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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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古府·新城(2)

大约二月四日,迄今为止最令人悲痛的消息传到诹访。此时的混乱与骚动,以及夺取武田方生气的惊愕,想来是信玄时代以来的甲州人从未经历过的。各个地方的快马及探子一起从诹访入口挤到这里的军营,异口同声地说:“据说安土的信长突然向织田军发布出征命令,他自己也已经离开江州了。”又说:“德川家康的部队从骏河口、北条氏政的军队从关东口、飞驒方面有金森飞驒守遥相呼应,他们全都朝甲州赶来,信长信忠父子在伊那口兵分两路,据说已经攻入。登上高山远眺,东、西、南,都可以看到朦胧的轻烟。”

“……信长!家康!就连北条氏政也……”胜赖愕然惊叫,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按照谍报所讲,自己如今已是瓮中之鳖。

不就是七十天以前的事吗?我一番好意,特意派人将信长的儿子送回安飞驒:汉语读作fēituó:属东山道,俗称飞州。古称斐太、斐陀。位于现在的岐阜县北部。大化改新时立为一国。废藩置县后初为筑摩县,明治九年与美浓国合为岐阜县。

土。那时,信长对使者怎么说的?“放在武田家养着比放在我家还让人放心,给我养这么大又送回来,四郎胜赖的温情实在令人难忘。这件事一定会成为让两家永远亲和下去的纽带吧。”信长不是这么说的吗?

胜赖因为敌人的不守信用气得毛发直立,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反省的能力。然而他对信长的怒气还有处发泄。在乱哄哄的军营中,黄昏逼近之时,木曾前线传来消息:“以先锋武田逍遥轩大人为首,一条右卫门大夫、武田上野介大人全都会在晚上临阵脱逃,四散而去。”

“不会吧?”胜赖不敢相信。但是,当天晚上,一次又一次急报让这些消息成为无法否认的事实。

“怎么回事?”胜赖骂道,“木曾这种人早就该家破人亡了,父亲信玄认为他是旭将军以来的名门之后,还把女儿嫁给了他,给他同族人的待遇。”他一边对周围的人说道,一边像牢笼中的猛虎一样在营帐内踱来踱去,“逍遥轩也真是,身为我的叔父,又是一族长老,竟然不打招呼、临阵脱逃,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其他鼠辈只是不忠不义,说出来都怕脏了我的嘴……”他开始怨天尤人,却忘记怨恨自己。他平时也并非如此愚蠢之人,即便是相当有能力的人处于他的立场也会不由得惊慌失措。说起来胜赖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的。

“事出无奈,既然如此,还是先撤兵吧。”在小山田信茂及其他人的劝谏下,胜赖紧急退出诹访。这是多么凄惨的情景啊,共计两万多人的兵力,还未交战就退回韭崎,跟随胜赖回去的将士不过四千人。也许是想排遣那无处发泄的郁闷,他派人请来了惠林寺的快川和尚。

霉运接踵而至,他回城以后也不断接到凶信。一族的穴山梅雪入道也公开反叛,不仅将自己驻守的江尻城交给敌人,还给德川家康引路,担任攻打甲州的先锋。就连自己的妹婿梅雪也公然反叛,还要逼迫自己灭亡,看到这一事实,他在苦闷之中不得不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另一方面,他那不服输的精神益发强烈,一面命人百般防备,一面派人去韭崎的新城迎接快川。虽然为时已晚,但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谨慎的自省的表现。

快川与他相对而坐,久久不肯说话。胜赖问道:“我父亲信玄去世整整十年,长筱之战过后仅仅八年,为何我们甲州的武将骤然失去了往日的节义?十年前的武将不是这个样子,他们懂得羞耻,爱惜自己的名声。父亲信玄在世之时,绝不会有人做出背叛主公的事情,何况是一族之人呢?”

快川依旧闭目凝思。面对着死灰一样的对方,胜赖简直像一团火一样继续说道:“而且,去攻打那些叛逆的人,还没交战,就不待主公的命令四散而逃。就连上杉谦信也未能踏进川中岛以南的领土一步,甲州一族以及武士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士风的颓废到底是因为世间的罪恶还是他们自甘堕落?当然,马场、山县、小山田、甘糟以及其他宿将大多老的老,死的死,如今所剩的都是他们的嫡传子孙,和往年直属父亲的勇士们大不相同。”

快川还是不回答。这位长老也许觉得自己老了。快川与信玄交情匪浅,他如今已年过七十。如雪的眉毛下,他的双眼盯着信玄的后人想:“该变的总是要变的。”

“长老,也许您觉得事已至此为时已晚,可是我正在苦苦思虑改革,如果是施政有误就改革政治,如果是军纪统率不行就大力整顿军纪……我听说长老是父亲的道友,教给父亲很多东西。请您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我这个不肖的儿子传授良策吧。请您不吝赐教……请您毫不忌讳地指出这里不行,这样做,那样做!”

对方依然保持沉默。“那么,我来说说看。父亲去世后,为了加强国防、增强军备,我加大了河川关口及其他各种税款的征收力度,是这一点让人心离散了吗?”“否。”快川摇了摇头。胜赖迫不及待地又问:“是不是我在赏罚分明方面有过失?”“哪里的话……”他只是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胜赖终于带着哭腔低下了头,这位豪放而又固执、自尊心超强的人在快川面前扭曲着身子哭了。“不要哭,四郎大人。您绝非不肖,不是不肖子孙。只是有一点过失,您没有意识到,”快川和蔼地劝慰并教诲道,“让您和信长共同生在这个世上是时代的无情啊。反正您不是信长的对手。人都说甲州离文化较远,信长获得了地利,不,重要原因不在于此。信长每打一仗、每发布一条政治命令,心中都不会忘记朝廷,作为朝廷官员坚守武将的本分。建造皇宫、请天子御览军马演练,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可以管中窥豹。不仅是甲州,群雄割据的局面都是大势已去。”

快川和尚在受聘于信玄、来到甲斐的惠林寺之前,在京都妙心寺出家,也在美浓的崇福寺待过。正亲町天皇深信禅宗,曾数次召妙心寺的愚堂等人到宫中参禅说法。因此,为朝廷效命的禅宗僧人的忠义气节比武士还要坚定。特别是快川,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去年正亲町天皇还钦赐他大通智胜国师的称号。天恩浩荡,他感极而泣。

从快川的心境来看世间的大势所趋以及甲州的变迁,如今只有前面说的一句话能够回答胜赖迫切的提问。他与已故的信玄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信玄也格外尊崇他,他也深信信玄,在其七周年祭的祭文中,他评价故人时称赞道:人中龙象,天上麒麟。他绝不认为胜赖与其父相比是所谓的不肖子孙,他反倒对胜赖有些同情。

人们议论胜赖的缺点时总是说:“很难对他有期待啊,因为他父亲太厉害了。”

如果信玄能够活到今天,一定会后悔让自己的事业停留在甲斐一国,而没有在更具重大意义的事情上发挥其雄才大略。但是,时至今日,信长已经着眼于大处,要逐步纠正源平时代以后武将割据一方的状态,以皇室为中心,他自身也作为臣下以身垂范,奠定了自己在中央的重要地位。对于比信玄渺小的胜赖,快川已经完全不抱期望了。快川的心情一定是:“大势已去了。”

那么,让胜赖给织田军下跪投降、以保全信玄的尸骨吗?不能这样。他们是自新罗三郎以来的名门望族,信玄在天下也十分有名气,胜赖岂能甘心在信长膝下乞降。武田四郎胜赖也不是那么没有志气、不知羞耻的人。领下的庶民也有声音说现在比信玄时代的政治变差了,似乎征收重税是主要原因。然而在快川看来,胜赖这样做绝非是为了自己骄纵奢华,而是用于军事方面了。武器、兵法以及各种文化,中央自不必说,四邻各国这几年也取得了长足发展。光是购买枪与火药,靠信玄时代的支出,根本不能与那些国家相比。

不久,快川告辞说:“请您保重贵体。”胜赖心中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是他感觉即便是挽留对方也只能听到同样的回答,于是叩拜说:“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快川也手持念珠叩拜说:“告辞。”然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