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创造进化论
10756100000018

第18章 动物生命

我们说,构成动物性的是这样一种机能:它能够利用释放的原理,把储存的潜能尽可能多地转化为“爆炸”行动。开始的时候,爆炸是偶然发生的,并没有选择方向。变形虫就是这样,它同时向所有方向伸出伪足。然而,我们观察到,高等动物的身体形式自身已经为释放能量指定了一定量的明确方向。这些方向由众多神经元素链标记出来。因此,神经元素就从大量几乎未分化的有机组织中逐渐产生出来。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推测:神经元素一经出现,它和它的附属物中就聚集了一种把逐渐积蓄的能量突然释放的能力。无疑,每个有生命的细胞都在不断地消耗能量,以维持其平衡。植物的细胞从一开始就处于呆滞状态,它完全专注于维持平衡,好像它把原本想必仅仅是手段的东西当成了目的。

然而,在动物那里,一切全都指向行动,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为了充分利用能量,以便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的确,为了维持生命,每个动物细胞都要消耗大量的(常常是全部的)能量,但是作为一个整体,有机体竭力把尽可能多的能量吸收到一些点上,用于产生运动。因此,凡是神经系统连同其补充性的感觉器官和运动器官存在的地方,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有需要的时候,身体的其他部分,其基本功能就是为这些部分做准备,

或者把那种释放炸弹的力量传输给它们。

事实上,食物对于高等动物来说,其作用极其复杂。首先,食物被用来修复机体组织;其次,食物为动物提供必需的热量,以便在外界温度变化时尽可能独立地释放这些热量。因此,食物支撑并维持了神经系统坐落其中的有机体,而神经元素也依赖有机体生存。然而,假如有机体没有向神经元素,尤其是向它们控制的肌肉,输送某些用于消耗的能量,那么神经元素就无法存活。

由此还可以推测,大体上来说,食物最基本也是最终的目的就是如此。这并不是说,大部分食物都用在这个目的上了。某些时候需要大量的支出才能补充那些消耗,这个总和,在扣除了聚集能量的成本之后,或许并不多,但是这个总和却既是那些消耗的原因,也是用于补充消耗的全部支出的原因。所以说,动物从食物中获取的恰恰就是能量。

众多事实似乎表明,神经和肌肉元素与有机体其他部分之间的关系正是这样。首先来看营养物质在生命体不同神经元素上的分配。这些营养物质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四元物或者说类蛋白,另一类是三元物,包括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类蛋白极具可塑性,注定要用于修复机体组织,尽管它也含碳元素,有时也提供能量。

然而,提供能量的功能是在第二类物质中得到了特别的发展,这些物质留存于细胞中,而不是构成细胞的一部分。它们向细胞输送一种扩张性能量,这种能量以化学潜能的形式存在,并可以直接转化为运动或者热量。总之,类蛋白的主要功能是修复机体,

而另一类物质的功能是提供能量。自然,类蛋白并不应该有特别的使命,因为机体的每一部分都需要它来维护。但对其他物质而言,就不一样了。碳水化合物的分布非常不均衡,而正是这种分配的不均衡性在我们看来才似乎最具启发性。

这些物质以葡萄糖的形式在动脉血液中进行输送,又以糖原的形式存在于构成组织的不同细胞中。我们知道,肝脏的一个基本功能就是储存肝细胞分泌的糖原,以维持血液中葡萄糖含量的恒常水平。因此,在葡萄糖循环和糖原积累的这个过程中,我们就很容易看到,结果似乎是,有机体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给肌肉元素以及神经组织元素提供能量。在两种情况中,有机体运作的方式不同,但是却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在第一种情况中,它给肌肉细胞提供了大量预先存留的能量,肌肉中的糖原含量确实比其他组织中更高。而神经组织中则不同,其中储存的能量非常少(神经元素的功能仅仅是释放肌肉中的潜能,它从不能同时承担多个任务)。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一旦这个储量被消耗,血液就会立即给予补充,这样,神经里才能一直有潜能的储备。因此说,肌肉组织和神经组织都有自己的特权,前者的特权在于储存大量能量;而后者的特权则在于,在它有需要的时候,能量总会迅速得到补给,并且按照它的要求,一丝不差。

更具体地说,潜能恰恰来自于需要糖原的“感觉—运动”系统,就好像有机体的其他部分单单等着向神经系统以及神经系统控制的肌肉输送力量。诚然,当我们把神经系统(甚至是“感觉—

运动”系统)的作用比作有机生命的调节器,那我们很可能就会面临一个问题:在神经系统和身体其他部分之间的这种良好运作中,神经系统是否实际上就是整个身体都为之服务的主人?然而,当我们考虑到,即使是在静止状态下,潜能在这些组织中的分配,我们就已经倾向于这样的假设了;而如果想到消耗能量和补充能量的那些条件,我们就会完全确认这个假设了。这是因为,如果假设“感觉—运动”系统和其他系统相同,那么它就和其他系统属于同一等级。这个系统遍布整个有机体,却要等到多余的化学潜能供应给它才能开始工作。换句话说,正是糖原的产生才会调节神经和肌肉消耗的能量。相反,如果“感觉—运动”系统是真正的主人,那么,它行为的持续和范围,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和它的糖原含量无关,甚至和整个有机体的糖原含量无关。“感觉—运动”系统要工作,其他组织不得不尽力做出调整,以便为它提供潜能。不过,实际情况恰恰就是如此,就像莫拉和杜福尔的实验显示的那样。a肝脏分泌糖原的功能,依赖于控制它的刺激性神经的行为,这些神经的行为又从属于那些刺激运动肌肉的神经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肌肉开始工作时并不做计算,消耗了糖原,耗尽了血液中的葡萄糖,最终迫使肝脏去制造新的糖原,因为肝脏不得不向耗尽糖原血液中补充它储存的糖原。因此,一切都从“感觉—运动”系统开始,一切都向这个系统聚合,我们a 《生理学学刊》,1892年。

可以明白无误地说,机体的其他部分都是为这个系统服务的。

我们再来看看长期绝食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人们发现,饿死的动物,它的大脑几乎完好无损,而其他器官却或多或少都减轻了重量,并且这些器官的细胞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a看起来好像是身体的其他部分为了维持神经系统做出了全部的牺牲,就好像是它们把自己仅仅当成手段,而神经系统才是最终的目的。

总结下来,如果我们同意用“感觉—运动系统”来理解大脑脊髓神经系统及其延伸物感觉器官,以及它控制的运动肌肉,那么我们就可以说,高等有机物本质上其实是一个“感觉—运动”

系统。这个系统建立在消化、呼吸、循环以及分泌等系统之上,这些系统的功能就是对它进行修复、清洁和保护,为它营造一个恒常的内在环境,最重要的是给它提供潜能以转化为运动。b事实上,神经功能越是完善,维持它发展的那些功能就必定越多,a 德·玛纳赛涅,“有关完全失眠症影响的几例实验性观察,”《生物学档案》,1894年,第21卷,第322页以后。最近,在一个绝食35天、死于营养不良的人身上观察到类似的现象。关于这个主题,参见《生物学年鉴》,1898年,第338页,俄国塔拉科维奇和斯查尼论文的摘要。

b 居维叶说:“归根结底,神经系统就是整个动物,其他系统只不过是为它服务的。”《自然史博物馆杂志》,巴黎,1812年,第73~84页。当然,对这个表述必须加上许多限定条件,例如,允许降级和退化现象的存在,神经系统在其中退化到背景中。不仅如此,连同神经系统的还必须包括感觉器官和运动器官,而神经系统是这两者的中介。参看福斯特为《不列颠大百科全书》撰写的“生物学”

词条,爱丁堡,1885年,第17页。

当然它们自身也要越来越精确。神经活动产生于原生质,而原生质几乎要将它淹没,因此,它必须在自己周围聚集起所有支持它的活动。这些活动必须依靠其他的活动才能得以发展,而那些其他的活动还需要其他的活动,如此下去,无穷无尽。于是,高等有机体的功能也无穷无尽地复杂化下去。因此,只要研究其中一个有机体,我们就可以了解整个循环圈,仿佛所有一切都是其他事物的手段。不过,这个循环圈还是有个中心,那就是神经元素系统,它把感觉器官和运动器官联系在一起。

这里,我们不讨论这一点,因为在我们以前的书中已经详细讨论过了。还是让我们来回忆一下,神经系统的发展受到两个方向的影响:其一是运动的适应性在增强,其二是生物选择运动的范围在变大。这两种倾向看起来有点冲突,事实也是如此。然而,神经链,哪怕是其最原始的形式,也能够成功地将这两者调和。

一方面,神经链在外围的两个点之间标记出鲜明的轨迹,一个点是感觉,而另一个点是运动。于是,它将原本分散在原生质团中的活动变为一个活动。然而,另一方面,构成神经链的元素很可能是非连续性的。无论如何,即便假设它们是网状的,它们也表现出功能上的非连续性,因为每个元素都在一种交叉处结束,而神经流有可能就是在这样的交叉处选择自己的进程。从最低等的无核原虫,到最完善的昆虫,再到最智慧的脊椎动物,这个进程最重要的成就便是神经系统的发展,每个阶段都伴随着发展所需的集体的新结构和复杂化。就像我们在本书开始时所说的那样,

生命的任务是为物质注入不确定性。不确定性,也就是不可预见性,是指生命在其进化过程中创造的一些形式。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性,同时也是越来越多的自由,是一种以这些形式为载体的活动。在神经系统中,神经元一个接一个地精妙排列,每一个神经元的端点都伸展出许多路径,而每一条路径都通向各式各样的问题。因此,神经系统可称得上是一个储存不确定性的仓库。生命冲动的主要能量都花费在创造此类机构上了,我们相信,只要看一眼有机界的整体,就很容易看清这一点。然而,对生命冲动本身还需要做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