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初冬,高君曼因和陈独秀经常吵嘴,一气之下,带两个孩子到南京去了。陈独秀和高君曼吵得厉害的时候,忙喊汪孟邹去调停。
一天中午,汪孟邹因头天晚上在陈独秀家回来迟了,头脑晕乎乎的。他对汪原放说:“仲翁脾气真不好,暴躁、性急。君曼总是哭、号。其实,陈仲翁是黄牛火性,发起来火来,不可收拾,过一下,又好了,没事了。君曼也很强,不肯让。昨夜回来实在太迟,没睡好,今天非睡午觉不可,头昏脑闷的,不能做事啊!”
仲翁夫妇吵架,老是在吵得不可开交时,要叫人把汪原放的大叔叫去,不止三番五次,汪原放实在记不清是多少次数了。
高君曼走后,陈独秀脾气也犟,走就走吧,也放不下架子去南京请,一个月寄五十元,算是高君曼和两个孩子的生活费。但内心里,陈独秀对高君曼有恻隐之心。他是个男子汉,从不外露。
一天,陈独秀到四马路亚东图书馆,汪孟邹对他说:“高君曼到上海来了。”“哦?”陈独秀迟疑了一下,问:“她什么时候再来,我想见见她。”“不知道。她说这几日还要来。”汪孟邹说。晚上八点,陈独秀又来到五马路,问:“她来了没有。”汪原放说:“没有。”陈独秀坐了一下,怏怏而去。
第二天,高君曼来了。“仲叔昨晚来想见你。”汪原放一见面就说。汪孟邹见高君曼脸上苍白,人很瘦弱,忙叫她进屋坐。“不坐了。”高君曼站在门栏边说。“还好吧?”汪孟邹见她不坐,一旁站着陪她说话。“不好。今天去看病,医生说我得了肺病,穷人得了富人的病了。”高君曼苦着脸笑了一下。“不去南京不行吗?”肺病是高君曼的老毛病了,汪原放很同情她的处境,一旁插嘴说。“到南京是为了省一点生活费。在上海,我还有百十来元生活费;到南京,他只寄给我五十元,太少了。这不是明明要逼我上死路吗?”高君曼和两个孩子到南京后,生活没有其他来源。说着,高君曼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仲叔太忙,也没有办法。党里事务烦多,他怕没有功夫回家。”汪原放劝道。汪孟邹白了侄子一眼,问:“在南京住哪里?”“哪有什么好地方住,就一间草屋,几件破家具,和叫化一样。”高君曼说。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陈独秀躲避到南京时买了十来间草房和数十亩土地。见高君曼伤感,汪孟邹不再问,陪着又劝了一会。
11月28日,北京爆发了大规模示威运动,当天捣毁章士钊等人住宅。第二天,示威人数由三万人增加至五万左右。下午五时左右,晨报馆被示威群众焚毁。
12月初的一天,到上海的胡适与陈独秀为《晨报》馆是否该烧的事,在亚东图书馆大争了一下。一个说有帝国主义,一个说哪有帝国主义。胡适因为在武汉挨了共产党青年的骂,心情不好,脾气比平常大,陈独秀因为和高君曼闹分居,脾气也大,两人都不让,几乎伤了和气。汪原放见这两位世叔,刚才还非常高兴欢喜,这会又晴转多云,忙端出水果,让他们扯些别的东西,消消火气。
过了五六天,回到北京的胡适,联系到近来受的气,给陈独秀写信,责怪他不容忍之心。几十个暴动分子围烧一个报馆,这并不奇怪。但陈独秀是一个政党的负责领袖,不以为非,而以为“该”,这是使胡适很诧怪的态度。他写道:
我记得民国八年你被拘在警察厅的时候,署名营救你的人中有桐城派古文家马通伯与姚叔节。我记得那晚在桃李园请客的时候,我心中感觉一种高兴,我觉得这个黑暗社会里还有一线光明:在那反对白话文学最激烈的空气里,居然有几个古文老辈肯出名保你,社会还勉强够得上一个“人的社会”,还有一点人味儿。
但这几年以来,却很不同了。不容忍的空气充满了国中。并不是旧势力的容忍,他们早已没有摧残异己的能力了。最不容忍的乃是一班自命为最新人物的人。我个人这几年就身受了不少的攻击和污蔑。我这回出京两个多月,一路上饱读你的同党少年丑诋我的言论,真开了不少的眼界。我是不会伯惧这种诋骂的,但我实在有点悲观。我怕的是这种不容忍的风气造成之后,这个社会要变成一个更残忍更惨酷的社会,我们爱自由争自由的人怕没有立足容身之地了。
这次争吵在胡适和陈独秀的关系上投下了阴影。过了几天,胡适气消了,将这封信夹进了日记,没有寄出。胡适在气头写的信,常常不马上发出,等过了几天再确定是否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