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创造进化论
10756100000007

第7章 激进目的论

然而,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也不能接受激进目的论。目的论学说,就其极端形式而言,就像我们在莱布尼兹的学说里看到的那样,意味着物体与生命仅仅是在实现一个预先安排好的计划。

但是,如果一切都能够被预见,如果宇宙中不存在任何发明与创造,那么,时间再次变得毫无意义。和机械论的假设一样,这里也假设一切都是给定的。这样来理解目的论只不过是机械论的倒置。它具有相同的假设,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在我们有限的智力沿着连续的事物进行的运动里(其连续性被缩减为纯粹的表面现象),目的论在我们面前,而不是背后,举起了一盏明灯,声称来引导我们前进。它用未来的吸引力代替了过去的推动力。

但是,连续性在这里仍旧是一种纯粹的表面现象,一如运动本身也确实如此。在莱布尼兹的学说里,时间被减缩为一种令人困惑的知觉,这种知觉与人们所处的位置相关,而对于处在事物中心的人而言,这种知觉就会像一团升腾的迷雾那样消散。

不过,目的论学说和机械论一样,并不具有严格的固定纲领。

它容许我们随心所欲地进行变通。机械论的哲学既可以运用,也

可以抛弃:而一旦有哪怕是最小的尘粒偏离了机械论预见的路径,显示出最微弱的自发性,这种哲学就必定会被抛弃。相反,终极原因的学说却永远不会遭到明确的驳斥。一种形式失灵了,它就会采取另一种形式。它的原则异常灵活,本质上是心理学的。目的论极具扩展性,因而极具综合性,以至于只要一个人拒绝纯粹的机械论,就会转而接受目的论的某些方面。因此,我们在本书中提出的理论,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带有目的论的色彩。基于这一点,明确告知读者我们准备接受目的论的哪些东西、放弃哪些东西,就十分重要了。

首先,我们要指出,对于我们来说,将莱布尼兹的目的论打碎,变为无数的碎片,从而使之变得比较浅显,这种做法似乎走错了方向。这恰恰是目的论学说的倾向。它充分认识这一点:如果作为整体的宇宙是在实现某个计划,这无法通过经验予以证实。

甚至仅在有机界本身,要证实全部的和谐性也几乎不会更容易一点,因为同样会有事实来完美地证明相反的东西。生物被大自然安排在一起,并非彼此和谐。无论哪里它安排了秩序,就同时安排了无序;无论哪里展现出进步,就同时展现倒退。但是,尽管目的性无论是在物质的整体上,还是在生命的整体上都得不到证实,目的论者还可以说:就单个的有机体而言,目的性难道不是真实的吗?在有机体的各个组成部分当中,不是存在着神奇的劳动分工吗?不是存在着惊人的合作吗?在无限的复杂综合体中,不是也存在着完美的秩序吗?每一个生物,难道不是在实现其本

质中固有的计划吗?——归根结底,这种理论就在于将目的性的原初概念打得支离破碎。它不接受,实际上,它嘲笑关于外部目的性的说法。按照这种说法,生物是根据相互间的关系来排序的:

它假定青草生而为牛,羊生而为狼——所有这些都被认为是荒诞不经的。但是我们又被告知,还有一种内部目的性:每个生物都生而为己,它的各个组成部分都是为了整体的最大利益而共同协作,并且,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各个组成部分都被明智地组织起来。这就是长久以来经典的目的性的概念。目的论已经缩减到一个点上,再也不能在同一个时间涵盖一个以上的生物。通过自身的缩减,目的论大概以为自己会少暴露一些遭受攻击的表面。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它暴露的受攻击之处大大增加了。尽管我们的理论也许显得很激进,然而涉及的目的性要么是外部的,要么就根本不存在。

让我们来考察最复杂同时也最和谐的有机体吧。我们知道,一切要素都是为了整体的最大利益而共同协作,这一点很不错。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这些要素中的每一个,其自身在特定的情况下,都可能是一个有机体,而只有在这个小有机体的存在从属于那个大有机体的生命时,我们才接受这个外部目的性的原则。

所以说,“目的性永远是内部的”是一种不攻自破的说法。一个有机体由各种组织构成,而各个组织又都为了自身而活着;构成这些组织的细胞也同样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严格说来,如果个体的所有要素对于个体本身的从属都实现了,我们或许就认为它们

并非有机体,而将有机体这个名称仅仅留给这个个体,同时只能辨认出外部的目的性了。但人人都清楚:这些要素或许具有真正的自治性。不用说噬菌细胞,其独立性发展到了攻击滋养它的有机体的程度;也不用说胚芽细胞,它沿着体壁细胞拥有自己的生命;单是再生现象就足以表明:一个或者一组要素突然在此显示出(无论它正常的生存空间和功能何等有限)它偶尔也能够超越它们,在某些情况之下,它甚至可能被看做整体的对等物。

这里存在着诸种活力理论的障碍。我们不应该像一般人那样责难这些理论,用问题本身来回答问题:“活力原则”或许确实不能提供什么解释,但它至少为我们的无知贴上了标签,在机械论诱使我们忽略那种无知的时候,它不时来给我们一点提醒。a在自然界里,既不存在纯粹的外部目的性,也不存在绝对清晰的个体性,用这一事实来传达活力论的观点却十分困难。构成个体的有机要素,其自身就具备一定的个体性,如果个体自称具有自己的活力原则,那每个要素也都会要求这种原则。不过,另一方面,个体自身的独立性并不充分,不足以完全脱离其他物体,也不足以使我们将“活力原则”赋予它自身。像高级脊椎动物这样的有机体,是所有有机体当中最具个体性的。然而,如果我们考虑到,a 在当代新活力论里,其实有两条路线可循:一方面,断言纯机械论并不充分,这种见解被诸如德理希和莱茵克这样的科学家们提出来时,便带有了极大的权威性;另一方面,假定这种活力论与机械论相重合(德理希的“生命力”以及莱茵克的“支配性因子”等等)。在这两个部分当中,前者或许更有趣一些。

高级脊椎动物也只不过是由一个作为其母体一部分的卵子和一个属于其父体的精子发育而成的,而卵(即受精卵)则是两个祖先之间的连接环节,因为它具备父体和母体两者的性质,我们就能够懂得:每一单个的有机体,即便是人,也只不过都是由其父母联合体的萌芽发育而成。那么,个体的活力原则究竟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里结束呢?我们会被一步步地带回过去,回到个体最早的祖先那里:我们会发现该个体与这些祖先息息相关,与原生质胶体的那一小块物质息息相关,而原生质胶体大概就处于生命系谱之树的根部。在某种程度上,作为这个原始祖先的后代,它也与这个祖先其他方向的全部后代息息相关。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每一个体都始终由看不见的纽带将其与全部生物联系起来。所以,试图将目的性限制在生物的个体性上,没有任何意义。假若生命的世界里存在目的性,那么这种目的性就把全部的生命都囊括在一起。毫无疑问,所有生物都拥有的这种生命,呈现出众多隔阂和不一致,它仍旧不是能由数学计算的一个整体,这样的整体不能容许任何生物具有一定的个体化程度。不过,它还是形成了单一的整体。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彻底否定目的性,要么提出一种假说,不仅能够将有机体的各个部分与其自身协调起来,而且还能将每一个生物与其他所有生物的全体都协调起来。

即使将目的性碾成粉末,也不会使它更容易被人接受。对于生命固有的目的性这个假设,要么我们全盘否定,要么必须对它进行一些处理,但却绝不能是将它碾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