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冯志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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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出佐山西军幕

山西自古为畿辅屏障,战略地位举足轻重。五月,太平军北伐部队解开封围,由巩县渡过黄河进攻怀庆(今河南沁阳),大有虎视山西之势。而晋省当局尚未引起警觉,还在消极观望,被言官参奏,巡抚哈芬受到皇帝的严厉斥责。

八月下旬的一天,突然传下冯志沂出佐山西军幕的荐牍。当时他甚觉蹊跷,咨询有司,方知是刑部尚书许乃普奏荐他喜谈兵事,关心时政,研究地理,有报国请缨的意愿,获得朝廷批准。

许乃普,字季鸿、经,别字滇生,浙江钱塘人。嘉、道、咸三朝三迁内阁学士,五度入值南书房、充经筵讲官。历任贵州、江西学政,兵、工、刑、吏部尚书,实录馆总裁,多次任殿试、朝考读卷、阅卷大臣。

敕令很快下达,冯志沂赶紧回家收拾行装向家人告别,冯母想吩咐几句,话到嘴边又住了口,也不忍面对儿子落泪,母亲理解儿子对王事的笃诚。由于军情紧急,他匆匆随兵部派遣的几名军使,于当天下午,从皇华驿出发,踏上了赴晋之路。

傍晚至宛平城,整条大街上,人迹寥寥,唯见三、五骑兵,手执弓刀在巡逻。

过卢沟桥,迎面凉风吹拂,遥望暮霞夕照,禁不住思绪飞扬起来,想到许尚书的“怜才”推荐,阿母的殷切期望,文友们的鼓舞嘱托……冥冥中,似乎是天意给自己设下了施展抱负的平台,胸中溢满着神圣的使命感。

大约走了四、五天,路过保定,看到偷跑的士兵被头头抓回毒打的情形,心头顿生悲悯,给外甥寄诗曰:“魂销驿路轮蹄迹,梦断城楼鼓角声。自古百闻输一见,不须感慨易论兵”。

走到正定境内那天,刮起了大风,四处沙尘飞扬。薄暮时分,投宿伏城驿;驿站内做起了热饭,几个人饥肠辘辘,谁也顾不上论价,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驿站里的人告诉他们:伏城驿距贼兵驻扎的膏城,隔河相望,有时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炮声,路上要多加小心。驭夫心有余悸地劝他说:“大人,赶快返回去吧,您领命草率出行,侍从无随,如发生意外情况,到哪里躲藏?”他疾言道:“我的主意既定,命已悬于天,岂能当可耻的逃兵?”

黎明即起,急行六十里达获鹿。再往西,过井陉关、太行山,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太原。

八月底,冯志沂与相随的军使,来到山西抚宪衙门报到。这时的哈芬已被革职留用,布政使郭梦龄代署山西巡抚,对他们的到来,嘘寒问暖,倒也客气。

住下后,冯志沂礼节性的面晤了正在太原筹办团练的徐继。徐公因闽浙总督任内起解犯官迟延,被吏议免职;去年重予启用,由“当事奏派,督办防堵”义军而来的。

冯志沂想尽快了解山西的防御情况,在省府有关官员的陪同下,去城南老军营拜见“披甲督战”的官兵主将,随手出示了朝廷批准兵部的那份荐牍,当面表示,愿意随军出征,听从指挥。

主将打量着这个“疏眉秀目”,文气十足的青年京官,好像有些瞧不起的样子。午间设宴招待,酒过三巡,相与论兵,没想到来者口若悬河,侃侃直陈,尤其提出“兵贵神速”“以少击众”“临机应变”的战术,颇有见地。而主将却边听边打哈哈,不知是觉得所言故弄玄虚,还是认为不切实际。总之,没允许他上前线。

很快地,探报太平军的北伐部队正间道入晋。随之,朝廷火速命令晋省全力防堵。

冯志沂和同来的军使们,根据获知的情报,及时提醒郭梦龄,“贼氛倏忽如飞电”,也就是说,敌人贯以长途奔袭的战术,注意其“声东击西”,务须做好应急的各种防卫准备,不可“优容懈怠”。

刚刚被委以防堵义军重任的郭梦龄,自信能力有余,不管谁向他进言献策,只当耳边风。

再看驻晋的缘营兵主将,骄横傲慢,尾大不掉。

被革职留用的哈芬是个满官,虽说大权旁落,但对新任署抚很不服气,动不动向朝廷打小报告密参。

冯志沂看出了省府敌情观念不强,政要之间互相倾轧的严重性,多次建议“为政果毅,严肃纲纪”。郭梦龄一听这些话就反感,甚至狐疑他们是朝廷安插进来的耳目。

古今文人都有个共性,一旦被召用,就会满怀政治热情,积极用世,期望得到青睐,施展身手;但由于锋芒过于显露,往往使对方下不来台,冯志沂所提的建议和意见,总往人家的病处说,“哪壶不开提哪壶”,以至在对敌用计和军事部署上,彼此有时辩得面红耳赤,因此“屡失当道欢”。

九月二日,太平军在河南济源遭到清将胜保的阻截,不能实现直取北京的目的,绕道王屋山小径进入晋南,次递将垣曲、绛州、曲沃、平阳、洪洞等州、县攻下,势如破竹。

晋南迭失州县,彻底暴露了晋军法纪不严的弱点。据前线撤回的士兵供述,看到贼兵冲来,刚交战各队人马就乱了脚阵,退逃中,自相践踏,死伤累累,纯粹是“玩寇”。咸丰帝获悉晋军怯阵自溃的战况后,龙颜震怒,谕内阁:“哈芬身任大员,当贼入境,不能预防,已有应得之罪,况且军务正在吃紧之际,尚负气争能,与郭梦龄互参,……供称藩司有意诬陷,更不成语。一巡抚呼应属吏不灵,可见平日整饬无方。”(《清实录》)

山西防堵义军失利,前任巡抚哈芬被撤职,署抚郭梦龄交部议处。不久,刑部侍郎恒春,奉旨接任山西巡抚。

冯志沂对地方上军、政腐败的现象,气得发抖,给京城的友人们寄信说:三国时,孔明治军不谓不严,士兵还多有暴掠者,今见退下来的败兵“赤头裹足”,狼狈不堪,本应军法从事,反被吹嘘为“勇士健儿”。又说:贼兵撤退,乃天不亡晋,文武官员竟然厚颜无耻的争功邀赏,何其荒谬?属下遮掩罪责,上官偏袒奸猾,互相欺瞒,简直不成体统。

太平军转战到晋东南,攻克潞城,出境折返河南。山西的紧张形势有所缓和,冯志沂暂无紧要的公事可干,也不善阿附权贵,每天除了看看《南华经》而外,百无聊赖,很想拂袖而去。

巡抚恒春深知冯志沂在这段时间,才智郁结在胸,不得奋见于事业,很同情。于是,仍延聘他为幕宾,参佐军事。

不过,他有诗名,学问也深,又写得好书法,而且省府的官员都知道巡抚是他的老上级,很受大家的敬重。

省府的幕僚中,有个叫张曾的,字省吾,号小袁,崞县人,举人出身,善书能文,兼工诗赋,是冯志沂的表弟,经常与同事们请他饮酒谈诗,太原也有的文人时相造访,或陪游览晋祠、崛山、双塔寺等名胜古迹。其间,写下多首咏物言志的诗篇。

咸丰四年(1854)开春,巡抚恒春鉴于前任的教训,决定整肃军纪,并把整个晋东南的乡团指挥权交给老臣徐继,以加强各关隘的防御。同时促令各州县分摊捐输的钱粮、盐课尽快上交藩库。

新官上任三把火,尽管恒春忙得不可开交,朝廷仍不满意,频频派大员来晋查访、催捐。冯志沂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插不上手也帮不了忙,如坐针毡。

时间过得飞快,是年九月初,京师友人杨尚文送家眷回故乡,顺便来太原看望他。面对朋友,以诗表达了自己无所作为的遗憾:

平生湖海气难除,岂合侯门效曳裾。

好事易招流俗怪,闭关聊与古人居。

因留东阁观奇士,渐觉南华是僻书。

三径已荒归未得,草堂猿鹤意何如?

——《并门旅感》

杨尚文,字墨林,山西灵石人,在京经商多年,买下前门外的一处庭院,起名“连筠”,购书万卷,遍交都中文化名流,号称儒商。

重阳日,两人去太原的东山上漫游,霜风中,失落的心绪随之泛起,吟诗《九日登高》:

来时关树叶初黄,久客并州似故乡。

塞上旌旗成一梦,樽前风日又重阳。

班超万里空投笔,毛遂三年未处囊。

无限凭高悲壮意,满城烟霭暮苍凉。

山西消除了战争威胁,省政府对参加过防堵义军的文武官员“论功奖叙”,他主动提出自己无功不受赏。对待功名利禄,向来“不屑一顾”,何况山西防堵义军是以失败收场的。

约在九月下旬,冯志沂遵命归部曹述职,想趁便北上代州故里,看看魂牵梦绕的老屋。

离开太原之前,省府的有关官员,设便宴饯行。表弟张曾执意送至五十里外的青龙镇旅店,“共饮竟夕”方得分手。一路上,归心似箭,途经忻州,听到农家拉风箱的声音,犹似到了家门那样亲切。家乡短暂的逗留了几天,与远近亲朋都见过面,祭扫罢祖先墓,便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