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度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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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夫妇之间

三个青年人在路易十五广场分了手。摩列恩顺林荫大道走,夏多·勒诺走革命路,而得波利则向码头方向走去。

得波利和威昂弗先生乘坐的那辆马车同时到达了泰戈朗尔先生的门前。得波利摆出一副很熟悉这里的所有东西的样子先走进了那座房子的前庭,把缰绳丢给了一个仆人,然后又回到车门旁来迎接泰戈朗尔夫人,伸手引领她到了她的房间里去。大门关上之后,前庭里只剩下得波利和男爵夫人两个人的时候,他问道:“你怎么啦,爱米娜?伯爵是讲了一个故事,具体地说,是个离奇故事,你怎么会那么激动呢?”

“因为我今天晚上的心情本来就很激动,我的朋友。”男爵夫人说道。

“不,爱米娜,”得波利回答,“你这个理由我不认同。因为你刚到伯爵家的时候心情很好。当然啰,泰戈朗尔先生是有点令人不太高兴,但我知道你一向是对他的坏脾气不理不睬的。一定有人冒犯了你。告诉我吧,你是了解我的,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来欺负你的。”

“你误会了,鲁希罕,我向你发誓,”泰戈朗尔夫人回答,“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今天的确脾气很糟糕,但我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泰戈朗尔夫人很明显是在经受着一种她本人都解释不清的神经刺激,否则,就像得波利所猜测到的,在她那种激动的情绪背后一定有某种不愿意透露给任何人的秘密。

他很了解女人们情绪变幻莫测的特点,所以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等待一个更适当的机会,或是再问她,或是听她自己主动加以解释。男爵夫人卸了妆,询问了一下女儿的情况,正打算和鲁希罕亲密一会儿,她的丈夫回来却固执地把他赶走了。鲁希罕走后,泰戈朗尔装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开始玩弄那只哈叭狗,但那小东西对他不像对得波利那样喜欢,于是想咬他,泰戈朗尔就捏着它的后颈把它扔到了靠对面墙的一张睡椅上。那小东西在被扔的过程中恐惧地嗥叫了一声,但一到那椅子上之后,它就在椅垫后面蜷缩着,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了,它被这种不寻常的待遇吓得目瞪口呆了。

终于,这个银行家沉不住气了,开始跟他的夫人计算起他的财产了。“请问那些败坏你的家产的人是谁?我请你老实交待,阁下。”

“噢,你放心好了!我并非在跟你冷战,你一会儿就会明白我的意思。败坏我家产的人就是那些在一个钟头里面让我损失七十万法郎的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阁下。”男爵夫人说道,并极力控制她因激动而变了的音调和涨红了的脸。

“恰恰相反,你心里明白得很,”泰戈朗尔说,“说来很简单!二月里,是你第一个向我传达海地公债的消息的。你说自己做梦看到一艘船来到了阿弗尔港。这艘船带来了一个消息,据说我们认为彻底没戏的一种公债马上要挣回本钱了。我认为你的梦是很灵验的,所以就马上想尽办法买了许多海地公债,结果赚了四十万法郎,其中的十万如数地给了你。三月里,我买了那家公司的三分之二股票,正如你的预感一样,那种股票的价格突然涨了三倍,我因此赚了一百万法郎,并且从那一百万里抽出了二十五万给你做私房钱。这二十五万法郎你都花哪儿了?四月里,我听取了你的消息赚了六十万法郎。从这六十万当中,你又拿了五万艾居。那些钱已经是你的了,你可以随意花费,我不管,但你今年收到了五十万里弗,这毕竟是事实。”

“嗯,阁下,后来还有什么?”

“嗯,三天以后,你和得波利先生谈论政治问题,你似乎注意到他向你透露了点儿卡罗斯先生已经回到西班牙去了的消息。于是我把我的公债全部卖掉了。消息一传开,股市顿时一团混乱,我不是卖反倒简直是在拱手奉上。第二天,报上登出那个消息是假的,就因为这个假消息,我一下子损失了七十万法郎。”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既然我把我赚的钱分给了你四分之一,我认为你也应该承担我四分之一的损失。七十万法郎的四分之一是十七万五千法郎。”

“谬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得波利先生也卷进来。”

“因为假如你出不起我所要的那十七万五千法郎,你就得借朋友的,而得波利先生是你的朋友之一。”

“这几乎就是对我的羞辱!”

“你说得不错。让我们先来面对现实,冷静而客观地分析一下吧。我未干预你的生活,除非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也以此待我。你说你并不关心我的腰包,那样再好不过。你自己的钱袋也任君处置,但别打我的坏主意。而且,如何相信这不是一种政治手腕,该不是部长对我的反对派身份耿耿于怀,妒忌我得到的人气,因此联合了得波利先生来陷害我吧?”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阁下,”爱米娜突然插入,“假如,你说的是对的,得波利先生才是罪魁祸首的,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却要来对我讲!你要责备男人,却为什么只对着女人来?”

“难道是我熟识得波利先生吗?是我想结识他?是我需要从他那得到建议吗?是我相信他的陈词滥调的吗?是我想趁机的吗?不,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不是我。”

“可是,在我看来,你既然曾经得到过好处——”

泰戈朗尔耸了耸肩。“要是耍过几次手段却没在巴黎造成轰动就自以为高明,这种女人愚蠢透了!”他大声说道,“要知道,即使你的阴损瞒过你的丈夫,那也只是耍小聪明而已,全世界有一半的女人都会这套。通常,做丈夫的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我不同。我直面它,而且一直正视它。你自以为伶牙俐齿,自信逃得过我的眼睛。可是,在过去这十六年间,你或许曾瞒掉过一些,但你的一举一动、你的过错,逃不出我的眼睛。结果如何?结果,幸亏我装傻,凡是你的朋友,从威昂弗先生到得波利先生,统统怕我。谁都把我当作一家之主,我仅有的条件,也只是希望你能尊重这个地位,老实说,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敢像我现在谈论他们一样谈论我。我可以原谅你使人以为我可恶,但我决不许你使我沦为笑柄,而最关键的是,我绝不因你而破产。”

男爵夫人本来还能勉强坚持住,但一听到威昂弗的名字,她的脸就失去血色。泰戈朗尔夫人像钉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不动,但她还是强忍着迎接这个最后的打击。她倒在一张椅子上,想起了威昂弗,想起那顿晚餐的场景,想到连续几天把她原来平静的家推到风口浪尖的那一连串不幸事件。泰戈朗尔没有看她,虽然她努力做出即将晕厥的姿态。他不再多说一个字,顺手把卧室的门带上,回房去了。当泰戈朗尔夫人的意识彻底回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