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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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一本(23)

我要去美术馆,与它告别,因为我们决定明天走。我比费佳早去,因为我想去一下绿色地下室[99],可是已经三点了,因此我在那儿谁也没找到。人们告诉我,管理员只工作到一点。这让我有点遗憾。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就去了邮局打听信,又什么也没收到。从邮局我去了那个金匠那儿,昨天我把我的金首饰(断了的金链儿)给了他,他给了我三塔列尔八吉尔布。拿回我的金链儿后,我去了美术馆,在那儿徜徉了好久,后来费佳来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的脸我看着很顺眼,一张那么清新漂亮的脸。】我和他又把美术馆看了一遍,听到响铃以后才出来。别了,美术馆加入:因为你带给我们的那些幸福的时光,谢谢你……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费佳这样说,这是与美术馆的彻底永别,【同提香的永别,】可能他再也没有一次机会来这里了。我则说,很有可能再过三几年我们还会来这里。

出了美术馆,我们去买东西。先去了布衣店,问有什么样的手帕。我和费佳用俄语交谈,他问我怎样用德语问“手帕里面有没有棉线”,原来店员中有一个人懂俄语,便答复我们,说里面肯定没有棉线。他同我们用俄语聊了很久,不过带有波兰口音。他是波兰人,据说在彼得堡住过两个月,在俄国南部生活了很长时间。我们选了一打半:一打荷兰的,共六塔列尔十五吉尔布,还有半打,每打七塔列尔十五吉尔布,即三塔列尔二十一,所以这一切共付了十塔列尔十五吉尔布。我们又去给费佳看矮腰皮鞋。去了男装店,费佳在那儿给自己选了一双颜色较深的。店员对我们说,穿皮鞋,如果与裤子不一个颜色,则应当颜色或者更浅一些,或者更深一些。费佳选的鞋颜色较深,但穿着太肥了,所以他许诺给修改一下,明天带来。后来费佳要求看面料。在看过的面料中,他喜欢两种,一种用于做裤子,另一种——做上衣。他询问价格。店员告诉他,如果裤子用一种面料,坎肩与上衣用另一种,要三十六塔列尔,绝不能再少了。于是费佳建议,问他们是否同意这三件一共收三十塔列尔,他让他们做,但一戈比也再不多给了。德国人算了算,合计了一下,同意接受这个价钱。而费佳又说,他明天必须走,所以他要求两点前做完。他们同意,让十二点去他们那儿试穿。在这个时间里,我在这家商店买了袖子的白色丝绸衬里,花了十吉尔布,因为衬里已经太破了。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对购物很满意,就去吃午饭。在这里我要了一本杂志,但没能看,因为我非常恶心,几乎什么都不能吃。从这里我们又去买书,费佳固执地要去买我帽子上用的花。但我十分难受,所以求他别这样做,说最好到巴登后再买,至少这样在路上不会把花弄坏。在市场上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只有樱桃,——任何一种草莓都没有,连女商贩也失踪了。有人解释说,草莓很快就到,我想,老板娘就是取草莓去了,而留下的傻瓜们什么都不能卖。我们在一个老头那儿买了一些樱桃,他反复计量,拿出来又放回去,简直把我烦透了。我赶紧回家,然而在路上我们想起来了,我们还没有一点零钱,必须去银行家那儿把金币兑换开。我请求费佳一个人去,我自己回家。费佳今天也有病,在什么地方有刺疼感,有些憋闷。他说他的肝脏出了问题。这很有可能,我非常害怕。趁他去换钱的时候,我去了我的古玩商店,想买盘子。在那儿的是另一个商人,他不认识我,但他与那个人一样,也是一个盘子要两个塔列尔。我正与他谈着,我的老相识来了,他立刻认出了我。我同他谈妥,我买三个盘子,付五个塔列尔,不过我先只拿一个,付两个塔列尔,讲好明天一定来取其余两个。我回到家里,费佳还没有回来。我开始为此焦虑,因为我已经走了相当长的时间。当看到费佳正在往家里走的时候,我高兴极了。因为我开始担心他癫痫发作,他整天都在抱怨疼痛啊。后来我们出去稍稍走了走,不过没走到花园,虽然已经远远地听到正在演奏的《上帝保佑沙皇》的旋律。可是去那儿已经晚了,我们在长凳子上坐了一会儿,便往家走。我依稀觉得我们遇上了维什涅格拉茨基,只是被树挡着。不过,他没看见我们。得以避免与他交谈,使我很高兴,可是我仍未摆脱与他见面的那种不愉快的感觉。我们回来得较早,要了茶,我开始整理自己的箱子。我很快就整理好了,便早早地躺下睡觉,以便明天早些起来。

星期三,7月3日(〈6月〉21日)

今天我起来得相当早,先坐下来补费佳的袖子,补完袖子又补袜子,收拾好一个小箱子之后,就去问我的皮靴是否修好了。(我早就把皮靴送去修。他答应我星期六修好,星期二我去取,原来还未修好,甚至他根本还未动手修。我批评了他,他允诺今天以前修好。)他说,还没修好,但再过一小时就会好。我给他看费佳的一双皮靴,臭得不得了,我们决定把它卖给什么人。但他给我的钱很少,才一个塔列尔。我自然不同意,因为费佳自己还能穿,为这个价钱不应该出手。从这儿我去找我的古董商。见我来了他很高兴,也许他已经不指望我履行自己的诺言了。我又选了两个盘子,还问他,一个中国瓷碗要多少钱。他告诉我,一塔列尔。我数了数我的钱,只剩下二十二个半吉尔布了,他同意卖给我一个瓷碗。我同他谈了很久,如果我想买点什么,可否从俄国给他寄钱来。他说,他可以负责包装与发往俄国。这是他的地址:August Rudiger,KunstAntiquitaten Handlung,Dresden,Waisenhaus Strasse,N18。

我在他那儿看见一个Fruchtsalle,即装水果的盘子,上面画着很美的水果。它的价格是八塔列尔,另一个大一点,十塔列尔。【然后】中国瓷碗每个一塔列尔。后来还看见三个盘子,上面有用粉红色油漆画的爱神,还有一个蓝圈,深蓝色的。三个要五塔列尔。文具有的要七塔列尔,有的要九塔列尔。这里有许多好东西,例如,萨克森精品餐具,包括托盘、咖啡壶、两个茶碗、糖罐和凝乳罐。这套餐具他四十五塔列尔卖给我。假如有钱,我肯定买它。他说,如果我买四个盘子,需要给他汇十一塔列尔来,他就给我寄去。从他这儿我去鞋匠那儿,可是古董商追上我,把我丢在他桌子上的钥匙交给了我。我回到家里,费佳还没有起床,但后来裁缝来量尺寸,我把他叫醒了。【这时候我才下决心告诉他,我花了两个塔列尔。】我告诉他我买的是什么,并让他看东西。他让我一定马上就到我买的地方,把我买的这些玩意儿退回去,收回自己的两个塔列尔,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要这些东西。自然,这让我感到好笑,而且我很明白,他是在开玩笑。费佳说,这个茶碗不是中国瓷器。因为真正的中国茶碗在中国卖十卢布,我却突然用一个塔列尔就买到手了。而俄国盘子他也不喜欢,因而他一般不支持我买,还说在路上我一定会把这些东西打碎。但我告诉他,这不可能,这些物品将完好无损。收拾行李时我精心摆放这些东西,但自己并没有把握,保证经过长途旅行它们不受损伤。

后来我开始收拾行装,请费佳也收拾自己的箱子。【但一开始他请我不要打扰他,】后来才开始收拾。他箱子上的锁几乎坏了,他让人去找钳工。来了一个小伙子,开始用锤子非常卖力气地敲打,可是总弄不好。非但没弄好,而且只能更坏了。费佳看到他不行,就打发他回去,可是,虽然什么也没干成,他还要了二十吉尔布的工钱。裁缝来送做成的衣服,便主动表示帮助找另一个【钳工】来。这次来的人的确相当内行地解决了难题。这时候我问费佳,我是否可以去还书,并同他们结账。费佳给了我五枚金币,可是一路上所有银行办事处都关门(他们总是从一点到三点关门)。我送还了书,要求结账。原来,从交的一塔列尔的押金中我还应该得到一芬尼。然后我去了邮局,不过没有信。我告诉邮政支局长,说房东太太将派人来取信,但他说,我最好留下自己的地址,信将直接转寄到我们将居住的地方。我写了我们的地址,这样就不用惦记信的事了。离开德累斯顿而不向蔡比希告别是相当不可思议的,而且他一向对我友好与关心,所以,尽管时间非常紧迫,我还是决心去他那儿一趟。我在广场上雇了一辆马车,吩咐去阿蒙大街四十五号。开始下大雨了,我到他那儿时几乎全身湿透。他在家,见我来了非常高兴。我为那时候我们没能来向他道歉,说费佳牙疼。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是否去巴黎,他想给我一封写给某位速记专家普雷沃斯特先生的信。我婉言谢绝了,说如果去巴黎,我一定写信,向他要这封信。我在他那儿坐了十来分钟,与他告别时想见一见他的妻子。他大声喊道:“妈妈!”从房间里跑出来一位女子,相当年轻,而且漂亮,但长着一对异样的耳朵加入:我觉得,她就是我第一次来时将其看成厨娘的那个女人……她开始道歉,说穿得不像样子。我说,她是在家里嘛。她为我当时没来表示惋惜。我们告别。在前厅里有他的几个孩子,都长着黑眼睛和浅色头发。我坐上了原先那辆马车(是我让他等我的),就回家了。可是他拉着我走过了我们的房子。我到家的时候,衣服已经送来了,费佳收拾好了自己的箱子。他开始指责我去了那么久,说我大概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失踪了那么长时间。我【自然】没告诉他去了哪儿,免得他骂我加入:他自己也免于生气。我经常掩饰自己的行动,甚至撒谎,目的只是不让费佳生气,这样做我自己心情很沉重,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担心他受到刺激后癫痫发作……我们迅速收拾好了物品,向房东太太告别,答应她秋天我们还来。交给她六塔列尔二十二吉尔布,这是欠她的酒精以及其他什么东西的钱。后来费佳给了伊达两个塔列尔,我相信,这两个塔列尔明天她就会送到储蓄所原文为德语。去,她在那儿存着二十五塔列尔。弗罗舍太太同我告别时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祝我万事如意,送我们到大门以外。给我们叫来了马车,我们就出发了。除去两个塔列尔,费佳还想把皮靴送给伊达,我劝阻了,因为我们已经把我的套鞋留给了她。永别了,德累斯顿,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加入:在这里生活得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啊;我们的琐碎争吵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他爱我,这是他火爆脾气的发作;我承认我对他非常痴情……[100]我们到车站了。下车的时候我们问车夫该给他多少钱,他说十三吉尔布;我觉得多。我问警察,该给他多少,警察算了算,说只该给九吉尔布。德国人见空子就钻,就连一个小钱也偷加入:而德国人还以自己的诚实著称呢……出来一个搬运工,他连我们最小的物件也搬走了,给我们的箱子过秤。一共一百六十磅。我们有权带一百磅,所以要交六十磅的钱——三个多塔列尔。我们买了直达巴登的票,每张十六塔列尔二十五吉尔布,在五昼夜之内有权在路上任何地点停留。时间还相当早,我们去小卖部吃点什么,因为从早晨起我什么东西也没吃。我吃得很香,饥者易为食嘛。听到铃响之后出来一看,我们的东西没有了。费佳去打听,得知我们的【好心人】想把它们心安理得地放进行李里去,都已经贴上标签了。费佳勉强才把东西要回来。我们坐进了可吸烟车厢,我把自己的大衣放在自己靠窗户的座位上,费佳坐在我的对面,却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上面的网格上。我们出去了。这个时候一个德国人,弗里茨,和他的老姐姐走进了我们的车厢。他不动声色地占据了费佳的位置。我给他们说明了这一点,但他们说,因为位子是空闲的,所以他们就坐了。我们交涉了很久,但这些德国人不可理喻,我就不再理他们。费佳来了,我给他说了这事,但他宣称,他不肯出让自己的位置,就靠近窗户坐了下来。太太告诉他,这是她的位子。他们争论了起来。德国人来了,他说占了上面没有用,必须占了座位本身才行。后来他宣称这不对原文为德语。,就去找乘务员。他姐姐带着哭腔求他不要挑起争执,但他恼怒得惊人,全身都红了,说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乘务员来了,他显然不愿意干预这场纠纷,看了看就走了。德国人非常不满,甚至想到车站上去找铁路督察员,但他姐姐劝他不要去,差一点就哭了,仿佛这是一场决斗。德国人极端委屈,几次重复:“这是没礼貌,这不漂亮。”费佳回答他说:“先生很急躁。”原文为德语。如果费佳要用德语说【点什么】,他一般总找不到要用的词语,而如果他要骂人,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像他精通德语似的。我完全相信,“急躁”这个词平时他无论如何是想不起来的,而这时候他想起来了。结果当然是费佳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德国人坐在我旁边,开始用力挤我。所以当费佳建议与我交换位置的时候,我很高兴,何况有风直接往我脸上吹。费佳后来也认为,作为邻座,这是世界上最不安分的人。当列车走了几俄丈以后,他脱掉自己的帽子,戴上了一个用细绳编织成的褐色睡帽,就那样坐了一路。他非常关心姐姐,先给她头巾上洒了许多香水,后来又让她吃馅饼。

路上什么好看的我们也没看见,这一带相当平坦。一路上我不断向费佳重复表达我的爱,给他讲述我们的相逢,等等。到莱比锡是晚上十点。要在站上等一小时才开车。我们还必须走到另一个车站上去,因此我们在市里走了一千来步。莱比锡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普普通通的,与其他德国城市一样,街道很大,很宽阔。这座城市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是,我绊了好几次,差点倒在地上。给我们拿行李的是一位年轻人,很有礼貌,能讲法语和德语。费佳甚至以为,他可能是一位德国大学生,趁晚上别人看不见时偷偷给自己挣点吃饭的钱。车站终于到了,我们把东西放在女更衣室里,给自己要了茶、苏打水和啤酒。我们很快就喝完了茶,但后来大厅里变得很热,我们只得到走廊上,在那里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