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儒家”哲学的圣经,同时也是一部文学名著,里面有格言,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格言在文学的领域内,法国有罗希弗戈Rochefoucauld等成例。);里面有“俳句”似的小诗,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虽是寥寥的九个字,就中却流动着有无限的情感,是中国的最早的一首挽歌,可以与希腊文学中短小精悍的墓铭相颉颃;有文学批评,如《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又如辞,达而已矣。有自传,如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有传记,如肉不正,不食。
(上举的两项,严格的说来,只是一项,鲍司威尔Boswell《约翰生行述》Life of Samuel Johnson式的言行录,传记中的一体。)又有并无哲学意味亦无论理学意味的散文,如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圣经》也同时属于文学与宗教。在文学方面,它有格言、传记、诗歌、小说、戏剧、神话、历史。
《史记》是一部第一流的中国文学名著,同时,它也是第一部中国的正式的记载,不用说,是神话了;高帝斩白蛇,不也是神话么?推广了说,《史记》中有各“志”,它们使得这部书籍简直成为当时的文献的整体的库藏了,一切的学术都包括在内了。然而,《史记》是一部伟大的文学名著与否,古人与今人都一致的回答,是。
在古代,哲学、宗教、历史,它们,一种或数种,是与文学共有领域的。便是到了近代,散文,那“奥匈帝国”内半分子似的,它的领域之中,也有许多部分是国际共管的。
文学的领域内,在古代,不仅有上举的和夷的公主,并且有客卿。由裹着“汤头歌”闪避于中国文学领域内茅屋中的医学,一直到披戴起“梵”文诵经于印度文学领域内宝塔旁的数学:这是多么光怪陆离的现象!文学简直是什锦火锅了。
作古正经的说,这种现象也本是必然于古代的。最早的那时候,识字的人既是罕有,文化也很简陋,因而识字能文的少数人便成了文献的整体的继承、传授者;韵文,两种文学形式中产生得早了许多的,因之便成了当时的文献的司库。到后来,文化增丰了,识字的人数也增多了,那祭司,或是整个文化的权威者,便由袭承自上古的地位退了下来;散文也产生了出来,代替韵文来管守当时的增丰了许多的文献。司马迁便是一个好例;他一面感慨着史官已经不像古代的那样引起尊敬,一面又是他用了高越的散文作成了那部包罗有当代文献整体的《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