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鸿章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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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李鸿章传·濮兰德(48)

“LaBelleFrance,他们这样称呼这个国家,”李鸿章到达巴黎后的第二天晚上在日记中写道,“他们告诉我,这句话的意思是美丽的法兰西,我非常同意他们的观点。其实,根据我的观察,我甚至会称赞这里是美丽优雅的法兰西,因为在我的整个行程中,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时光最让我心情舒畅。”

“可能这个想法里面还夹杂有一丝爱国情怀,因为我必须要承认,在梅斯和巴黎之间的大片乡村与广东和江苏之间的乡村非常相似。当然,两个地方的住房和篱笆之间有很大差异,生活的人民之间也完全不同。但是,从火车上看窗外的景色,绵延数英里都是与我大清南方地区同样动人的景色。树木、蔬菜和草地好像都带着同样的绿色和其他颜色,如果把景色中的房子藏起来或者是改变一下,然后再让大清的百姓站在铁路沿线,我就会很容易的相信,我是在离广州一两百英里的地方,而不是在巴黎的附近。”

“在普鲁士国王和我的战略家朋友冯·毛奇的带领下,和在似闪电惊雷般可怕的俾斯麦的指挥下,强大的德国军队就是从这片土地上向拿破仑的傲慢国家进军,将其征服,使其傲气扫地。想起这些事情,真的非常有趣,但我想这些法国人民应该宁愿将其忘记。”

“实际上,我相信他们很早以前就忘记了,因为这个民族被我们称作微笑的民族。他们与俄国人、德国人之间大不相同,我的意思是俄国老百姓好像一点热情都没有。他们脸上只有呆滞的尊敬和畏惧,以及一种似乎不敢表现出来无助。德国老百姓非常有热情,但这是一种生硬就事论事的热情,或许这是因为他们过的是讲究实际或是科学严谨的生活。他们经常大笑、歌唱和大声说话,但不知为什么,他们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快乐似乎都是来自于啤酒和葡萄酒,而不是来自内心或灵魂。”

“但是法国人嘛,正如我所说的,非常的特别。老百姓的脸上,甚至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脸上,似乎都带着最诚挚的喜悦,好像他们已经知道生命里面有很多的乐事,他们打算不费很大的劲就把它找出来。”

“今天早上,我对法国国家银行进行了短时间的参观,通过财政部的勒鲁先生介绍,我见到了董事会的成员。我对这个不寻常机构非常感兴趣,他们告诉我,这里掌管着欧洲一半的国王和王子的财务。我想知道,我能否也在这里借几百万法郎?我们在董事办公室时,我让随行翻译开玩笑式的问了这个问题,董事长立即回答道:‘行啊,中堂,五千万,您看够吗?’接着我告诉他我是跟他开玩笑的。他接着回答说,当大清真的打算贷款的时候,法兰西银行一定恭候。”

“一个多小时里,我询问了法国现有的金融体系相关情况。我相信,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但也是最完美的金融体系。勒鲁先生告诉我,政府需要从银行金库中取用的每一分钱,在向分行下达通知后的四十八个小时之内,全法国的分行将令人满意地为此准备好十亿两银子。我对此感到十分吃惊,这可能是真的吗?”

“我了解到法国人几乎不知道当铺为何物。我询问当铺的事情把大家都逗乐了,这件事情被广泛公布在了巴黎的报纸上(我猜想在英国和美国报纸上也有相关报道),说我把自己的大部分钱财都投资在了大清的当铺生意上。其一家非常著名的法国报纸,觉得这件事情很幽默。他们在昨天的报纸上给我画了一幅漫画,画上的我长着犹太人的鼻子,还在一只手中托着西方银行贷款处的标志。奉命保护我在巴黎安全的法国秘密警察部门的警察长沙特弗先生,问我是否想依靠法律诉讼,控告这个出版商。我告诉他,说不定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觉得这幅漫画很有趣。”

“在西方世界里,好像小额放贷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出借小额钱财的人,都会遭到公众鄙视。因为他们借出去的钱就是从借钱人的身上榨取而得。这就是‘当铺老板’在西方不受欢迎的原因。”

“他们说我是大清大部分当铺的老板,这种说法无疑太过夸张,但是我确实有兴趣在某些省份开办当铺。我也不因为有这样的兴趣而感到羞愧。相反,我很高兴自己经常能够用小额借款帮助那些穷苦百姓,哪怕他们抵押的是货物、劳力,或者仅仅只是他们的承诺。我在这里描述自己的美德确实有些不合礼仪,但任何一个人在名誉和品性受到攻击的时候,都有权利和义务为自己辩解。因此,我要说虽然我从典当生意中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但这都不是通过收取过高的利息而获得的。如果我对那些所有在我的当铺借钱,却没有能力还钱的人都冷酷无情的话,那我现在肯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把这样挣来的钱财用于邪恶的目的。我没有拿钱去买荣誉和官爵。我宁愿用刀划破自己的脸,也不会接受买来的官爵或荣誉。”

“我确实借出了大量的款项给一些省份,甚至是朝廷。但就在政府欠我的债务堆积如山时,我被剥夺掉了一些荣誉,这也是事实。许多年以来,我为洪水或干旱的受灾民众捐赠了很多钱财,这也是事实。这一切都记录在朝廷的功劳簿上。上次发生悲惨的大饥荒之时,我为天津的一千户百姓、直隶其他地区的四千个家庭,以及山东的五百个家庭捐赠了食物……”

“他们告诉我,法国几乎没有穷人,即使是最贫穷的人,每天也能攒些小钱。”

“星期二晚上。今天晚上,我受到了共和国总统福尔先生和总统夫人的接见。总统府大厅里挤满了来自法国和欧洲各地的知名人士。美国公使也在场,他代表克利夫兰总统向我亲自发出了邀请。根据所有我听到的、看到的和打听到的,我知道我在美国将会受到最热情的款待。我十分焦急地期待着去美国,特别是去看纽约和华盛顿,还有去拜会克利夫兰总统。”

“法国总统是一个沉默的人,为人处事似乎都很仔细谨慎。他不知道在哪里又不知怎么学会了说一两句汉语,在我们初次会面的时候,他把这几句话重复了至少八次。福尔夫人长相普通,但我听说她心肠很好。在欢迎会上有很多美丽的女士围在她身边。她们是公爵夫人、公主、伯爵夫人,还有平常政客或商人的女儿,但她们都非常迷人,其中大部分人都配得上皇后的名号。”“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远处有一位绅士,看起来很熟悉,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几乎在盯着我看,好像是为了吸引我对他的特别注意。当我让手下人去查清那个人的身份时,这位绅士自己走了过来,按欧洲的礼仪向我伸出了手。‘中堂大人还记得我吗?’他用汉语问道。就在他说话的那一刻我记起了他,他是福禄诺舰长,现在是一位高官,签订《天津条约》时他是法国的代表。再次见到他让我非常高兴,因为他真的是一个有骑士风度的人,也是法国的骄傲,我要送给他一罐茶叶。”

“午夜,启程去加莱前,手下人给我读了一封德国皇帝的长信。德国大使馆将这封信转交了过来,在信中德国皇帝通知我说我提出的委派一百名德国军官训练大清军队的请求已经得到批准,位于柏林的国防部将会立即组织人员筛选。大清将会支付他们在德国时所拿的等额俸禄,另外还负责他们的日常花销。我希望朝廷不会认为我太过浪费。不论如何,这一部分钱将从我管辖的省份(直隶)的资金拨出。现在我们需要拥有一支有真正战斗力的军队。”

写道:“我带着遗憾离开了法国,现在正在前往英国的途中,心中带着些许的疑虑。就在今天早上做早课的时候,我读到了一份法国报纸,上面说我在德国访问时,受到了英国人的嘲弄。他们这样说是不正确的,因为当英国人嘲弄我的时候,不仅仅是轻率地对待了某个人,而是嘲弄了一个大国的特使。”

“如果他们不好好对待我,我就只会在那里停留很短时间,因为我不会在任何不欢迎我的地方长待。”

“10点整,同一天上午。--现在的天气十分糟糕,与我随行的很多人都病了,不过我仍然待在甲板上,这样我就可以同时看到英国和法国。”

“我刚刚听说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些富有的法国人和工程师,在政府的支持下,提议在我们正在航行的这片水域下面修建一条隧道。但同时我还听说,英国人认为这不仅仅是在做梦,还不允许法国人在他们的土地上开挖。这些英国人真是,他们惧怕任何人和任何事。他们甚至还想轻视我。”

“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我甚至可以听见多佛城堡的礼炮声,我还是要回床上休息几分钟。”

钦差头等全权大臣李鸿章有点晕船,但他显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就在乘汽船去纽约之前,他在英国写下了最后一段这样的话:

“再一次,我将迎来七八天的清静时间,这个消息让我十分高兴。但是,在我和纽约之间还隔着三万英里的海洋,他们说在世界的几大洋中,大西洋的脾气最为暴躁。在穿越可恶的英吉利海峡(李鸿章将英吉利海峡称作英国的窄海)时,除了我之外所有随行的人都晕船了。在我们大概走到半路的时候,我的胃开始感觉很不舒服,但那是德国食物和波茨坦啤酒在作怪,而不是轮船晃动的结果。随行的一些人责骂着所谓的晕船,但如果他们曾经像我一样多次横穿大清的海洋,在海上跌宕起伏过,他们就不会被这个讨厌的英国窄海送到头等舱去。”

在到达英国后的头四天,李鸿章的时间被完完全全地占用,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要忙于“应付小事和大事,接见平民和下达命令”,根本就没有时间写日记了。

“哈瓦登。--自从在多佛港下船之后,只有在这里,在世的最伟大英国人的家乡,我才可以真正地休息一下。自从离开大清之后,我就再也不曾享受到如此清闲舒适的一天,因为见到并结识这位‘元老’就是最令人愉快的休息。了解他的想法,以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方法来感知世界上的事物,都让我觉得很有趣。如果能像他一样在世界的尊重和同胞的爱戴及赞美之中,退休到他如今所拥有的家庭生活之中,那就是对公职人员最高的嘉奖。如果我可以选择成为李鸿章之外的任何人,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这位英国的元老。此外,如果要我选择,我现在最喜欢的女人是福禄诺的可爱的女儿之一,甚至超越了我对沙皇皇后的喜欢。”

“我到达时,格莱斯顿先生来到那个气派壮丽、绿意盎然的车站迎接我。一大群英国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就在我们一行人从火车上下来时,人们都举起了手中的帽子,挥舞着手绢。接着,在我们握手的时候,响起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我们两个都光着头。我都不记得以前在什么时候,我曾光着头出现在公共场合。”

“格莱斯顿先生,之所以只是一位‘先生’,是因为他拒绝了英国女王能够授予的最高头衔。他的外表比我想象的强壮很多。但是,当我们接近彼此面对面做下来时,我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老人,他的脸比我的看起来老多了。虽然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

“就座后,他立即向我道歉,说他没能去伦敦与我见面。但他说,如果完成了这次行程,他很可能就已经病了一两个星期了。两天前,当时我还在温莎城堡,他发了一封电报给我,向我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于是我决定去哈瓦登拜会他,虽然为此我冒犯到一些娱乐委员会的委员,以及几位再三恳求我登门拜访的上议院成员。”

李鸿章在第二天列出了一个名单,名单上是他认为可能会冒犯到的不同要人,因为他选择了‘按自己的意愿’去哈瓦登拜访格莱斯顿,而忽视了其他那些要人的盛情邀请。

“其他这些人会给我什么?”他问道。“面包、葡萄酒和音乐会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一个都没有听说过,我耗费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在英国,让我感兴趣的是统治英国、爱尔兰和印度的维多利亚女王,还有她的儿子(即爱德华七世国王)以及格莱斯顿先生、莫来先生和丁尼生爵士,还有国会大厦和军舰。”

在哈瓦登的讲述还在继续,李鸿章写道:“格莱斯顿先生和我自己只在两位翻译的陪同下,在他的庄园里漫步了很长时间,谈论了很多国家大事之外的事情。他对我生活的了解程度让我十分吃惊,当我将我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告诉他时,他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吃惊。他谈到了女王、印度事务和爱尔兰的自治。我相信他希望自己在离世前能看见那个不幸的国家被管理得更好。‘他们(印度)把最好的给了英国,’他说,‘但英国却拿最坏的来回报他们。’”

“他把一些树桩指给我看,并告诉我说,八年来他就是通过这种砍树的练习,来保持身体的健康和肌肉的强壮。我被他逗乐了,我告诉他,希望他能当场示范一下。于是他拿起了工具,在一个树上砍出了很深的几个口子。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我说:‘李中堂,您砍倒过树吗?’”

“我告诉他,我小时候经常砍树,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放弃了很多儿时的习惯,这个也不例外。但他希望我试一试,于是我照办了。可是,结果十分令人尴尬,因为这个工具的把手挂住了我的袖口,使得我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在火车上,酉时。--在拜访格莱斯顿先生期间,我在他的庄园里休息了两个时辰,那段时间里他也休息了。”

“我们再次见面时,一顿简单美味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乌龙茶、一些中式薄饼还有凉拌鸡肉。这次只有格莱斯顿先生和我一起用餐。然后,就在告辞之前,我们坐在一起,合影留恋。但是我一张照片都没有拿到,虽然我为此付多少钱都愿意。不过,我听说第二天早上,这张照片就会出现在伦敦的所有报纸上。”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李鸿章只在日记中就以下几件事情做出了简单评论。首先是伦敦市长为他举行欢迎晚宴,其次是他参观伦敦塔和国会大厦,最后还坐着马车看了一圈伦敦比较贫穷的地区。关于最后这件事,他进行了进一步的描写:

“自然,接待我们一行人的东道主只想向我们展示他们国家美丽繁荣的一面。我见过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恢弘气势,还有教堂、公园和漂亮的大街。我还见过柏林的力量和伟大,以及德国人在埃森、不莱梅港、慕尼黑、和别的城市举行的精彩活动。然而,我会用双眼不断地观察,洞察出人民的真实处境。我所看见的事情以某种方式告诉我,一切事情并不是那么的阳光和美好。”

“在伦敦和英国的时候也是如此。我应邀去女王的城堡里用餐,英国高官们带着我参观国会大厦、堡垒和兵工厂。我看见了伦敦美丽的公园和宽阔的道路。但是在广大的人群之中,我还是可以看见很多的穷人。甚至就在我这次很短的行程里,我学会了如何通过人们所穿的衣服来分辨他们的社会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