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讲《老子·八十一章》“圣人不积”
大道生生不息,停留必有失。
《老子·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
既以为人,己愈有。
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老子说:
值得相信的话听起来不好听,好听的话不要去信。已得善道的人不去争辩,老是争辩的人其实不自信,因为他还没得到善道。善道就是大道,大道好呵,所以叫善道。智者都不渊博,他只是善。学者才渊博,渊博的人恰恰是最紧要的地方他不知道。圣人从不费心积存什么,因为他与大道同体同化,他为人做工,自己越富有。他把东西给别人,自己越多。由此可见天道是可信的、是善的、是能赐人智慧的,它必有利于人,不会害人。圣人学习天道,在做人做事过程中不与人争,不与天争,自然有成。
“信言”,值得相信的话。
“美言”,好听话。今天常说的“美言两句”就源于此。
“善者”,不是心善的人,而是指已得善道的人。区别在于:心善是自己善,善道是上天所赐下的,不是你自己的善心善行得来。人之所以获救不是因为有善心善行,而是被神拣选悦纳。神之所以要用这样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方式救赎人,是为了免得让人因自己的善行自夸。老子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讲天道本来是不讲情面的,但又常赐福给善人。上帝有公义、有威严,同时有慈爱。道无善恶,但因为人心向善,所以上帝就赐下善道。我们需知善道不是唯一的道,但它是最适合人的道。道本身也有主人,那就是神(上帝)。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说:“人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讲得很明白了。一般的学者说:“道是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其实神是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老子》书中多次讲到“神”。
“辩者”,为自己争辩的人。人犯了罪,都说自己“冤”,都有“原由”。殊不知承认自己有罪才是真。认识自己的真才能以“此真”易“彼真”,做个真人。“此真”指真实的善,“彼真”指真实的恶。
“知者”,即先知、智者。先知有道,他的道在知识之上。你听他的话从知识上是讲不通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理。有知识、有学问,人依然不过是人。有道有善有爱,人可以做天使。
“博者”,博学的人。人因博学而死,知识堵塞人的心智,学问扭曲人的思想,贪婪好学卑下人的境界。你与一个博士很难沟通,完全不如与一个卖西瓜的人好相处。
“不积”,不积存什么。夏天西瓜好吃,但你不必要买大堆西瓜一直吃到冬天。
老子这段话讲不要积存,不要争抢,不要贪多。
东晋名士王恭从会稽(绍兴)回建康(南京),王大去看望他。看见他坐的席子非常好看,就说:“喂,你的席子好漂亮啊,一定是从会稽带回来的,送给我吧!”
王恭说:“好!”
马上就把自己坐的席子卷起来送给王大。王大施施然走了,王恭没有席子了,就坐在地上。
王大听说后,非常吃惊,就对王恭说:“我以为你很多,因此才让你送给我。早知道你只有一张席,无论如何我也不敢让你忍痛割爱了。”
王恭笑了笑:“这算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做人从来‘身无长物’。”
“身无长物”就是“身无余物”。身无余物好!刚刚够用胜于用都用不完。
用都用不完,就会有人帮你用,帮你完。
西晋王恺与石崇斗富,一个是大富豪,一个是超级大富豪,他们的东西真是用都用不完。这样势必会引起管理混乱,因此大富豪常见的“理财方式”就是糟蹋它,少一些他就能掌握了。正如暴君常见的“管理方式”是杀人,少一些人他就好统治了。
王恺与石崇斗富,石崇胜出,皇帝就灭了石崇。后来西晋被胡人灭了,整个王氏大家族都险些被一窝端,王恺显然也完了。幸有王导聪明,伴司马睿南下建康,是为东晋。
西晋就是因为太富足,两下就完了。东晋吸取了西晋的教训,王导等人勤俭治国,始保一息。
由此可见,东西太多了绝不是好事,因为这其中有个管理成本。管不好就要出乱子。
小比大更大。
少比多更多。
够用就行比用不完更充足。
如果我们回到一两千年前的古人书斋里,会发现他只有一琴一剑一书,绝无多余的东西。琴者自娱,剑者自励,书者自修。
如果要去掉一样,就去掉剑。藏锋为人,锋芒更大。
如果再去掉一样,就去掉琴。无声无息,乃是大师境界。
如果还要去掉一样,就去掉书。尽信书不如无书。
如果还要去掉一样东西,那就去掉这间房。你到处走走,胜于自己坐黑屋子。
如果你还要去掉一样东西,那就去掉你自己。
你把自己看成一个自然之物,比如石木木头什么的,你就解脱了。
《老子》最后一章的最后一句话讲“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这个“不争”,就是其总纲了。“为而不争”亦即无为而治。凡事不争,则看淡得失,自有境界。有境界自有收获。
老子智慧与孙子智慧有别。孙子教人去争去斗,老子教人不争不斗,只是一个清心寡欲,看重心灵的宁静,看淡人事的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