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文精神与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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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文学科的方法(2)

一、日常语用超越逻辑—语言

康德以知性分析论扬弃旧本体论的意向经康德马堡学派发扬,在现代分析哲学那里,知性分析终于凝聚于语言。维特根斯坦宣告:“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康德划分现象与本体。在维氏看来,“这种界线只能在语言中划分。而在界线那一方面的事情,就简直是无意思的。”“凡是不能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5.6,序。这就是说,语言自身已排除了本体论。但维氏所谓语言,是指逻辑意义的语言或语言的逻辑本质此处不涉及维特根斯坦后期日常语用转向。。故前述命题被强调性地重复为:“世界的界线也是逻辑的界限”④参见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5.61、5.62.。而“语言(我所理解的唯一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④。其中所注的“唯一的语言”,当指逻辑意义的语言。

然而,逻辑包容得了语言吗?康德在其“存在不是谓词(述项)”的著名论断之前已经承认:“逻辑的述项和实在的述项的相混淆(所谓实在述项是确定一个东西的述项)所引起的幻象几乎是不可纠正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98/B626.它表现为日常语言中名词的泛实在化自发倾向。民众在其现实生活中不仅认父母妻子为名词性实体。而且也能通行“关于天神的故事”或“永恒的爱情”之类语用方式。后者不仅合乎语法,而且拥有其实存感不亚于前者的信念。从而,日常语言的语法形式已超越了逻辑意义而与之发生矛盾。

二、摹状词承担本体论并遵循逻辑语言

康德在划界时已经指出,只要“不是把我们用以思维经验的对象的任何特性算作是至上存在体的自在的情况下的特性,从而也就避免了教条主义的拟人观,而把这些特性称作是至上存在体对世界的关系的特性。这样我们就容许一种象征性的拟人观。这样的拟人观实际上仅仅在于言语上,同客体本身毫无关系。”康德:《导论》,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148页。他并不反对在语言中给“天神”或“爱情”保留名词地位,只是告诫勿将象征拟人误认为实在客体。对此类名词,弗雷格称之为“空类”,迈农称作“假设实体”。但作为对康德区分物自身与知识的语言学推进,弗雷格对指称与意义的区分,势必进一步要求从语言形式上也清除“物自身”——形上类名词,从而以逻辑意义统一语法形式。被视为现代西方分析哲学奠基作之一的罗素的《论指谓》(1905),它所提出的“摹状词”理论,正承担了这一历史使命。

在《论指谓》中,罗素开始明确拒绝承诺虚构事物(“圆形的方形”“独角兽”等)的专名性质,而称之为摹状词(deion),即描述性短语。专名是基于个人亲知经验知识的语词命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概念。摹状词则基于间接的描述性知识即借助对对象属性的描述而了解、意会对象的语言符号,它是复合的符号,即不独立自足(不完全)而须依靠命题表达式和整体语境才有意义的词组。“例如,我们知道,太阳系在某一确定的瞬间的质量中心是某一确定点,并且我们能够确认一些关于它的命题;但是我们并不能直接亲知这个点,我们只能通过描述短语来了解它。……在感觉中,我们亲知到感觉对象;在思想中,我们亲知到具有更加抽象的逻辑特征的对象,而并非必定要亲知由我们熟知其意义的词语所组成的词组所指谓的对象。举一个十分重要的例子:似乎没有理由相信我们亲知他人的心灵;因此,我们关于他人的心灵所知道的东西是通过指谓而获得的。”②参阅罗素《论指谓》(On Denoting),《语言哲学名著选辑》,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67—68、84页。“我们要了解像物体(在物理学所说的物体的涵义上)和他人的心灵这类事物只能通过指谓词组,也就是说,我们无法亲知这类事物,而是把它们作为具有如此这般性质的东西来了解。”

罗素恪守康德对本体不可知论立场,否认有对间接对象的范畴直观。康德本体界的两个χ(心灵与物自身)只能通过摹状词的描述而间接指谓(意会)。然而,摹状词在日常语用中往往混同于专名,而真正够格的专名在罗素看来仅仅是自我中心的特指词。它仅代表不可重复的第一人称的时空经验(“The”:“这一个”“这一次”等)。这使人类语言中充满了伪专名,从而导致了康德所批判的旧本体论观念在语用中的合法化。

罗素的摹状词理论即旨在论证指出,所有非亲知对象的伪专名并非实在对象的名词,而是描述性的摹状词。罗素的具体论证实质是一种还原或改述,即将任何包含有以限定摹状词为语法主词(专名)的语句还原、改述为基于可靠专名的相同意谓的语句;改述过的语句(经常要增多为几个语句,即化解为一阶量词的几个特称命题的合取)中摹状词失掉了专名性。这样,原来语句中因摹状词冒充专名而造成的语法形式与逻辑意义的矛盾便得到了克服。例如,“圆形的方形不存在”可经“一个对象是方形”“一个对象是圆形”“一个方形不可能同时是一个圆形”的分析而合取为“一个对象χ既圆又方为假”。后一命题表达式中,“圆形的方形”这一伪专名不再出现,而原命题合理的意义却在无矛盾的新表达式中得到了保留。用艾耶尔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如何能成为一个命题的主项这问题。由于变换了主项而被避开了。”艾耶尔:《二十世纪哲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33页。

罗素因而说:“根据这个理论,‘存在’只能用来给摹状词下断言。……这澄清了从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开始的,两千年来关于‘存在’的思想混乱。”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392页。这段酷似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开场白的话,并非对本体论纯然消极的取缔,而客观上启示了一种新的合宜的谈论本体的方式:“你能够说它存在与否,不是当你用名称呼这些个体时,而是当你摹状这些个体时,当你说存在时,你所说的‘荷马’是一个适用于某物的摹状词,而摹状词只要得到充分说明总具有‘这个某某’的形式。”罗素:《逻辑原子主义哲学》,载《逻辑和知识》第253页,英文版,1956.“本体”不可直说,却可借其痕迹形式(那属于个体亲知的)的描述(摹状)而意会。即:描述属性可意谓本体;因此,摹状词对本体的描述本身正应视作一种新的本体论。这一内在逻辑结论在分析哲学自身的进程中也得到了证实:罗素本意是以摹状词理论消解本体论,但后来奎因正是基于摹状词理论而重新承诺了本体论。而从哲学史宏观走向来看,摹状词对本体论的承担,却毋宁说正是从语言哲学角度重返康德《判断力批判》。

三、摹状词属于审美判断

专名本是个体亲知经验的符号,但却概念化为名词实体。摹状词本是指谓非亲知的间接对象,但却不能不落实为个体亲知经验性的属性描述,从而属于形容词、副词类。摹状词本质上是由给出的若干殊相经验以确定一普遍共相。这恰属于康德所说的反省判断力:“判断力一般是把特殊包含在普遍之下来思维的机能。……假设给定的只是特殊的并要为了它而去寻找那普遍的,那么这判断力就是反省着的了。”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卷,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16—17页。反省判断依照康德又包括审美判断与目的论判断,前者是无关物自体而仅为知性与想像力自由和谐运动之愉快心态,后者作为自然的合目的性判断则设定一客体(物自体)而涉及哲学认识论。康德所谓审美判断,实乃沿用柏克与崇高两分的优美审美判断,因此属于狭义的(优美)审美概念,而广义的亦即完整的审美判断却远超出了《判断力批判》关于优美的“美的分析”四契机范围国内外康德美学研究至今不能说都已注意到了这一点,如谈康德美学时多以“美的分析”为中心,也甚少追问《判断力批判》下卷的美学意义等。。《判断力批判》导论第6节“愉快的情绪和自然的合目的性的概念的联结”已专门论证了目的论判断不只是认识,而且还是愉快心态;再考虑到康德沟通两界时对依存美的崇高与自然美的特殊重视,所以,完全可以将合目的性判断——从而也将整个反省判断视为(广义的)审美判断。

因此,摹状词作为反省判断也就是审美判断。并非偶然,康德在论述“审美观念”时也专门谈到了摹状词(Attribute):

人们能够称呼想像力的这一类表象作观念;这部分是因为它们对于某些超越于经验界限之上的东西至少向往着,并且这样企图接近到理性诸概念(即智的诸观念)的表述,这会给予这些观念一客观现实性的外观;另一方面,并且主要的是因为对于它们作为内在的诸直观没有概念能完全切合着它们。诗人敢于把不可见的东西的观念,例如极乐世界、地狱世界、永恒界、创世等等来具体化;或把那些在经验界内固然有着事例的东西,如死、忌嫉及一切恶德,又如爱、荣誉等等,由一种想像力的媒介超过了经验的界限——这种想像力在努力达到最伟大东西里追迹着理性的前奏——在完全性里来具体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