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冯志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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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生适意何由得

道光二十八年(1848),岁次戊申新春佳节,冯母特意按照代州的乡俗,叫老仆在院子里垒了个炭旺火,上面遍插柏枝,罩以五色纸,预祝来年财旺、官旺。迎神时,点燃的旺火,烈焰冲天,柏枝哗叭作响,好奇的街邻儿童欢喜雀跃,跑来跑去争相观看。冯志沂陆陆续续接待罢几批登门拜年的宾朋,困得连打了几个哈欠,倒身便睡。

初一拂晓,阵阵爆竹声,把他从睡眠中惊醒,揽衣坐起,长声叹道:一元复始,人生如梦哟。洗漱毕,写了首杂感诗:

七十古谓稀,奄忽欲过半。

爆竹惊晓眠,揽衣起长叹。

早年事嬉游,岁月恣惕玩。

酒徒感存殁,深友嗟聚散。

逐逐人海中,群行独无伴。

太仓果枵腹,官书读城旦。

晨出暮得归,文簿复堆案。

客来询新知,强以它语乱。

寸心蒙万垢,无术自湔盥。

有如衰疾人,廷颈望和缓。

穷年计薪米,愈益疏讲贯。

平生迈往气,敛抑就衰懦。

结习苦未忘,五中倏冰炭。

行将弃此去,远筑忘忧馆。

惊鸦绕寒枝,移巢讵云暖。

谁能知许事,得酒笑当灿。

——《元日试笔用坡公除夜韵》

诗中列举了酒友的聚散,案牍工作的苦累,家庭生活的拮据等等,道出了本人身处茫茫京华,如同弱鸟高巢,无着无落,事事不得遂心适意的困惑。

春天已到,也感受不到煦风带来的舒展,《春日即事》诗云:

春来真有酒如渑,倦睡频忘晓日升。

车马经过殊未已,簿书新故欲相仍。

迷离自笑隍中鹿,来去从他坐上蝇。

袖刺三年磨灭尽,无劳过问客何能。

这个阶段,他彷徨失措,犹如陷进不能自拔的泥淖里,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感到京官的生活越来越乏味。

五月二十日,应梅先生之邀与张穆、邵懿辰、何愿船,以及新交的文友若干,同集于先生寓宅。先生以生辰之日,开文宴之饮,引发了他对余坤的怀念,《即事有作兼怀余小坡雅州》:

高会僧寮忆昔年,当时同伴各山川。

更招诗老开文宴,予典春衣作酒钱。

客胜公荣宜与饮,书如张旭不妨颠。

坐中强半成新侣,望断双鱼锦水边。

师友们品尝着佳馔,从容谈饮,将平日的烦忧抛在脑后,尽情地释放着心中的快意。令他根本没想到的是,这次文宴之饮竟成了师友们的一桌散伙饭。

当饮至半酣时,梅先生向大家说出了准备回归江苏上元县故居,安度晚年的心事。

邵位西也透露了本人已开缺现职,将赴杭州协助某大僚办团练。

散席后,冯志沂和张穆步出梅先生寓宅,发现石洲先生的神情有点怪异,欲问之际,张石洲向他投来苦涩的笑意,说:近期在城西郊三十里外的雷家桥宜丁阜买了空地,想盖几间草庐,终老于此。接着又说:“这些年,我接触过的青年中,只有你是真诚以师礼待我的”。冯志沂回答“因为您只知做学问,不图哗纷,不为虚名,是我心中的楷模。”张穆点了点头:“谢谢奖饰,能否在你的亲戚朋友中,物色几个学行皆优的子弟,我来教。”

冯志沂早有这个意愿,他趁机叫两个外甥吴履敬和吴式训拜张为师,张穆遂被聘为大姐家的私塾先生。

有时他到姐家,遇上张穆给两外甥授课,总想驻足聆听那些“闻所未闻”的知识。

处在清王朝日趋没落的年代,师友们怀才不遇,前途渺茫,各自选择了隐遁避世、弃官归耕、投奔军幕,无疑对冯志沂是个刺激。隐隐感到自己也好像不适合这个世间似的,总是受命运的摆布,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人生适意何由得”、“名场中外各艰难”这是他在文酒场中频频发出的几声喟叹!

是年秋夜,朗月高悬,独自在书室小饮,漫思自己的童年、青年这段历程,心绪惶惑之中吟成一首诗:

儿时贪睡苦夜读,书卷乍抛眠已熟。

偶乘嘉月步中庭,归卧翻劳频督促。

当时万事不关心,惟见明月如有触。

二十饥躯始为客,对月自怜形影独。

每逢佳景辄思卧,时恐还乡梦难续。

长安初到剧豪宕,月夕清游爱尤酷。

步偕吟侣造幽,达曙归来欢不足。

年来渐觉哀乐多,游兴更遭残秩束。

暂息尘劳喜近书,背月垂帷就灯烛。

一身嗜好阅时改,廿载流光如电速。

今宵看月偶开门,往事森然满心目。

恍忆家山旧书舍,瓜架豆棚欹老屋。

他年定复忆今宵,且倒芳樽醉。

——《月夜偶作》

梅伯言先生即将告退归里,使得冯志沂的内心很不平静,月夜中他猛然感悟到,人生多受缚,除了生存之外还有名与利,为其拼命时不得自由,待到功成名就时,更不得自由。只有那种“瓜架豆棚”式的乡土情味才称心合意,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