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家训(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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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徐勉家训

“撰主简介”

徐勉(466—535),南朝梁东海郯(治今山东郯城北)人。字修仁。幼孤贫,六岁即能率尔为文。年长好学,宗人徐孝嗣称之为“人中骐骥”。梁武帝即位,拜中书侍郎,进领中书通事舍人。官至左仆射中书令。为武帝掌书记,梁朝朝章仪制,皆参与其议。曾与客夜坐,有一客人向他求官,他正色说:“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勉虽官居显职,但不营产业,家无蓄积。自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致辎;如不才,终为它有。”

戒子崧

“原文”

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贫素,至于产业之事,所未尝言,非直不经营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门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耳。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又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详求此言,信非徒语。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所以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承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舳舻运致,亦令货殖聚敛,若此众事,皆距而不纳。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息纷纭。中年聊于东田开营小园者,非存播艺以要利政,欲穿池种树,少寄情赏。又以郊际闲旷,终可为宅,倘获悬车致事,实欲歌哭于斯。慧日十住等,既应营昏,又须住止。吾清明门宅,无相容处,所以尔者,亦复有以。前割西边施宣武寺,既失西厢,不复方幅。意亦谓此逆旅舍尔,何事须华?常恨时人谓是我宅,古往今来,豪富继踵,高门甲第,连闼洞房,寂其死矣,定是谁室?但不能不为培之山,聚石移果,杂以花卉,以娱休沐,用托性灵。随便架立,不存广大,唯功德处,小以为好,所以内中逼促,无复房宇。近修东边儿孙二宅,乃藉十住南还之资,其中所须犹为不少。既牵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辍,郊间之园遂不办。保货与韦黯,乃获百金,成就两宅,已消其半。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阴,塍陌交通,渠畎相属。华楼迥榭,颇有临眺之美;孤峰丛薄,不无纠纷之兴。渎中并饶荷艹役,湖里殊富芰莲。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事,非有吝心,盖是事意所至尔。忆谢灵运《山家诗》云:“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园有之二十载,今为天地物,物之与我相校几何哉?此直所馀,今以分汝营小田舍,亲累既多,理亦须此。且释氏之教,以财物谓之外命,外典亦称何以聚人曰财。况汝常情,安得忘此?闻汝所买湖熟田地甚为舄卤,弥复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竞故也。虽事异寝丘,聊可仿佛。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于官。”既已营之,可使成立,进退两亡,更贻耻笑。若有所收获,汝可自分赡内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复应沾之诸女尔。汝既居长,故有此及。凡为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巨利。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弃日乃是弃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政谓为家以来,不事资产,暨立墅舍,似乖旧业,陈其始末,无愧怀抱。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单,牵课奉公,略不克举,其中馀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文案间隙,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间细务。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假使尧水汤旱,岂如之何?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过,并无俟令吾知也。《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节录自《南史·徐勉传》

“译文”

我家本来就清白廉洁,因此常常注意节俭,过着质朴的生活。至于个人的财产、家产一类之事,是不曾提到过的,不仅仅是不经营而已。我自己努力,才有了今天。尊贵的官爵,丰厚的俸禄,可说是全都有了。我每每想到不当得而得到,难道是由自己才力所导致的吗?而是依赖祖先的风范,加上上天的福庆,因此达到这种地步。古人所谓把清白留给子孙,这种遗产不也很厚重吗?古人又说:“留给子女一竹笼子黄金,不如传给他们一部经书。”详细推求这些话,确实不是空话。我即使不聪敏,实际上有这种志向,希望能够遵循、奉行古人这个道理,不敢丧失它。所以自从自己显贵以来将近三十年,我的一些门生和从前的熟人提出建议,有的让我开辟、创建田园,有的劝我开办行栈,又有的想要我用船只运送货物,也有的想让我经商来聚敛财物。像这样一些事,我都拒绝而不采纳。我这样做,不是古人所谓的拔葵去织,不与民争利,只是想减少、平息一些扰乱。我中年时姑且在东田开辟、营建小园,并不是存心播种和种植来求取利益,只是想挖池种树,稍微寄托自己的心意爱好。又因为郊际空旷阔大,到底可以建造住宅,倘若被获准辞官居家,确实想在这里放歌啸傲。慧日、十住等,既应该营昏,又需要住下来。我家清明门宅,没有相容的地方,之所以这样,也又有一定的原因。以前所割西边施设宣武寺,已经失去西厢房,不再方正。我的意思也认为这只是客舍罢了,为什么需要华丽呢?常常怨恨时人说我这个住宅,古往今来,豪富接连不断,那些贵显的宅第,门楼上的小屋,深邃的内室,都静悄悄地消失了,准定就是谁家的住室呢?只是不能不堆砌成培似的小山,聚集石头,移来果木,再种植一些花卉,以使我快乐地度过休假,同时寄托自己的性情。随便架立,不追求广大,只是诵经念佛布施的地方,以小为好。所以内中狭窄,没有重复的房宇。近来修建东边儿孙两所住宅,才借助十住南还的资金,其中所需的仍然不少。既拉扯不到,又不能中途停止,郊间之园就不再营建。保货与韦黯,才得到百金,建成两所住宅,就已经花去一半。寻求园价所得,怎么会到这样?由我开始营建,经历一些年头,已经初具规模:桃李茂密,桐竹成荫,田间界路、小路纵横交错,渠道、小沟紧密相连。华丽的楼房,高远的敞屋,颇有登高远眺之美;孤独的山峰,茂密的草木,不无杂乱的兴致。沟渠中长满了荷芡,湖面上铺满着菱莲。虽然说这里处在人群以外,但城阙贴近,韦生想它,也很有情趣。

追述这件事,不是有吝惜之心,大概是事意所至罢了。回忆谢灵运《山家诗》说:“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我这园已经有了二十年,今天成为天地物,物我之间相差又多远呢?建造这座园所余下的,今天拿来分给你去经营小田舍,亲戚既多,按道理应当如此。况且按照佛教教义,分人以财物叫做外命,外典亦称为什么替人聚集财物。何况根据你的常情,怎么能够忘掉这个?听说你所买湖熟田地含有过多的盐碱成分,不适宜耕种,心情更加不安。所以如此,不是互相竞争的缘故。虽然你的事和孙叔敖告诫他的儿子在他死后求封条件较差的寝丘一事不同,但大略可以近似。孔子说:“居家理事,可以使做官的都羡慕。”你既然已经经营它,就应当使有成就,进退两失,更让别人耻笑。如果有所收获,你可以自己分配供给家中内外大小,应让他们各得其所,这不是我所知道的,同时又应当分润各个女儿。你既在子女中居长,因此我才有这话。凡是作为人长的,非常不容易,应当使家中内外和睦,别人没有闲话,先人后己,这样才难能可贵。老人说:“有好处先人后己,做事情以身作则。”如果能够这样,更会招来大的利益。你应当勉励自己,见到贤人,就向他看齐,不应当忽略了这一点,白白地抛弃了时日。抛弃时日就是抛弃自身。一个人的声名美恶,难道不大吗?可以不慎重对待吗?我今天所告诫你的,大略就谈这个意思。正所谓治家以来,不从事财产,等到建造起墅舍,好像和原来的事业相违背,但陈述这件事的始末,还是感到内心无愧。加上我年纪衰老,心力逐渐耗尽,受官府考试所牵累,以及奉行公事,都感到有些不能胜任。这其中稍有空闲,才可以自己休息。在冬季的晴朗日子或者夏天的阴凉日子里,趁着这样的良辰美景,利用处理好公文案卷的间隙时间,拄着拐杖,踏着鞋子,在简陋狭小的馆舍里逍遥自得。站在池塘旁边,观看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泳;披开茂密的树林,听着鸟儿无忧无虑地歌唱。饮一杯浊酒,弹一曲琴,求得数刻的短暂欢乐,希望时常过着这样的日子来度过晚年,不再适宜操劳家中琐细的事务。你动身的日子已经定下,这封信又已发出,凡所需要的行资,如同分别一样交付与你。从这以后,我不再谈到田事,你也不要再和我提起。假使让唐尧遇上水灾,让商汤遇上旱灾,又会怎么样呢?如果你今年的收获能够满庾盈箱,这是你的幸运。像这样的事情过后,一并不要让我知道。《礼记》上说:“孝者,善于继承先人的志向,善于顺行先人的事业。”我今天也希望你保全我这个志向,那么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评析”

徐勉告诫儿子,作为人长,“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己”,同时要“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信中所谓“以清白遗子孙”,“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的道理,对后世一些有识之士亦有启发。今天,我们有少数做父母的过分疼爱自己的子女,他们对子女花钱百求百应,从而养成了子女从小就大手大脚花钱的坏习惯。这些年轻的父母难道不应当从这里获取一些教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