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泰戈尔 莫泊桑(中外名人的青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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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英伦三岛

1878年9月20日,罗宾德拉纳特辞别了亲人,与兄长萨特因德拉纳特乘“浦那号”轮船赴英。船起航时,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留在岸畔的那迷人的爱娜;在遥远的加尔各答既是慈爱的母亲又是亲密的挚友的嫂子,是多么牵动人心哪!他内心对她的深沉和纯洁的爱是无法用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来概括的。船徐徐向前驶去,曾经影响他生活的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往后隐退,他凝望大海,思绪万千。他一面留恋着岸上的亲人,一面思考着自己的前程。他清醒地意识到,在他前面绝不会展现那只有在森林或牧场里才有的自然恬静的画面,在他面前展现的将是经院式紧张的生活,沉重的学习负担将会像枷锁似的压在他的脖子上。

很幸运,这次国外的旅行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在给家里的信中详尽地描绘了这一切,这些信札生动而又真实地描写了他那年轻的心所感受到的一切,显示他在这一时期幼稚而又自鸣得意的特点。在《回忆录》里泰戈尔对这些往事进行了严肃而又谦虚的追忆,他说:

在那不幸的时刻,我开始给亲人和《婆罗蒂》写信。那些信是一个狂妄年轻人的冒险精神的产物,然而,现在我已无法将它们收回了。

在那样的年纪里,他不懂得谦虚谨慎、虚心好学是使自己获得真才实学、施展宏图、攀登荣誉顶峰的唯一途径。也就是说,不懂得虚心使人进步这样的道理;相反,把别人的谦恭、钦佩、赞美看做是软弱和卑躬屈膝的表现,把惹是生非、挑剔挖苦甚至攻击别人,当做知识分子激情的表现。

下这样的结论显然是苛刻的,因为这些信札毕竟真实地描写了他所见到的19世纪70年代的英国生活,字里行间处处闪耀着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深邃的理解力。这一切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宛如那流经英格兰土地的条条小溪,给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优美印象。它们也是风格通俗的孟加拉散文的早期典范,有着重要的文学价值和历史意义。如果说,这些书信曾经使成年的作者感到羞愧的话,这是因为他早已过了把无礼的冒失作为快事的青年时期。他也许意识到这些书信的语文学价值,甚至认识到正是由于他的冒失为本民族语言文学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这是罗宾德拉纳特第一次远渡重洋的旅行,他经受不住海浪的颠簸,晕船晕得厉害。他在第一封信里写道,他无法忍受印度洋季风所掀起的惊涛骇浪,躺在黑暗的船舱里绝望地度过了旅途的头6天。他深感遗憾的是,“无法分享从瓦尔米基到拜伦等许许多多世界伟大诗人在观赏大海时的那种汹涌澎湃的激情”。船抵达亚丁港时,他终于松了口气,从舱房里走了出来,置身于旅客中间,与大家交往了。他曾经风趣地描绘当时船上旅客的情况:“船上有许多小姐太太,但男人们抱怨她们中间没有一个是年轻美貌的。”船到达苏伊士时,兄弟俩弃船登岸,徒步到了亚历山大港。从那儿他们又登上了另一艘去意大利布令迪斯的船。亚历山大城和港口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发现停泊在亚历山大港口的各国船只中,没有一艘是他祖国的时,他心里很难受,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过在布令迪斯,有两件东西使他喜欢:一是那枝头挂满累累硕果的美丽果园;一是有着一双明亮黑眼睛的意大利姑娘,她们使他想起了家乡的姑娘们。接着他们又从布令迪斯乘火车去巴黎。一路上,他们透过车窗,尽情地欣赏着沿途的风光,陶醉在旖旎的景色之中。巴黎给他的感觉是“太豪华了”。在巴黎,两兄弟生平第一次享受了土耳其蒸汽浴的乐趣。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浑身沾满了污垢和尘埃,沐浴净身,实在是太需要了。土耳其蒸汽浴,洗起来好像有人在用肥皂洗擦自己的身子。

最后,他们抵达了伦敦。“我从未见过那样烟雾弥漫、潮湿阴沉的城市,那样拥挤匆忙的人群”。他只是在这样恶劣的气候里瞥了伦敦一眼,就上路赶往帕拉依敦。在那儿,他的嫂子、萨特因德拉纳特的妻子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在帕拉依敦,他生活得很愉快,嫂子待他很好。两个侄儿——苏莱姆和童迪拉,一个6岁、一个5岁,十分喜欢年轻英俊的叔叔。他的小侄女——一位令人尊敬的、温顺而又谦恭的女士,8年后在回忆他的叔叔时写道:“这么多的岁月流逝过去了,我依旧清晰地记得,我的叔叔如何用一种滑稽可笑的样子为我们演唱印地语歌曲。开始时,他用一般的速度唱,越唱越快,最后他的嘴唇成了一条颤抖的线条,逗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当他开始唱英国流行歌曲《不要你告诉我,亲爱的玛丽》时,人们对他赞不绝口。后来我在鲁莱特学习了英国音乐,回到家里常常用钢琴为他伴奏,这时叔叔的欧洲音乐知识也渐渐地增长了。”

罗宾之所以没有被留在英格兰,是因为在帕拉依敦有兄嫂温馨的家替代了加尔各答的家。他被送进一所公立学校念书,但他并没有待得太久。他哥哥的一位朋友那时正好在英国旅行,他成功地说服了萨特因德拉纳特将罗宾送往伦敦读书。这样,罗宾来到了伦敦,住在利琼特公园对面的一座公寓里。时值严冬,公园里的树木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颤抖着,天空是阴沉沉的,像死人眼睛一样黯淡无光,寒气袭人,使人感到无比难受,他仿佛觉得大自然皱着眉头正在发愁。在帕拉依敦,他见过下雪的情景。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冬天!夜晚,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散发着犹如流水般柔和的光芒,大地覆盖着皑皑白雪。这梦幻般恬静的景色,使罗宾仿佛觉得一切都隐退了,只剩下静静的沉思。

在伦敦,罗宾没有一个熟人,感到十分孤独。后来他住到了以当家庭教师为职业的巴尔卡尔先生家里。巴尔卡尔先生是一个怪僻的人,心情郁闷,脾气暴躁。房东夫妇俩总是话不投机,谈不到一块儿。他们在一起用餐时,总是沉默不语。如果巴尔卡尔想再添点土豆,他就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来一点土豆。”妻子反驳道:“希望你有点礼貌。”双方争执后,又陷入难堪的沉默之中。不过,巴尔卡尔太太对年轻的房客是十分温和友好的,经常在客厅里同他聊天。一旦巴尔卡尔先生进屋,气氛立刻肃静下来。是萨特因德拉纳特妻子的信把罗宾从这种沉闷的气氛中解救了出来。信中邀请罗宾同他们全家去戴维营的道尔盖度假。他马上启程,去享受置身于大自然的快乐。戴维营风景十分优美,他在那里尽情地领略了大自然的绮丽风光。但令人奇怪的是,他心里却没有涌出任何诗句。一天,他坐在户外,带着内疚的心情反省着、沉思着。他觉得自己是轻视艺术女神的罪人,决心“完成自己诗人的使命”。他选择了一块伸向大海的悬岩,岩上长满了青翠的松树,那伸展开去的绿色阴影,宛如那疲倦的森林女神飘动的长袍。在那儿,他写了一首诗,题为《失事的船》。

结束了令人愉快的假期后,罗宾回到了伦敦,进入了伦敦大学。在那儿,他聆听了哈姆莱·玛雷的英国文学课。但他只受了3个月的大学教育,之后,罗宾德拉纳特又寄宿在司各脱教授的家里。这是一个十分友好的英国家庭,有白发苍苍的司各脱教授,他的太太、两个儿子、4个女儿及3个佣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罗宾渐渐赢得了大家的喜欢。司各脱先生的三女儿年纪与罗宾相仿,会弹钢琴,会唱歌,非常喜欢罗宾。小姑娘非常想学孟加拉语,罗宾欣然接受了这个教学任务。虽然这位年轻人在这之前还没有认真、严肃地研究过孟加拉语的语音和语法,但他自豪地说,他的祖国语言是充满智慧的,是有着严格规则的。

罗宾德拉纳特早期观察英国社会,特别是在观察妇女的作用时,总是带着一种讽刺、挖苦、批判的眼光。但现在,经验改变了他的态度,他开始真诚地赞美自由社会里培养出来的女性的坚强性格和可爱心灵。这类赞美也充分反映在他的家书里。在这些发表于《婆罗蒂》杂志的书信中,他对生活在西方和印度两种社会里的妇女的地位做了比较,并力图指出,同样的女性,在一个社会里是力量的源泉,而在另一个社会是软弱的象征。这种对英国妇女赞美的自由思想引起了家中老人们的不安,他们担心哥哥回国后,罗宾孤身一人留在英国恐怕会出乱子。他父亲在社会观点方面是一个恪守传统的保守主义者,于是从印度发出了指令,让罗宾中断学业回国。

对这个突然的决定,年轻的罗宾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他在回忆中写道:“我早就盼望着回家。祖国的山山水水早就在呼唤着我。”毋庸置疑,这种感情是真切的。侨居国外的生活是不利于文学创作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得到那种激励、鼓舞他的力量。但另一方面,猝然中断在国外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使他承受着离别的痛苦。后来他在《婆罗蒂》杂志上发表的一首诗收入了他的《晚歌》诗集,我们可以从中窥见他那时一些情愫的影子。诗的标题是《两天》:

我——一个来自东方的异乡人,

踏上西方的土地时,

正值隆冬时节,

树木已脱光了叶片,

大地被白色的幔帐覆盖着。

……

但是两天的逗留已过,

我得远走他乡。

……

我面对着东方的祖国,扪心自问:

我什么时候再来?

我什么时候重见那些熟悉的面容?

……

泰戈尔在回忆录里详尽描述了他离开英国前夕的一件小事,甚至不惜删掉其他许多重大事件。这是因为事情本身饶有兴味,若干年后甚至在他的晚年仍对它记忆犹新。

在英国时,泰戈尔结识了一位英裔印度官员的遗孀。她已故丈夫的一个印度追随者奉承拍马,为她丈夫写了一首挽歌,还特地告诉她,这首挽歌可以用维印伽曲调吟唱。为此,这位寡妇一定要罗宾唱给她听。虽然作品写得十分蹩脚,但罗宾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用印度传统曲调为她唱了这首歌。从此以后,她像着了魔似的,常常带着罗宾参加晚会,而且每次都要他唱那首歌。渐渐地,这成了对罗宾的折磨,他害怕见到她。

有一天罗宾收到了一封电报,那个女人邀请他到离伦敦不远的她的家里去。因为电报十分紧急,而他又必须在短期内离英回国,所以他决定成全这位女士的请求。下了课,他就搭大车赶去,大约晚上9点钟光景到达她家。他又饿又渴,疲惫不堪,用过茶点后,被安置在一家小客栈过夜。在小客栈里他度过了难熬的一夜。次日清晨,得知原来是一位太太病了多日,想听他唱歌。寡妇指着卧室的门说:“她躺在里面。”这样,可怜的孩子就站在楼梯口,对着卧室的门唱歌。回到伦敦之后,他自己也病倒了。司各脱家的姑娘告诉他:“不要把这种无礼举动,当做英国人待人的典范。”

罗宾德拉纳特在英国度过了17个月,于1880年2月和他哥哥一家回到了印度。他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既没有取得大学的学位,又没有获得荣誉称号,他仅仅带回了一件东西——一部没有完成的大型歌剧的手稿。他是在伦敦开始写这个剧本的,剧本名为《破碎的心》。在他抵达孟买港时,没有去寻找爱娜。生长在堪称理性和道德进步顶峰的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他,自幼在以恪守宗教道德著称的父亲的教育和熏陶下,在男女关系上保持缄默和羞涩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保持着这种态度。尽管在他生命的最后20年,世俗的道德观念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厚颜无耻的表露已被看做优点了。

虽然《破碎的心》是以戏剧形式写的,但实际上它是一部比戏剧因素更多的歌集——这是歌剧创作的一次艰巨的尝试。它的故事情节并不曲折,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属于回忆往事的叙事诗。年轻、英俊、沉浸于幻想中的诗人,已撕碎了别人的心,但他却完全蒙在鼓里。有一个名叫莫勒拉的女孩,是他童年时青梅竹马的朋友,偷偷地爱着他。诗人也朦胧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缠绵情意,他珍惜她的情意,和她一样深深陷在痛苦之中。(诗人曾经与一位美丽活泼的姑娘邂逅,一见钟情,她叫纳莉妮。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青年罗宾的心头)当他回来看到莫勒拉已躺在灵床上,才意识到他始终在爱着她,但一切都晚了。剧中贯穿着这样一个自然的哲理,以莫勒拉的话最后揭示了出来:“……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切都是他的;对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的;对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来说,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显然,整个剧的悲剧性和哲理性还是很不充分的,作者还很年轻,还没有足够的生活体验去写他想写的事,作者还需要不断地锤炼自己诗歌创作的才干。然而,剧中有些章节写得优美动人,它表明了年轻诗人正在逐步掌握创作的技巧。

当他把这个抒情诗剧奉献出来,第一次刊登在《婆罗蒂》杂志上时,附有一首饶有兴味的献诗。最初这首小诗是献给一位不知姓名的女士的,她的名字只有第一个音节“海”。诗中洋溢着宗教的虔诚感情。今天,这首诗仍收在泰戈尔的梵天音乐里,被人们广泛传唱着。很清楚,他把他《破碎的心》奉献在他的伽登帕莉嫂子的足下。据说,她的爱称是“海伽旦”,是希腊一位女神的名字。在这种依赖的关系中,罗宾那颗“破碎的心”比从前更加高兴和无忧无虑了,他把感情倾注在歌曲创作的瀑布中,完成了第一部音乐剧《瓦尔米基天才》。全剧是以印度第一部长篇史诗《罗摩衍那》的作者——印度早期大诗人瓦尔米基的传说为基础的。罗宾在旅英期间,成为欧洲严肃音乐的赞美者。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坚信:“我们的音乐和他们的音乐是属于不同风格的音乐,不可能同时为人们所接受。”他很欣赏欧洲音乐的浪漫主义风格,他说:“它的丰富情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犹如那生活海洋中翻腾的波涛。它时而沉入浪谷,潜入黑暗;时而浪花四溅,在阳光下闪烁,使人浮想联翩。”与印度的古典音乐中的抒情特点相比较,欧洲音乐通过音调变化来表达感情,使人产生共鸣,引人入胜。《瓦尔米基天才》终于实现了他所追求的音乐表现形式。

只有接受灼热阳光的烘烤,才能日臻成熟,如今更大的收获即将来临。乔迪楞德拉纳特和他妻子离开加尔各答作长途旅行,罗宾没有同行,单独留下了,心情却十分忧伤。他把自己关在他们住的三楼屋子里,丧失了兄长的手足情谊和一直给以勉励的嫂子的慈母般温暖,犹如丧失了精神支柱一样,他终日沉湎于孤独、沮丧和失去爱的苦恼之中,想在自我的表现中寻求解脱。他不用钢笔而用石笔抒写,一刹那就能统统抹去所写的东西。这给他以自信。于是他日夜奋笔疾书,写了一首接一首的诗歌,后来出版了诗集《晚歌》。这是显示他艺术天才光辉的第一部著作。现在,他摆脱了以往的旧框框,获得了自己所喜欢的创作风格。他说:“我的写作终于归属我自己了。……我的诗歌像小河流水一样,依照自己的意愿,逶迤曲折地向前。要获得自由,首先打破旧有的陈规,我跃出了非凡的一步,仅仅是为了自由地行动。”读者都喜欢他的作品,他因此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这清楚地表明:一颗灿烂的新星升起了。

罗宾德拉纳特由于孤独和不满,给父亲写了封信,要求父亲同意,让他再次去英国学习法律。他父亲那时在喜马拉雅山,接信后马上复信,欣然允诺了。1881年4月20日,罗宾德拉纳特跟一个侄子,第二次启程赴英。上船前一天,他在加尔各答作了一次公开演讲,题目是《音乐和情感》。演讲中为证明自己的理论,摘引了许多歌曲。这是他第一次作公开演讲。演讲过程中,他努力通过口头歌唱表演,说明音乐的目的应表达语言无法表达的情感。他现在从自己的空虚中走到外界来公开表达内心世界的沮丧和外部世界紧密结合的男子气概。这二重性,从童年到死亡是他个性的基本特点。这个二重性任何时候都没有消失,而他内心的平衡也任何时候都没有消失,仅仅是均衡力量的形式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变化而有所改变。他与自然和人类这两个外部世界的紧密联系不断伸延,他对外界的感触也不断深化。

他在不适宜的时间里进行了第二次英国旅行,结果没有成功。侄子萨特叶帕勒萨特刚刚结婚,船一驶离加尔各答,他就随着航海的折磨,日益思念起自己的新婚妻子。当船只快驶近马德拉斯市,他就决定要回家。但那个可怜的孩子没有勇气对抗“大仙”,于是他向年轻的罗宾叔叔求援,请他分担一个怯懦人退却的责任,给他以必要的精神勇气。似乎叔叔立即同意了他的请求,或许是因为他的慈悲心肠,或者因为他自己就想后退。哪一种可能性正确,诗人没有告诉我们。但是,他对此所产生的严重后果是做了充分考虑的。因为那时“大仙”在西部喜马拉雅山,他得去遥远的默苏利向父亲讲明整个情况。诗人在回忆录中说:“我惴惴不安地去了那儿,但父亲没有显出一丝生气的表情。相反,他流露出高兴的神色,对于我的回转,一定是从神明那儿获得了某种祝福。”

旅英归来不久,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罗宾德拉纳特遵从父亲的命令接管了家族的产业。起初他觉得工作枯燥无味,后来在逐渐的实践中他反而觉得饶有兴趣。在帕德玛河有家族的产业,罗宾喜欢那浩荡的水流和汩汩的波浪,喜欢清澈光洁的蓝天,喜欢两岸翠树以及一望无际的平原。他在这儿不仅得以接近自然,欣赏孟加拉美丽的田野风光,而且得以接近农民,观察他们俭朴的生活和辛勤的劳作。他开始关心农民的疾苦,同情农民的不幸了。这段农村生活为泰戈尔的短篇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他把在那条河上所见所闻的人物、事件和生活场景加以提炼和想象,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就构思出来了,一篇篇生动的小说就创作出来了。那是多么令人愉快的日子啊!在可亲可爱的人们中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给他以奋发向上的力量,健康、喜悦的阳光已把那病态的悲伤一扫而光。但是,命运之神已向他张开了罗网。家庭的主宰——“大仙”为了使小儿子承担起振兴家业的重担,决定给他娶亲,用婚姻的枷锁束缚住他。

经过几度选择,最后选中了在泰戈尔家谋职的韦骊塔次·拉叶乔塔利先生的女儿作为罗宾的未婚妻。姑娘相貌平平,文化不高,几乎是个文盲。历史往往是奇怪的,这位富有浪漫主义气息的诗人的毫无浪漫色彩的婚姻,就这样草率地定下来了。尽管罗宾德拉纳特在文学创作中是那样生气勃勃和充满着浪漫的激情,但他在父亲面前却是个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孝子。这位平平常常的媳妇,倒是位贤妻良母,这对他是十分需要的。他是个狂热的幻想家,不缺乏任何创作热情,对生活和大地的热爱使他获得创作的永恒源泉,妻子的默默无声倒是他的镇静剂。于是1883年9月11日,婚礼在乔拉桑戈老家举行。新娘子原名叫帕兹达列妮,是一个十分旧式的名字,婚后,她改名为默勒纳莉妮。这个美丽的名字,很可能是她丈夫起的。这是罗宾德拉纳特在整个婚姻事件中所表现的唯一积极行动,纳莉妮这个名字一直萦回在他心间,最终包含在“默勒纳莉妮”里。此后,罗宾德拉纳特坚持不懈地写作,不管是欢乐还是悲伤,不管是失意或是迷恋,都不能阻挡他自身深思熟虑的行动。泰戈尔家族办了《婆罗蒂》文学月刊,现在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月刊《儿童》。罗宾为这个杂志写了许多儿童诗歌、短篇小说、剧本或长篇小说,其中一篇题为《王冠》的历史小说,至今仍在桑地尼克坦演出。创作是无止境的。一次,他乘火车从代沃卡尔到加尔各答,因为车厢里十分嘈杂拥挤,途中无法入睡,于是,“我思忖,为什么不能给《儿童》杂志写个短篇小说。尽管我搜肠刮肚,短篇小说仍然毫无头绪。终于,睡意替代了创作,才搭救了我。我梦见一座寺庙和石阶,石阶上浸透了攀登者的血迹。一个年幼的女孩站在那儿,用恳切的口吻问父亲:‘爸爸,这是什么,莫非是血?’她父亲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用一种冷漠的口吻回答她,以便平息她的好奇心。当我醒来时,故事就有了”。就这样,他创作了长篇小说《贤哲王》,小说有力地批判了为满足琼迪女神的欢心而祭献牲畜的印度教的传统习俗。他的另一部诗集《刚和柔》,表明对艺术女神的崇拜远比混乱的纷争有价值得多的观点。具有一颗崇高的为大众服务的心的罗宾,若要像苦行者那般被囚禁在玻璃瓶似的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是绝对办不到的。当时的印度诗人很少具备他那样对祖国和人民的炽烈的爱。他称这些诗歌是一种飘荡在人们宅前小径上的小夜曲:

我不想在这可爱的世界上死去,

我留恋那灿烂的阳光,盛开的鲜花,

我要像一个人一样在人群中生活。

人世间的生活像游戏一样纷繁多彩,

生活中充满了悲欢离合,嘻笑怒骂!

啊!让我歌唱人们心中的悲哀和欢乐,

让那优美动听的曲调千秋传播。

1886年,罗宾德拉纳特25岁时,他的第一个女儿诞生了,取名为玛吐莉勒达,大家亲热地叫她“素馨花”,因为她长得像一朵白素馨花那般白皙可爱。相隔两年,他的儿子罗梯出世了。1889年初,罗宾携家带眷到了绍拉普尔。在此后的生活岁月里,罗宾跋山涉水不断迁居到许多地方。在旅程中,他一直随身带着一个小练习本,上面写满了诗句。无论是在大吉岭凝望白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峰的时候,还是在桑地尼克坦酷热骄阳下汗流浃背的日子里,他的诗歌都从笔端源源不断地倾泻出来。他在3年多时间里所写的全部诗歌,后来编成《心灵集》出版了,立即奠定了他的声誉。

1890年8月22日,是轮船从孟买起航的日子,也就是诗人第二次欧洲旅行的开始。诗人伫立在甲板上沉思,凝望着祖国的海岸渐渐远去。诗人虽然连“辩证唯物主义”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却在惊叹着每一时代的物质交通工具对诗歌的性质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迦梨陀娑时代,与情人相隔三四百里路程的情郎,不得不乞求云使把自己的相思之情捎给情人;在蒸汽时代,只要写一首抒情诗或一首十四行诗就行了;在原子时代,甚至两行抒情诗都多余了。季风翻卷起了惊涛骇浪,随着船只在阿拉伯海上狂乱地颠簸,他的这些遐想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像他第一次航海旅行一样,他把自己关在船舱里。在欧洲进行短暂旅行后,1890年11月3日罗宾回到了印度。几天之后,出版了诗集《心灵集》。这些诗所包含的思想广博,它们优美的抒情魅力就像一个骑士欢乐地骑着一匹敏捷的骏马,稳坐在鞍上,无需扬鞭,马儿就随着自己手脚稍许的暗示转向任何方向。这部优美的诗集是他第一部真正的成熟之作,人性和神性、自然之爱和人类之爱、感觉和思维在他的意识里相互渗透、融合,而它们反映在他的诗歌里也像在实际生活里一样,相互间是不可能被截然区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