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冯志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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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上任伊始

第五章 长淮风云 庐州城(今合肥市)南临巢湖,北通淮河,具有“淮右噤喉,江南唇齿”的军事战略地位。清军和太平军、捻军多次在这里展开激烈的争夺。

城垣周长四千七百零六丈,底宽四丈,高两丈,顶宽八尺,上筑堞垛、望台。城门七座,水关两座,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素有“铁打庐州府”之称。

进入庐州城,冯志沂顾不上歇息,在属官们的陪同下,连续几天踏勘了这座战火洗礼过的重镇。先登上北门拱辰门,再绕到东门威武门,接着南薰门、西平门巡视了一圈。但见座座城楼棂栏摧折,砖瓦剖剥,城墙多处遭炮火轰击,遍体鳞伤。

又去城外的铁佛寺、教弩台、逍遥桥、包公祠以及西郊的大蜀山等古迹察看,都不同程度遭到破坏。

城区内几乎成了废墟,“官、民庐舍及祠庙扫地俱尽”,砖石瓦砾狼藉一片,这便是他上任伊始看到的惨状。几天来,茶饭无味,坐卧不宁,心情异常沉重。于是,急急下令,沿街道路口城门内外,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并责成乡兵警卒搭建临时窝棚,安置亡散,着属吏筹调粮糈,赈救饿殍,发动市民清除垃圾,掩埋暴尸。本人亲自深入市井间,探访抚绥,宵食旰衣,焦思劳瘁的擘划乱后重建工作。

李文安、李鸿章父子在咸丰之初回庐州办团练,当地人都信从参加。庐州地区的乡团武装头目,乡民叫“圩主”,非地主即乡绅,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李家在当地有一定的号召力;不过李文安早早于咸丰五年病死在团练公所,这年儿子李鸿章应招于曾国藩军幕,襄办营务,负责起草文书。咸丰十年,曾国藩奏荐鸿章“才大可用”,并派回庐州募勇扩军。李鸿章以其干练的才能,很快将庐州地区的乡团兵勇纠合在一起,组成淮军,以湘军练兵方法,训练淮军,使淮军迅速成为一支劲旅,那几个圩主也成了李鸿章麾下的得力干将。同治元年,领曾国藩之命,带淮军去了上海。

冯志沂上任庐州,李鸿章已离皖半年。他去联系没有随李鸿章去上海的圩主,想凭借李家父子在当地的声望,扶植起这些有势力的地主乡绅来对抗太平军和捻军,保一方平安。结果大失所望,这些个“富家子弟”自恃有钱有势,均以结寨自保图存,太平军来了互相声援,太平军走后自相残杀,横行不羁,武断乡曲,鱼肉百姓,各地州牧县令拿他们没办法。

冯志沂在刑部多次听李文安谈过合肥名士徐子苓,既是朋友又是李鸿章的老师。于是遍访徐子苓,结果在寿州找到了,两人一见如故,彻夜长谈,诚有相见恨晚之感。通过徐子苓的关系又认识了另一个名士王尚辰,经过俩人的联络,冯志沂很快地结识了不少当地小有名气的耆宿、开明绅士,依靠他们协助开展工作。

同治二年(1863)农历正月,接到表外甥程鸿诏从湘军大营寄来的信,得知程甥正在曾国藩麾下当幕僚。信中详细叙述了两人自京师离别十年间,安徽境内的兵烽苦况,还说:“冯师”到了庐州,自己根本不知道,当“捡函稿档”读了冯师给曾揆帅的信,“始知简授庐郡太守。”

冯志沂从外甥的信里了解到,湘军经过曾国藩多年的苦心经营,渐臻雄强,在其指挥下,于去年下半季,相继克复了皖南的徽州、休宁、池州、铜陵,站稳了脚阵,接着把安庆、舒城、无为、桐城等州县拿下,进而扩大了战果。

此时的太平天国因内讧,政体严重受挫,而在李秀成、陈玉成几个中坚将领的支撑下,军事实力仍不可小觑。坐镇安庆的曾国藩等待着最为有利的时机出击,还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抗不住朝廷三令五申的催逼,急得在军帐内直打转转,攻克金陵的把握有多大?他在日记中如是说:“秦祸日烈,多公(多隆阿)不能遽了,袁、李(袁甲三、李续宜)皆将去位,长淮南北,千里空虚,天意茫茫,竟不知果有厌乱之期否?”

曾国藩不愧为有战略眼光的军事家,深知攻打金陵,必须具备稳固的后方,精装的兵马,充足的粮草,各路将领的齐心协力诸多条件,而最担心“长淮千里空虚”的这根软肋,如果稍有不慎,必会腹背受敌。

确如所料,二月初,太平军忠王李秀成率军万人,渡过长江,试图第三次解天京之围,但被早有防备的湘军击退。差不多也在这个时期,与天朝政权决裂的石达开所部,入川后,遭到川军围追堵截,覆没于大渡河畔。

安徽境内,自陈玉成率领的太平军被歼灭后,捻军和苗沛霖武装集团成了清军重点剿灭的对象,这两股反清武装集团,曾经受到几次打击,而元气未伤,尤以苗沛霖集团的实力最强。

苗沛霖,安徽凤台人,咸丰六年在家乡办团练,疯狂镇压捻军的过程中,招降纳叛,吸收土豪恶霸,势力越来越大,致使野心膨胀,妄图把清军挤出皖北,成为独霸一方的军事集团。胜保驻军皖北剿捻,受招抚,投靠了胜保,去年随军赴陕平乱;胜保获罪,苗沛霖由秦返皖,又打出反清的旗号,肆无忌惮地到处抢掠,仇官杀官,朝廷对其反复无常恨之入骨。

三月间,苗沛霖匪帮先后陷怀远,围寿州,攻蒙城,逼临淮,窜扰于皖北、皖中广大地区,气焰十分嚣张。

四月二日,朝廷命令僧格林沁配合曾国藩、刘长佑、吴棠阶、张之万、王昶熙、唐训方各军对苗匪帮进行“四面兜剿,歼厥渠魁。”

庐州城地当冲要,仍然处在苗匪帮觊觎的危境中。冯志沂首先责成各乡县调集民工,把破坏的城防工事予以修复、加固。继之,修缮衙署、庠序、寺庙。经过大力整治,城内秩序逐步恢复,店铺陆续开业,街上过往的人马增多。此外,他还主动登门拜望了城内的耆宿、文士。

庐州城整治初见成效,又马不停蹄到府属州、县视察,敦促地方官员酌情减免赋税,扶持复耕,维持治安,务求尽快医治战争创伤,一时江淮之人对他勤政爱民的风范,无不称之道之。

接触到基层,他才真正体会到领郡之官的责任重大,同时找出了江淮之地易生动乱的答案。忆起去年由陕赴皖,途经陈州(今河南淮阳),读了旅店墙上的打油诗,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赋成《陈州道上读逆旅题壁有感》:

尝忆老氏言,民盖不畏死。

何况鞭扑殒,琐琐乃及此。

终是恺弟人,温言遍闾里。

但劝急输将,未忍遽敲比。

虽云言感人,哀矜差胜喜。

翘首问苍天,丧乱曷遄已。

溯自庚辛来,军兴逾一纪。

萑苻魁桀徒,所在揭竿起。

遗黎尽良懦,延息待鞭笞。

军食所取资,秦晋豫蜀耳。

三秦土半焦,两川兵未弭。

赫赫旧神州,完土今余几?

此亦兵燹余,瞿然念桑梓。

诗的开头,引喻了老子的名言“民盖不畏死。”他认为,民之所以不怕死,盖因历来的官府不关心民间疾苦,实施暴政,逼得老百姓像春秋时期郑国的灾民那样,聚集于萑苻泽,落草为寇,导致揭竿起义。诗中痛心的指出,军兴十余年来,用于平叛的粮饷,取资于秦、晋、豫、川数省,造成那些地方兵未弭而土半焦,皖省同样饱历战乱浩劫,疮痍满目,四顾神州大地,几无完整的疆土。

四月十三日,湘军揆帅曾国藩,用完早餐,稍休片刻,开始审阅公牍,阅毕,随便翻看了当地文士们的赠诗,在署名冯焯的八首诗后批了“清稳不俗”四个字,于是传唤幕僚程鸿诏,问:“伯(程的字)你是安徽的,认识冯焯这个人吗?”

答:“回大帅的话,伯认识;不过,他不是安徽的,是山西代州人,与鲁川师同宗,现任潜山县天堂镇巡检,职位不高,倒却才识有余,大帅如有雅兴,在下还带着他祖上的诗集刻本呢。”

曾国藩打开《冯氏诗汇》看了序文,自言自语道:哦,子明(冯焯的字)乃代州秋水先生的后裔,五世祖冯光裕任过我们湖南的巡抚,曾祖冯廷丞湖北按察使,祖父浙江某县令,“原来如此,其家世渊源有自也。”(《曾国藩日记》)

曾国藩转身又问程鸿诏:子明因何没取得功名?

答:应试几次都未售,前些年随父游江浙,得到乃父故知相助,捐了个巡检小吏,聊为糊口计。

问:冯鲁川和子明谁是长辈?

答:论辈分,冯师为叔。

复问:鲁川已接庐篆,怎么迟迟不来见我?

答:庐州百废待兴,眼下政务繁剧,暂时不便脱身。

曾:传我的口信,叫他抽时间来大营!

入夏以来,江淮大地没下过饱雨,旱情日益严重,农人眼看着出穗的麦苗,被骄阳烤得弯了腰。庐州城内有座城隍庙,老百姓传言,天旱了祈雨就应。前年,庙在攻城之战中着火焚毁;撤兵后,很快被市民修复,只差塑像彩绘了。冯志沂认为“治民事神太守之责”,由是,积极倡议士、农、工、商各界助资,完善所余工程。在新任知府的诚意感召下“庐郡士民争出赀任像设彩绘之事,视旧规虽不能十一,而丹碧焕然,洵足以肃观瞻,昭降格焉”。(《西山房全集·重修庐州城隍庙记》)

竣工之日,冯志沂率属官、士绅齐至新彩绘过的城隍庙祀神祈雨。也奇怪,过了几天,浓云密布,澍雨普降。

旱象暂时减轻,不意又闹起了蝗灾,铺天盖地的飞蝗,将庐州周围的禾苗几乎吞噬殆尽。他在《感兴》诗中叹道:“可怜儿女啼号地,主将遥遥那得知!”

再说苗沛霖集团,面对清兵的四面围剿,采取避实就虚,飘忽不定的战术,和清军玩起了猫捉老鼠式的战争游戏。四月攻陷怀远,烧抢后撤出,继围寿州、六安,被僧格林沁军击溃;五月,又犯颍上和蒙城。

天之灾加上兵之祸,使冯志忻恨透了这个乱世匪酋,诗有《闵蝗》,正是其时的写照:

蝗初生服未有翼,结阵渡河河为黑。

四乡今年禾已空,嗟尔蝗来欲何食。

蒙城城外皆贼垒,此贼之初亦民耳。

假名攫取民膏脂,以余丐官官庇之。

朝廷章服不屑受,却去官号称民师。

我闻此贼未虎啸,丰年粜粮荒不粜。

匹夫聚粟安用多,当时环视无敢呵。

一朝粮足揭竿起,却遣良民饥荷戈。

蝗乎勿食田所有,贼巢之中粟红朽。

苗匪兵攻蒙城不克,呼啸南下,攻陷寿州,杀了知州毛某。寿州失守,庐州城首当其冲,局势骤然紧张。还好,城内驻有僧格林沁的部队,加上冯志沂从各地招募的几百乡勇,日夜警戒,严阵以待。

五月十日,是冯志沂的五十岁生辰,应该是“知天命”“杖于家”,安度晚年的时候。然而,本人却正处在兵燹危骇之际,天灾频仍之秋,情何以堪?《五十自寿》诗曰:

华发森森欲满颠,悬弧已是杖家年。

旅愁聊付三升酒,归计犹虚二顷田。

流转兵间如避地,苍茫身世更忧天。

围城不去无长策,莫讶将军笑鲁连。

去岁扁舟泊寿春,一廛今作漆园民。

观鱼未省濠间乐,化蝶频忘梦里身。

纵有功名惊里老,应无禄养到亡亲。

柏仁山色青无恙,欲乞蒲团悟夙因。

秋七月,苗匪帮没有向南直取庐州,转而向东再次兵逼临淮。临淮位于皖省东北部的凤阳县境内,因设关卡,故以关名,淮肥军正在此驻防分守。

巡抚唐训方见大势不好,赶紧命令冯志沂赴淮肥大营参佐军事。接令,他带了十几名卫士,昼夜兼程,直奔临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