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红的铁砧上搁置着一个被反复捶打的名字。一会儿是荷马,一会儿是但丁。我甚至觉得:所有诗人都是同一个诗人的化身。而但丁使老诗人荷马不再孤独——堪与荷马史诗相匹配的,恐怕也只有但丁的《神曲》了。它们是时间上的远亲:《神曲》被誉为“中世纪的史诗”,继承了两千年前荷马史诗的传统。而但丁与荷马又是空间上的近邻,是同一块土地上先后诞生的诗人:荷马长期在古希腊的七大名城流浪;但丁的故乡则是意大利半岛的佛罗伦萨只是后来被放逐了二十年。他们分别是艺术与政治的流浪汉。可以想像,但丁经常梦见荷马。在《神曲》中,罪孽最轻的死者居住在地狱的第一层,这是一座有七重高山和一条河流围绕的光明的城堡。特洛伊战争中歌颂希腊的荷马便在此安居乐业,荷马即使在地狱中也提着一把大刀。和他做伴的还有古罗马的大诗人贺拉斯、奥维德,以及给但丁担任向导的维吉尔。地狱的第一层是诗人们的灵堂。但丁在《神曲》里臆造的地狱与天堂,其实分别是夜与昼的投影。在同一个世界里,黑暗与光明的比例,决定了它的性质。没有绝对的道德抑或绝对的罪恶。在此以前,人类对地狱只保持着模糊的想象与无奈的猜测:那是一片仅仅靠视力无法穿透的神秘的疆域。可以说从但丁开始,才赋予地狱以明确的建筑结构,抽象的地狱以建筑的形式出现了。据传说魔鬼(撒旦)叛乱失败后自上天坠落,把地面撞出一个陨石坑一样巨大的洞,地狱由此产生。这庞大的地洞呈漏斗形,上宽下窄,沿洞壁自上而下共分九层,而最后的第九层已是这恐怖漏斗的尖底,专门用来囚禁罪孽最深的人。因此,罪恶也跟地狱的造型一样,是分等级的,地狱比人间有着更严格的等级制度。但丁是惟一一个生前就下过地狱的诗人。他改变了后来的诗人们对地狱先天性的恐惧:与其说这是一次身不由己的堕落,莫如说这是一次自愿的巡视。
《神曲》使但丁成为杰出的设计师:他不仅设计了地狱,还设计了净界与天堂。就像后世的工程师建造高楼、平台以及地下室一样简单。我不禁猜测:他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来设计,还是忠实地遵守着上帝的旨意?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构成人类精神上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