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3月的一天上午,好友陈师曾急匆匆地来到了齐白石的家,还没落座,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给齐白石:
“齐先生,过些天,我要和我国画学研究会的会长金城去日本参加画展,您看,这是荒木十亩和度边晨亩的邀请信。”
陈师曾说得很急、很兴奋,竟然忘记了齐白石不懂日文。
陈师曾口中的荒木十亩与度边是日本两位著名的画家,齐白石早就听说过他们,也看过他们的画。但齐白石不懂日文,他笑着把信还给了陈师曾,说:“师曾贤弟,我看不懂日文,请你念给我听听,好吗?”
陈师曾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笑了起来,说:“您看,我一高兴,就犯糊涂了。我念给您听听。”说着,他把信从头到尾念了一追。
齐白石倚着窗户,静静地听着。
念完信,陈师曾信心百倍地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在日本学习时,看过他们一些著名画家的作品。您的画拿去展览,一定会成功。”
齐白石点点头,支持地说:“参加画展当然好。把中华的艺术传统介绍给世界。这是好事,我一定努力办好这件事。”
陈师曾兴奋地说:“那您一定多画些山水、花鸟,什么都行。”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一个月后,我就要东渡日本了,您老可要抓紧时间啊!”
齐白石欣然同意,高兴地答道:“好好好!愚兄一定不负贤弟所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齐白石一般的新活暂时不接了。他把过去几十年积存起来的旧画稿,翻了出来,细细地挑选了一些他认为十分满意的作品,然后进行再创作。
他决心要把第一流的作品,送到世界上去。因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国家和民族声誉的事。
陈师曾偶尔会抽空来看齐白石的作画情况。齐白石请他仔细品评,提出意见。
齐白石尊重陈师曾,对陈师曾的每一点意见,都认真加以考虑。有的作品,一经指出毛病,他马上重新画过,一直到他和师曾都认为满意时为止。
齐白石就这样专门地为参展精心地进行着创作。
一天,正在他品味自己画的跃然纸上的牵牛花时,画家姚华来看望他。
姚华被齐白石笔下那出神入化的牵牛花深深地吸引住了。但他看见牵牛花画得很大,一朵花几乎有小碗口那样大,就惊奇地问:“齐老先生,您这牵牛花是否画得有些离奇?”
齐白石不理解地问:“怎么离奇?”
姚华指着花和叶说:
“老先生您看,哪有这么大的花啊!你看,它盖住了多少叶子?这夸张,是否有点太大了!”
齐白石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说:
“这样吧,俗话说‘眼见为实’,姚贤弟跟我去梅家看看这真实的牵牛花如何?”
两人果真来到了梅兰芳家。
这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一进梅家大门,满目都是竞相开放的牵牛花。
姚华一看那一朵朵绽开的碗口大的花朵,立即就惊呆了:“好,好,我服了!咱们这桩‘公案’,就‘私了’了吧!”
姚华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他暗暗佩服齐白石观察事物的精细入微,他看了好大一会儿,内心不免油然而生一种负疚的心情。他惭愧自己的唐突、主观。自己没有对牵牛花作过精心的长期的观察,作那样的结论,实在太不应该了。
姚华诚恳地说:“齐老先生,我真的很对不起您,居然还说是您画错了。”
齐白石却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我们大家不都是为了艺术吗?”
梅家的主人梅兰芳奇怪地看着二人,他弄不清他们谈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来到自己家。
齐白石笑着指着姚华热情地为梅兰芳介绍:“先生认识吗?这是画家姚华。”
姚华高兴地同梅兰芳握手寒暄。
姚华似乎觉察到了梅兰芳的疑虑,解释说:“这都是怪我,是我不相信齐先生画的牵牛花,就一起来这里看过究竟,实在是打搅你了。”
梅兰芳恍然大悟,微笑着说:“这没什么。白石老师从来不画自己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他观察这牵牛花,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经常来看,当然对这花的样子了如指掌。”
梅兰芳说得十分肯定而自信,言语间,充溢着对他的师长在艺术上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精神的敬佩。
姚华告别了梅兰芳,送齐白石回了家,一再向老人表达自己的歉意。
几天后,陈师曾来到齐白石家,将他新作的画一一取走,拿到东渡日本参加画展去了。
4月底,陈师曾从日本回来,他带去的齐白石的画统统都卖掉了,而且卖得很贵,花鸟画每幅卖到100元银币,山水画更高,两尺的卖到了250元银币。这样的价格在国内齐白石听也没听过,就更别说卖到这样的价钱了。
陈师曾兴奋地说:“画展举办得实在太好了。说是中日画展,简直是中国画展了。这次在日本的联合展览,我们的画不仅征服了日本人,而且其他国家的人也争先恐后地去参观。法国人也选了我们俩人的画,他们还准备邀请我们参加巴黎艺术展览会呢!”
齐白石不好意思地说:“这是真的吗?一定是陈先生夸大其词了。”
陈师曾说:“夸大其词?日本人可不是好骗的。他们不仅喜欢中国画,而且也懂得中国画。在日本同行们的眼里,以为清代以后,中国的画家一味临摹,使国画丧失了生气。看了您的画,使他们耳目一新,为之倾倒。尤其是您的大写意红花墨叶的作品,山水和花鸟,受到日本同行和各界人士的高度赞扬。”
稍停一下,他又神秘地冲齐白石一笑,继续说:
“当然,我也不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利用各种场合、介绍您的艺术成就。”
齐白石无限深情地说:“您看,这还是应该感谢贤弟的提拔。”
说着,他深深地给陈师曾鞠一躬,感慨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是一点不假的。”
陈师曾激动地扶起齐白石,摆摆手说:“见外了,见外了,这可是祖国的荣誉,愚弟不单是帮你,”说着,他又哈哈一笑,说:
“对了,还要告诉您一件好事呢,据说,日本人还想把我们俩人的作品和生活状况拍成电影,在东京艺术院放映呢!弄不好,以后这些外国人都要来找您画画,到时候,您忙都忙不过来呢!”
这个意外的奇遇,打破了齐白石心理上的平衡。他的画能在日本受到追捧,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想到自己从一个木匠到走上绘画的道路,走过了多少艰难困苦,无其是当他定居京城在画坛上遭遇的种种孤寂、冷落的景况,使他永生难以忘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奇遇真可谓墙里开花墙外香。
为此,当天晚上,他特意写了一首诗作为纪念,诗文如下:
曾点胭脂作杏花,
百金尺纸众争夸。
平生羞杀传名姓,
海国却知老画家。
齐白石的画在日本展览以后,他的画在日本同行和众多读者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的名字不仅震动了日本画坛,还传到了欧洲、美洲、大洋洲。
许多不同肤色、操着不同语言的友人千里迢迢,远涉重洋,特意到中国来,指名道姓要买齐白石的画。琉璃厂的画商见齐白石的画能卖好价钱,也开始纷纷上门求画。
自此,齐白石时来运转,他的画一天比一天好卖了,他的名气也一天比一天大。
不过,1923年8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陈师曾从大连到南京为继母奔丧,途中染痢疾故去,年仅48岁。
齐白石痛失知己,异常悲痛。他挥毫写下了“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的诗句悼念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