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冯志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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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焚弃旧作

再说冯母居京以后,发现儿子改变了以前腼腆的性格,若逢休假,就与人订交约会,甚或把客人请来,热议国家大事,切磋文字,饮酒唱和,往往夜深了还不散伙。

老太太好记性,凡是来过的客人,都能记住他们的名字,诸如:满洲庆霖、诸暨余坤、道州何绍基、天津王益之、南丰吴嘉宾、曲阜孔宪彝、桂林朱琦、山阳鲁一同、仁和邵懿辰、湘乡曾国藩、无锡张端甫……每遇客至,冯母总给做起可口的“麦饭”热情招待,使朋辈们非常感激。

频繁的与人订交、约会,偶尔带醉而归,不免引起冯母的戒心,虑恐儿子初做京官,不自约束,迟早会走上邪路。再三叮咛儿子勤政守职,赢得上司的好评,“不令多结客”。要像邻居的余坤先生那样,利用休闲时间,继续勤修学业,努力上进。

余坤因下斜街南端的寓宅太破旧,也移居到了巷北,与冯志沂比邻,隔院书室经常传出余坤吟诵诗歌的声音。有时,冯志沂回家见母亲专注聆听的样子,故意问谁在吟诗?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余先生呗!先生吟的诗动听入耳,我还能背诵出几句呢。母亲的话,使他顿然想起余先生对自己的叱教,记得初次拜访先生那天,他把历年作的诗全部拿出请予评点,并且带有点自负的口吻说:“余童幼喜读诗,窃意古人诗非可学而至也,则取近人诗仿之,见者谓:多似袁简斋、张船山也。”孰料,“君奋笔涂抹,谓:无一篇有当于古人,且谕之曰:子诗近人习气太重,间露本色乃绝佳,盍求之古人乎?退取汉、魏、六朝、唐、宋诗熟读之!”

原本想得到余先生的赏识,岂知带去的诗作都没被看好,还给批改得面目全非,内心很不服气。回了家,慢慢地冷静下来,细想了几天,想开了,认为先生的话有道理,决定“悉取旧作焚弃之”,从头学起。尔后,凡有新作,必请先生过目指教,轻易不拿出来示人。

余坤不但诗工甚深,而且为人旷达,不拘小节,冯志沂既欣赏先生的个性风度,又恭敬的向他讨教诗法,彼此之间的师生感情逐渐加深。冯志沂在《送余小坡先生出守雅州序》中说:“是时,两人无日不想见,恒自暮不去,饭至及饭,其饮馔未尝豫戒,家人其座次酬对,一唯意所适,未尝为主客礼。他客至,多然怪之,而吾两人者,但知相见之为乐,不知人世界有是非、毁誉、聚散、离合之足感也。后数年,先生移居益近,而官事及人事益繁,沂亦以职事见拘,两人恒旬日不相见。然,每读书有疑及得创解,必以闻,两家童仆或三、四返。”

十几年后,冯志沂在安徽再次看到余坤的诗稿,仍对先生诗歌的成就赞叹不已:“余自别君后未尝废诗,诗境亦屡变;所遇之境足以发其抑塞磊落之气者殆过于君,而视君之戛戛独造,前无古人,殆无一篇足以肩随其后。故知天资所限,不可强也……披读再四,追念昔游如旬日前事耳。”

余坤的诗赋有何特色?冯志沂曰:“君诗沉鸷静细,善发难显之情,写难状之景,其剽悍如古奇才剑客之士,持寸铁入百万军中,人马辟易;其操纵变化如淮阴用兵,多多益办,整栗如李临淮视野,壁垒一新”。

他承认,“盖吾之学诗,自君始”。

师从余坤学诗期间,还给冯志沂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之夜,他和王益之在先生家谈诗,谈得兴起时,三人遂生清游之意,于是推案而起,联袂步出家门。

京城南郊,遗有烧过砖瓦的废窑,当地人叫窑台,三个人登上去“据地箕坐”,仰望皎月,放开嗓门大声呼叫,呼叫了一阵子,站起环视旷野,清晖笼罩,扑朔迷离,恍如幻景。余先生幽默地说:“长安十万家,也不过如此而已”。继而,聊起人事、国事,又慨然悲叹起来,似有多少块垒不得释怀,竟至泪下沾襟。

约莫快到子时了,三人相扶走下台墩,沿着荒径返城,不觉来到陶然亭,门关着,进不去,只好另辟蹊径;走着,走着,兀然黑压压的城墙横在前面,再迂回绕行,拨开苇丛,不慎又陷进泥淖里,三人相顾放声大笑不止。

就这样跌跌撞撞,路过农家的菜园子旁边时,守园人误以为来了偷菜的贼,赶紧鸣放鸟枪示警,附近菜农闻声齐来围逮,火把下才看清是三个穿着齐楚的城里人,他们如实向菜农说出实情,立即就被放行。

尽管过了很长时间,每谈及此,都失笑当时的狼狈,又很珍视那次月夜清游逍遥纵任的痛快。

冯母起初不喜欢儿子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应酬纷如的社交活动上,经过观察、了解,方知与他来往的人,都出自大贤之门,个个才学不凡,而且都有职位,也就放松了对儿子的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