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度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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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沃拉迪妮

从基督山伯爵那里离开以后,摩列恩慢慢地朝威昂弗的家里走去。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时间,——此刻正是沃拉迪妮伺候洛沃笛艾用早餐的时候,而这种孝顺的行为是不希望被人打扰的。洛沃笛艾和沃拉迪妮准许他每星期去两次,他此刻正是利用那份权利去的。他到了,沃拉迪妮正等待着他。她不安地,有点狂乱地抓住他的手,带他去见了她的祖父。

这种几乎近于狂乱的不安是由蒙奥瑟弗事件引起的,歌剧院里的那件事所有人都已知道。威昂弗家里的人谁都知道那件事情将会引起一场决斗。沃拉迪妮依靠着她那女性的直觉,料想到摩列恩将做基督山的陪证人,而因为那青年的勇敢和他与伯爵的友情,她恐怕他不会只当个证人对一切都不管袖手旁观。我们非常容易想到,沃拉迪妮是多么急切的想知道决斗的详细情形以及摩列恩怎么向她解释那一切,在沃拉迪妮知道这件事情得到这么一个意外可喜的结果时,从他爱人的眼睛里摩列恩看到一种不能形容的欢喜。

“现在,”沃拉迪妮让摩列恩坐在她祖父的旁边,她自己也坐在了祖父面前的小矮凳上,说,——“现在我们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吧。你明白,玛希梅拉,爷爷有一段时间,曾经打算搬离这座房子,与威昂弗先生分开住。”

“是的,”玛希梅拉说,“那个计划我还记得,而且那时很赞同那个计划。”

“嗯,”沃拉迪妮说,“你此时又可以赞成了,因为那个计划爷爷又想到啦。”

“太好了!”玛希梅拉说。

“你知不知道爷爷要离开这座房子的理由。”沃拉迪妮说。

洛沃笛艾望着沃拉迪妮,意思是让她不要说出来,但她没有去注意这一切,因为她的表情,她的眼光,她的微笑,都为了摩列恩。

“噢!不论洛沃笛艾先生因为什么原因搬出去,”摩列恩答道,“我相信一定有他的道理。”

“很有道理!”沃拉迪妮说。“他的理由是圣·奥诺路的空气对我很合适。”

“说实话!”摩列恩说,“那一点,洛沃笛艾先生应该是对的,我感觉两个星期中你的身体的确变坏了。”

“对,不是很好,这是真的,”沃拉迪妮说。“爷爷好像成了我的私人医生,因为我非常信任他,而他也什么都知道。”

“你真的病了?”摩列恩关心地问。

“哦,那不应该说是病,我只是感觉浑身不舒服。没有什么食欲,我的胃像是在不停翻动,就像什么食物正在被消化一样。”

洛沃笛艾对沃拉迪妮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你怎么来治疗这种怪病呢?”

“很简单,”沃拉迪妮说,“我每天早晨都吃一匙羹我祖父吃的那种药。我说的一匙羹,——是说我最先的那个时候,此时我吃四匙羹了。爷爷说那是一种万灵药。”沃拉迪妮微微笑了一笑,但她明显很忧郁和痛苦。

被爱情沉醉的玛希梅拉默默地注视着她。她虽然非常美丽,可她往常苍白的脸色此刻更苍白了,眼睛确比以前更明亮了,她本来像珍珠那样白的双手,现在却像陈年的白蜡一样有点泛黄了。玛希梅拉把目光从沃拉迪妮移到洛沃笛艾身上。他正望着他的青年女郎带着一种非常关切的神色,他也像摩列恩那样看出了这种病态的症状,这种病状虽然很轻微,但却不能逃过祖父和爱人的眼睛。

“但是,”摩列恩说,“我想这种药——你现在吃四匙羹的那种药,本是开给洛沃笛艾先生服用的吧?”

“它确实非常苦,”沃拉迪妮说,“苦得我从此不论喝什么东西好像都带有那种苦涩一样。”洛沃笛艾带着疑问望着他的孙女儿。“是的,爷爷,”沃拉迪妮说,“确实是这样。刚才,在我到你这里来之前,我喝了一杯糖水,但我只喝了一半,因为它实在太苦了。”

洛沃笛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示意他想说话。沃拉迪妮站起来去拿字典。洛沃笛艾带着很明显的神色看着她。

的确,血已经冲到那青年女郎的头部了,她的两颊慢慢地发红了起来。

“噢!”她还是非常高兴地喊道,“这好奇怪呀!一道亮光!我的眼睛是被太阳照到了吗?”她靠在窗口。

“没有太阳。”摩列恩说,洛沃笛艾的表情带给沃拉迪妮的惊慌远远超过于沃拉迪妮自身身体带来的不适。他朝她奔了过去。

沃拉迪妮那年青的女郎微微笑了一下。“放心吧!”她对洛沃笛艾说。“不要惊慌,玛希梅拉,什么都没有,已经都过去了。听!我听到前院里有马车的声音。”她打开洛沃笛艾的房门,走到走廊的窗口前,然后又急急忙忙转回来。“是的,”她说,“是泰戈朗尔夫人和她的女儿,是她们来拜访我们了。再见!我必须立即去,因为她们会派人到这儿来找我的,不说了,再见。陪着爷爷,玛希梅拉,我答应你,不去留她们。”

摩列恩目送她离开房间,他听她走上那座通往威昂弗夫人的房间和她自己的房间去的小楼梯。她一走,洛沃笛艾便向摩列恩作了示意一个要那本字典的表示。摩列恩遵命,他在沃拉迪妮的引导之下,已很快地学会懂得那老人想要的意思。他虽然已经熟练,但因为要了解字母,从字典里要把每一个字找出来,所以花了十分钟才把老人的思想译成这几个字:“去把沃拉迪妮房间里的那杯水和玻璃瓶拿来给我看一看。”

摩列恩立刻按铃招呼进那个顶替巴罗斯的仆人,按照洛沃笛艾的意思吩咐了仆人。仆人不久就回来了。但玻璃瓶和玻璃杯都已完全空了。洛沃笛艾表示他想说话。“玻璃杯和玻璃瓶怎么会是空?”他问,“沃拉迪妮说她只喝了其中一半。”这个新的翻译又花了五分钟。

“我不知道,”仆人说,“但婢女在沃拉迪妮小姐的房间里。也许是她倒空的。”

“去问她。”摩列恩说,这次,他从洛沃笛艾的眼光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仆人出去,但几乎立马又回来了。“沃拉迪妮小姐到威昂弗夫人那儿去的时候经过卧室,”他说,“经过的时候,因为口渴,她喝光那杯糖水。至于玻璃瓶,爱德华先生把它倒给他的鸭子做池塘了。”洛沃笛艾仰头望天,像是一个赌徒在孤注一掷放手一博时的表情一样。从那时起,老人的眼睛便始终盯住门口一眨不眨,不再移动。

沃拉迪妮所接见的的确是泰戈朗尔夫人和她的女儿,她们已被领进威昂弗夫人的房间里,因为威昂弗夫人说要在那儿会见她们。她们来的目的是邀请他们一家人去参加奥让妮与喀沃奥卡迪王子的婚礼。她们很庆幸自己没有和蒙奥瑟弗家联姻,从而避免了一场让她们声名狼藉的灾难。

“不错,”男爵夫人率直地说,这种率直的口气经常出现在平民的谈话中,在贵妇人的谈话中有时也可能见得到——“一点不错,要不是蒙奥瑟弗犹犹豫豫,我的女儿就嫁给昂尔菲先生啦。将军自认为很有把握,甚至威胁逼迫过泰戈朗尔先生。我们幸免了一劫。”

“但是,”沃拉迪妮胆怯地说,“父亲的一切耻辱难道都要转移到儿子身上的吗?依我来看,将军的叛逆罪与昂尔菲先生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原谅我,”奥让妮深恶痛绝地说,“昂尔菲先生不能逃脱那种羞耻。据说昨天他在歌剧院里向基督山先生发起了挑战,可今天在决斗场上他向基督山先生道歉了。”

“怎么可能!”威昂弗夫人说。

“啊,我亲爱的朋友,”泰戈朗尔夫人用同刚才一样的直率口气说,“这是事实!我听波利先生说的,今天道歉时他也在场。”

沃拉迪妮也知道全部事实的真相,但她并没有回答。她只知道摩列恩还在洛沃笛艾先生的房间里等候她。因为内心在这样踌躇思索,沃拉迪妮暂时没有参加到他们的谈话中。刚刚她们所说的话,她根本没有听清楚,突然地,泰戈朗尔夫人用手抓住她的臂膀,把她从精神恍惚中摇醒过来。

“怎么了?”他说,泰戈朗尔夫人的手让她,像是触了电一样吓了一跳。

“亲爱的沃拉迪妮,”男爵夫人说,“你是不是病了。”

“我?”沃拉迪妮姑娘说,一面用手摸了摸她那滚烫的额头。“是的,到对面镜子去看看你自己吧。你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分钟要变三四次。”

“是的,”奥让妮喊道,“你的脸色很苍白!”

“噢,不用慌!我已经像这样好几天了。”

她虽然不善外交言辞,但也知道这是一个离开的好机会,而且,威昂弗夫人也来帮她忙了。“去休息吧,沃拉迪妮,”她说,“你真的病了,她们会体谅你的。去喝一杯清水,它可以让你更有精神些。”

沃拉迪妮吻了一下奥让妮,向泰戈朗尔夫人深深鞠了一躬,从房间离开,泰戈朗尔夫人此时已站起身来告辞。

“那可怜的孩子!”沃拉迪妮走后,威昂弗夫人说,“她让我很不安,我害怕她要生一场大病了。”

这时,沃拉迪妮处于莫名的兴奋中,当走过爱德华的房间和她自己的房间,到达小楼梯口时。她走下楼梯,但当还只剩下三级楼梯未走完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听到摩列恩的声音,但突地,她眼前一黑,她的脚摇摇晃晃地踩不到踏级,她的手无力握住栏杆,她撞到墙上。摩列恩跑到门口,打开门,发现沃拉迪妮躺在地板上。他一把抱起她来,把她放到一张椅子里。沃拉迪妮张开了她的眼睛。

“噢,我太笨了!”她解释说,“我不认得路啦。我忘了还有三级才到地。”

“你摔伤了吗?”摩列恩说,“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沃拉迪妮?”

沃拉迪妮向四周看了看,发现了洛沃笛艾眼睛里那种让人害怕的表情。“你放心吧,亲爱的爷爷,”她说,并极力想用微笑掩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头又晕了!”摩列恩搓着双手说。“噢,当心呀,沃拉迪妮,我求求你。”

“不,”沃拉迪妮说,——“不,我告诉你那全部都已过去了,没有什么了。现在,让我来告知你一个好消息吧。奥让妮在要结婚了一星期内,三天之后,就有一场盛大的宴会,一个订婚宴会。我们都有被邀了,我父亲、威昂弗夫人和我,——至少我猜想是这样。”

“那么,何时轮到我们准备我们自己的事情呢?噢,沃拉迪妮,你,你的爷爷这么听你话,想法使他快些回答了吧。”

“而你,”沃拉迪妮说,“要靠我来督促爷爷,唤醒他的记忆吗?”

“是的,”摩列恩喊道,“要快!在你还没有完全属于我的时候,沃拉迪妮,我总是觉得不久就会失去你一样。”

“噢!”带着一个痉挛动作的沃拉迪妮答道,“噢,真的,玛希梅拉,你胆子太小了,不配做军官,因为,他们说,军人是不知道害怕的。哈!哈!哈!”

她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大笑声;她的手臂僵硬地抽搐着;她的头仰在椅背上,接着她就毫不动弹了。那停留在洛沃笛艾嘴唇上恐怖的喊叫似乎是从他的眼睛里发了出来。摩列恩懂得那种眼光是求救意思,他知道必须立刻找人来帮助。他猛烈地拉铃,在沃拉迪妮小姐房间里的女婢和那个代替巴罗斯的男仆同时奔进来。沃拉迪妮那苍白,冷冰冰地缺少生气的脸,使他们不必讲什么,就已感到弥满在那座房子里的气氛很恐怖,于是就跑到走廊里去呼救。泰戈朗尔夫人和奥让妮那时正在出来,她们听见了慌乱的原因。

“我对你们说过了的!”威昂弗夫人喊道。“我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