色彩、构图、装饰等方面的知识。

京都是日本幕府时代的古都,已经有1000多年的悠久历史。这是一座美丽幽静、古色古香的古城,不仅有故宫、平安神宫等古迹,还有琵琶湖、岚山那风景宜人的名胜。

在这座古城里,有很多书画店。张正权最爱去那里面逛,尤其对日本德川时代的浮世绘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浮世绘是一种日本的民间绘画,是江户时代最有特色的绘画,以表现民间习俗、风景人物为主,线条简练,色彩明丽,具有浓郁的日本民俗气息。

浮世绘以其对西方现代美术的推进作用而闻名世界,在西方甚至被作为整个日本绘画的代名词。这种生动、自然的风格给张正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张正权眼里,它是那样亲切自然。它常常让这个在外求学的游子,想起家乡的“鞭春”、庙会、武将绣像……

在日本求学期间,张正权以他特有的观察力,一方面从他所学的染织中吸取色泽、构图、装饰等方面的营养;另一方面,从他接触的日本画中,探究日本画的源泉,学习日本画的长处。

在日本3年,张正权画了很多写生画,富士山、岚山、琵琶湖以及一些寺庙,都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

他有两个最要好的同学,一个是朝鲜人朴锡印,英语说得很棒,张正权就向他学英语;另一个是日本人山田片夫,张正权就向他学习日语。3年下来,张正权的日语和英语就都学会了,而日语由于日常用得多,要比英语流利些。

有一次在山田片夫家,朴锡印因为说起了英语,引起了山田片夫的不快,因为他父亲不懂英语,所以当朴锡印跟他父亲打招呼时,他只有茫然地看着无法回答。张正权拉了一下朴锡印的衣角,但他竟然没有注意到。

山田片夫听着听着,竟然愤怒地讽刺朴锡印说:“亡国奴的舌头最软,你现在学会了英语,也是为了将来当奴才用的。”

朝鲜和中国的台湾在甲午海战之后都被日本侵占了,因此张正权感觉到,这位日本同学的话,不只是对朴锡印,对自己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这突然的场面一下把朴锡印和张正权惊呆了,接下来更多的是震怒。朴锡印当场就泪流满面,哭了起来。

而张正权则在狂怒之下当场就宣布与最要好的日本同学山田片夫绝交:“难道同学之间竟然也能这样侮辱吗?我们可不是主子与奴才!”然后用中国话大吼一声:“走!”就拉着朴锡印离开了山田片夫的家。

事后他对二哥说:“我不能容忍我个人和祖国的尊严受到侮辱!此后走到哪里,我都只说四川家乡话。”

其实当时差两个月就毕业了,但从第二天开始,张正权就坚决不再说一句日本话了,而且始终只穿戴中国式的长衫和鞋帽。为了学习和生活,他马上聘请了一位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人当翻译。

这件事对张大千的刺激非常大,在张大千的后半生,浪迹海外几十年,他始终保持着民族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习俗,他自己一直穿中国长袍、布鞋,吃家乡川味饭菜,在家中一律说四川话,他还要求夫人和子女在外面见到中国人也一定要说中国话。

他的居所也都以中国传统建筑为本,如他在巴西的“八德园”、在美国的“环筚庵”、台北的“摩耶精舍”等。

最后的两个月,张正权才真正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他越来越思念自己的祖国和家乡。

1919年,张正权完成了他在日本的学业返回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