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莫泊桑的第一任老师。也许是长期与母亲在一起的缘故,他从小就对母亲怀有一种特殊的信任和崇拜,把母亲看成是无所不知的先知。洛尔则很早就发现了儿子的文学天赋和敏感。为了引导儿子,她为儿子制订了学习计划,每天按时实施。一般来说,上午是读书时间,她辅导儿子阅读古今文学名著、作家传记等;下午便把儿子还给大自然,让他到田野和海边漫游,体味自然美,借以陶冶性情,感受人生。她还鼓励儿子向自然挑战。一次,她陪儿子去海边玩,快涨潮了,破船中搁浅的小鱼乱蹦乱跳好看极了。莫泊桑忘记了一次次袭来的潮水,忘情地奔了过去,一阵潮水险些把他掀进海水里。母亲在一旁为他捏了一把汗,待到潮水后退时,母亲急忙把他揽在自己的怀里久久地拥抱着,为他脱险而庆幸。莫泊桑也为有这样勇敢而慈爱的母亲而骄傲。
母亲不愿束缚儿子的天性,她总是纵容他的“胡闹”。莫泊桑小时候经常把小伙伴带到自己家里去,常常是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一会儿是杯子破了,一会儿是玻璃碎了,一会儿又捅了新娄子,弄得女仆直抱怨。可母亲总是不以为然,还常常为他解围。一天,莫泊桑兴冲冲跑回家,激动地对妈妈说:“我要乘‘加油号’出海啦!”洛尔听了十分欣慰,她知道束缚这匹“脱缰的小马”是无益的,唯有祈祷他平安无事,祝愿他一路顺风。第二天出门前,她给儿子准备了一大杯浓浓的巧克力奶,因为儿子要在海上颠簸整整一天哩。
早上,海上的一轮红日迎接着初次远航的“水手”,莫泊桑精神抖擞地踏上了旅程。可天有不测风云,刚刚9点多海上便狂风大作,一片迷蒙。不一会儿,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肆意抽打着海岸和沙滩。洛尔的心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她后悔放走了儿子,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她一次次眺望昏暗的海面,试图搜寻儿子的身影,可儿子还是杳无音信。一天、两天、三天,一点“加油号”的消息也没有。洛尔感到凶多吉少了,但她不愿放弃自己的信念:儿子一定会回来!她坚持每天与女仆到海边迎接儿子归来。终于,第六天的海面上出现了“加油号”的身影,洛尔一眼便认出了漂泊六天的儿子。母子相见激动不已。莫泊桑兴奋地冲妈妈喊道:“太好了,妈妈,真遗憾您没跟我一起去。”
“好的,下次妈妈一定跟你一起去。”洛尔的焦虑和后悔全都化作幸福的泪水,她感激上帝让她儿子平安归来,感激上帝赐福给她的儿子。
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母亲的心血滋润着天才的心灵之花。莫泊桑在母亲的启蒙下完成了小说家的奠基工程。
莫泊桑的下一位老师是他的住区助理司铎欧布尔神父。为了充实儿子的教育内容,母亲为莫泊桑找到了这位心肠好、为人正直而又刻板的胖神父。我们可以在莫泊桑后来的作品中看到他的影子。欧布尔神父主要教莫泊桑学习拉丁语和宗教常识。这位神父的虔诚并没有感动莫泊桑,倒是他讲授的宗教教义以外的知识吸引了莫泊桑,使他懂得了许多过去不曾知晓的知识,进一步奠定了他小说家的生活基础。
1863年,莫泊桑年满13岁了,母亲终于下定决心把这匹“脱缰的小马”送去接受正规教育。10月的一天,妈妈连哄带劝把莫泊桑送到了距家50公里的一所教会学校。洛尔认为,贵族子弟必须接受贵族式的教育,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贵族。虽然她深知教会学校的种种弊端,但她确信儿子在这里会有长进,因为教会学校固然以神学为主,但也开设其他课程,特别是古典文学艺术方面的课程。“严格如斯巴达,优雅如雅典”的教会学校虽不尽如人意,但对莫泊桑了解和认识教会,增加个人阅历,树立文艺济世的思想具有重要意义。这期间他开始尝试诗歌创作和采风。他常常将自己的创作寄给母亲或者给周围的小伙伴们朗诵。母亲的勉励、同伴的夸奖使莫泊桑信心百倍,他期望获得名师的指点。不久,机会来了。当时著名的巴拿斯派诗人路易·布耶与莫泊桑不期而遇。当时,学监戈达尔正带领学生们散步归来,迎面遇上身材高大、蓄着长长的胡须、戴着夹鼻眼镜的路易·布耶。这位神采飞扬的诗人,令学监戈达尔肃然起敬,于是,他命令学生们立定,向布耶先生致敬。当莫泊桑听说这位40多岁、佩戴荣誉军团勋章的先生是诗人布耶时,他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他听母亲说过,舅舅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曾经有两个好友,一个是文坛巨匠居斯塔夫·福楼拜,一个就是诗人兼戏剧家路易·布耶。今天有幸遇到布耶他激动不已。第二天,他决定拜访布耶,在这之前他分别给布耶先生和母亲写了信,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母亲非常支持儿子,她觉得让儿子结识这位勤奋的诗人,会对儿子产生积极的影响,说不定将来儿子也会成为一个诗人。接到莫泊桑的来信后,布耶也急切地盼望与这位少年会见,他想从这位年轻人的身上找到昔日老友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的影子。莫泊桑没有让布耶先生失望,他英俊的面孔、优雅的风度、谦逊的态度、汩汩的才情给布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特别珍爱这位老友的外甥,就这样他成了莫泊桑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老师。在布耶的指导和熏陶下,莫泊桑克服了以往创作中的浮躁和油滑。他始终牢记老师的教导:艺术领域的工作,需要伟大的劳动、埋头苦干的精神。文艺创作应注意独创性和针对性,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和尝试,莫泊桑的诗歌创作有了很大的长进。就在他准备认真研读老师的诗集《花彩与环饰》时,传来了布耶逝世的消息,这使莫泊桑万分痛苦。好在不久后,法国伟大的文坛巨匠居斯塔夫·福楼拜就接替布耶成了莫泊桑的又一位恩师。
福楼拜家与普瓦特万家是通家之好。福楼拜的母亲年轻时与莫泊桑的外祖母就十分要好,后来她们的子女又建立了姻亲关系。莫泊桑的母亲很早就结识了福楼拜,并在一起参加学术活动。洛尔十分崇拜福楼拜,福楼拜也特别欣赏洛尔的才华。或许是频繁交往的缘故,后来便有了一种说法,说福楼拜是莫泊桑的生身之父。作为长辈,福楼拜对莫泊桑的关心和引导是感人至深的。通过莫泊桑的作品,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诗歌创作存在很多毛病,比如缺少真情实感、没有意境、自然主义描写过多等等。于是他常常语重心长地给他讲怎样写作。他说:“在我看来,重要的在于提炼。要知道,100行好诗,就足够造就一个不朽的诗人了。”他还诚恳地告诫莫泊桑,他在诗歌方面禀赋不高,也许他更适合写小说之类的东西。并严正地指出:莫泊桑的写作态度不够认真,写作还不刻苦,创作中存在着明显的浮劲儿。并建议他尝试其他形式的创作。
1875年4月13日,莫泊桑和同伴在勒鲁瓦画室举办了一场戏剧表演。为了支持莫泊桑,福楼拜邀请了几位法国文坛的名士前来观看。演出那天,他早早地就来到了现场,并且爬上了六层之高的画室。身体肥胖、年逾半百的福楼拜兴致盎然地观看了他们“精彩”的演出,并不时鼓掌表示肯定和赞赏。即将结束时,他还被演员的滑稽的表演逗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福楼拜对莫泊桑的扶持还表现在对他人生观的指导上。他经常语重心长地对莫泊桑说:“亲爱的朋友,你应该好好地用你的时间,应该做正经事——就是写诗。你划船太多了,运动太多了。你应该常常用心作诗,分出学诗的心思去管闲事,真是太可惜了。……把你的时间奉献给诗神吧!做一个健全的人是非工作不可的,你的最大缺点就是没有原则。不明白这个,无论怎么说都是枉然的。做一个艺术家,只有唯一的原则,就是一切都为了艺术。看,为作诗而看;听,为作诗而听;想,也为作诗而想。你也应该如此。”福楼拜深知莫泊桑的为人,生怕他成为居斯塔夫·莫泊桑式的人物,所以总是适时鼓励和劝诱他朝好的方向发展。每当他出现新的问题时,总是积极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态度,不可玩物丧志。正是在福楼拜的悉心教育下,莫泊桑坚定地走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回顾莫泊桑所走过的创作道路,人们不难发现那坚实脚印中的师长的汗水。应该说创作之初的莫泊桑不仅稚嫩,而且盲目。他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潜能。选择诗歌便是一个很好的实例。就在莫泊桑搁浅在诗歌领域之时,福楼拜出现了。他以一个长者的睿智,发现了莫泊桑的困惑,并像父亲对待儿子一样关心这位缺少父爱的小伙子,教育他遵守创作原则和规律,注意积累创作素材,养成良好的观察习惯。为了使他早日上路,福楼拜还亲自为他布置作业和练习。他要求莫泊桑每次外出回来必写“沿途所见”,并且要突出事物的特点和重点,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待莫泊桑有了一定进步后,他又提出严格的要求:“不要匆匆忙忙地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也不要急于发表,重要的是去发现别人没有发现、没有写过的东西。”因为“在全世界没有两粒沙子、两个苍蝇、两只手或两只鼻子是绝对相同的”。艺术家的使命就是给读者创造独一无二的“这一个”。
严师出高徒。在福楼拜的严格教导和培育下,莫泊桑苦练了7年,写出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小说和剧本,他终于从盲从和稚嫩,走向了冷静和成熟。他的作品再不是风月花草的无病呻吟,而是冷隽中透溢着执著与追求,玩笑中体现着生活的艰辛与苦涩。无怪乎莫泊桑后来感慨而深情地说,福楼拜是无可指责的导师、慈父般的朋友。的确,在他十余年的成长道路上,处处有福楼拜的关心和爱护,可以说,没有福楼拜就没有莫泊桑。每当莫泊桑遇到麻烦和非议,总是这位彪形大汉挺身而出,为他解围。1879年11月1日在《现代自然主义评论》上刊登了莫泊桑的一首题为《一个少女》的长诗。这首诗赤裸裸地描写了一对年轻人的性爱,引起了当地检察院的严厉指控。关键时刻莫泊桑想到了恩师福楼拜,他急切地要老师为他解围。为了这个“有才华的小伙子”,福楼拜不顾非议四处奔走,终于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迫使总检察官函谕地方检察官:“我谨要求您结束这场诉讼,并作出不予起诉的裁定。”莫泊桑在老师的庇护下,终于走出困境。
然而,福楼拜对他绝不是一味地溺爱。每当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因贪玩而不务正业时,总是严厉而善意地帮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他不厌其烦地告诫莫泊桑,做人要有原则,做事要讲分寸,不能随心所欲,尤其不能懒惰,“应该像个坚强的男子汉那样对待自己,唯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1880年5月8日,是莫泊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日子,这一天,他亲爱的老师——伟大的法兰西作家居斯塔夫·福楼拜因中风逝世。看着老师安详地躺在病床上,莫泊桑没有哀号、没有抽泣,只有神圣的敬意和感激。他亲自为老师沐浴,并用香水呵护老师的身体,为他穿上整齐的西装,给他打上领结,戴上手套,穿上雪白的袜子。最后,他用双手合上了死者的眼睛,梳好了胡须和头发。葬礼期间莫泊桑始终陪伴在恩师的身边,直至下葬。从此,莫泊桑失去了永远的朋友和领路人。不过,福楼拜可以安息了,因为莫泊桑用自己的创作延续了他的生命,给他呈递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在莫泊桑众多的师长中,福楼拜是最伟大和不可替代的一位。然而,还有一位也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俄国作家屠格涅夫。
福楼拜去世后,屠格涅夫主动关怀着莫泊桑。虽然从前屠格涅夫并不欣赏他的创作,并断言:“他永远也不会有才华。”但自从他的《羊脂球》问世以后,尤其是读了他的《一家人》后,屠格涅夫改变了他的看法。他说:“看来他不是一颗一闪而灭的火星!”既然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作者,那么作为长者屠格涅夫认为有责任帮助他、关心他。他主动关心莫泊桑,莫泊桑也虚心地向他请教。在创作《泰利埃公馆》时,莫泊桑不知道小说中的水兵该唱些什么歌,便去询问屠格涅夫,并获得了满意的答复。因此,小说出版时,在扉页上莫泊桑特别题写了献词:“献给伊万·屠格涅夫,以表深挚的感情和崇高的敬慕。吉·德·莫泊桑。”
为了向俄国人民宣传莫泊桑及他的作品,屠格涅夫向托尔斯泰等俄国作家和文化人特别推荐和赠送他的作品。此后,托尔斯泰几乎读遍了他的全部作品,并中肯地评价了他的创作,认为他的作品具有“形式的美”和“真实的爱憎感”,但“对所描写的事物没有正确的即道德的态度”。
莫泊桑能够成为著名的法国短篇小说之王,固然有他天赋的原因,但同时,若没有母亲洛尔的启蒙、没有慈父般的福楼拜的精心指点、没有爱惜人才的屠格涅夫的推荐和帮助,也是不能有此成就的。就这一点来说,他是幸运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幸遇良师是他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