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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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一本(20)

今天早晨我起床后就去买信封。我给妈妈、玛丽娅和玛莎写了信。在送走信之前,我【特意】拿信给费佳看。【我想,这更刺激了他。】在路上我遇到了昨天那位博士。他向我鞠躬致意,但说话很冷淡。我觉得,他在生我们的气,因为我们拒绝一起去玩。很遗憾,我们只得委屈这位也许是很可敬的人了。昨天我读德国报纸,读了一篇消息。一位二十九岁的人为自己寻找妻子,姑娘或寡妇都行,不带孩子,要有两三万塔列尔的财产——一切条件应有尽有。使我感到十分厌恶的是——他竟附带说明,信与照片应寄往某地,但必须邮资已付,未付邮资的信概不接收,均将留置于邮局。好家伙!这样年轻,就已经这样精于算计!我觉得,仅此一点就足以制止我嫁给他,假如我有意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寻找夫君的话。还能这样!在选择期间就毫不掩饰自己的精打细算,似乎事关巨额资产,——所有信件加起来也不过值一个、最多两个塔列尔。等到她成了他的妻子,他再无须掩饰什么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我想,那会是多么无聊啊,那必须盯住每一枚硬币,为每一文小钱说明去向。费佳后来说,这样做是有目的的:这可以给人留下好印象,展示自己的节俭【与精明】。不知道德国女人会怎样,反正我觉得,这使任何人都会产生非常恶劣的,[绝对?]不好的印象。(我总是忘记记下来,德国人的院子小得可怜,几乎就没有院子。一般好房子的门都比较大,跟院门差不多。再走几步,还能看到另一个门,也比较宽大,一般都有彩色玻璃,所以看不见里面。他们还有一种凹凸不平的玻璃,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是一种起伏不平的或者是毛玻璃,因此绝对什么也看不见。)后来我们去了邮局。今天我收到两封信,一封是妈妈来的,另一封是万尼亚来的。万尼亚在信中写道,他到了彼得堡。我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可怜的妈妈就不再那么寂寞了。【在信中】他们说,帕沙非常让他们讨厌,他折磨妈妈,向她要钱,仿佛她欠他债似的,甚至问妈妈是否收到了所有房客的钱,等等。读完信后,我被气得满脸通红,大口喘气,简直要疯了。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像这次这样生气过。他怎么这么大胆?他有什么权利敢这样做?遗憾的是,这件事他们说得不很清楚。我想快些回家,好给妈妈写信,并今天就寄走,但费佳劝我明天再写。也好,至少明天我有可能写得更详细一些。【我忘了:】我们买了樱桃、糖和茶叶,把东西放回家便去了大花园。我们走到那儿,很远就发现那里人多得要命。我们走到跟前,有人告诉我们说,今天不是像往常那样,收两个半吉尔布,而是收五个吉尔布,因为今天音乐会上有演唱,有男声合唱。我们长时间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可是,我看见了托德,我觉得,他发现我们正在犹豫不决,再不进去就不好意思了。我们拿了节目单,好不容易才在一张桌子旁边找到座位。这里坐着几位太太。费佳为自己要了啤酒。我们旁边坐着两位姑娘,还有她们的父亲。她们都是很高很苗条的少女,都是漂亮的浅色头发【都不梳成辫子】。她们都穿一样的衣服,她们应该是孪生的,因为长得非常相似。两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她们可能是德国人,因为我听到她们一直在讲德语。费佳去问在演什么节目。原来第一部分已经演完,正在进行第二部分,全部是歌曲,所以我们只得听五首德国歌。费佳正在喝啤酒,突然发现啤酒里有一只巨大的蜘蛛改为:甲虫……他认为,给他送来时啤酒里就有蜘蛛,我觉得不是:否则,他喝了多半杯,怎么会发现不了蜘蛛呢。他叫来侍役,让他看了。侍役解释道,蜘蛛大概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费佳让侍役给他换一杯。可是侍役走后,费佳开始害怕侍役只是把杯子斟满,而不是倒掉另斟。侍役送来了。费佳问,他是否倒掉了,侍役回答说:“啊,我自己把它喝了,它不过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嘛。”【他根本不厌恶这半杯啤酒,因为蜘蛛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这最终把我们说服了,啤酒是新的,而且,侍役也不想放过喝掉剩下的啤酒的机会。最后,在唱过许多歌以后,开始演奏《菲岱里奥》和瓦格纳的《莫察伊克》[89]。音乐声出奇地小,坐在我后面的德国人又在聊天,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因此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是白白糟蹋了。在我们这张桌子上坐着一位德国女士,她在听音乐的时候发现了哭泣的理由,我看到她的眼睛里经常是热泪盈眶。九点钟我们离开那里,九点半才到家。这么晚回家在我们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事。我们喝了茶,不过今天我的酒精炉也捣乱,每隔一分钟就得加酒精,否则火就灭,茶便凉。后来我开始给万尼亚写信,到十一点时我累得不行,便去睡了。我还忘记说了,今天早晨伊达给我拿来德国【报纸】《民族报》[90],上面说,一位俄国太太参加了速记协会的会议,我把报纸上的话都抄下来了:“一位俄国太太出席了速记协会的最近一次扩大会议,她接受过加贝尔斯别尔格速记法的教育,并经常在彼得堡加以运用。”原文为德语。

星期日,〈6月〉23日(11日)

今天早晨因为一点事我和费佳吵了架,但我们马上就和好了,而且互相都很满意。可是,当我给妈妈写信的时候,我对帕沙非常气恼,结果便开始生气地大声指责费佳。他对我很生气,我们勉强才和好。现在一般是我先挑起打架。我们去了邮局。没有信。从邮局去大花园吃午饭。可是今天人多得没有位子。我们在大厅里坐下来吃饭,给我们搬来了桌椅。午饭比平时贵,而且还更不好。我们这次没有喝葡萄酒,喝的是苏打水。这里的苏打水很贵,一瓶要五吉尔布,并且瓶里面不超过四杯苏打水,而零售一杯才五芬尼。喝过咖啡,我们去花园里散步,走了很远,到了花园里不熟悉的部分。路上费佳开始逗我,问我是不是快生了。我自然脸红了,请他住嘴。他说,这好极了,我将做母亲,他非常幸福。如果是女孩儿,让她叫什么呢,不叫她阿尼娅。我也说,不叫阿尼娅。——“那就叫她索菲娅,纪念长篇小说里的那个索菲娅,大家都喜欢她。也纪念莫斯科的索菲娅[91]。如果是男孩儿,则叫米沙,纪念哥哥。”后来他说,如果是男孩儿更好,因为姑娘需要嫁妆,男孩儿则比较好对付。他又说,这将是我的偶像,我会爱得发疯,这不好,需要爱得适度,【因为是自己生产的,所以爱。这个我不乐意听,这几乎是某位虚无主义者的话。后来他一直逗我。我努力把话题转移到别的方面去,然而他说个不停,〈未能破译〉这样好,而你最好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后来说,我需要为两个人吃饭“他后来说……两个人吃饭”改为:他后来说,孩子可能将是我们的偶像,我们将疯狂地爱他,这根本不好,要爱得适度。他异常温情地逗我,说我现在要为两个人吃饭;总之,看得出来,想到我们将要有孩子了,他很幸福……【现在他就用这种方式开玩笑。】我们又回到花园,设法找到了位子,费佳向一个侍役给自己要了啤酒,我向另一个侍役要了咖啡。我的侍役很快就送来了咖啡,还递上来一杯啤酒,说换一个人送来也没什么。过了一会儿,不过是很长的一会儿,另一个侍役出现了,看到费佳已经在喝,很是惊讶。于是费佳对他说:“您睡误了。”原文为德语。这很使侍役难堪,他狠狠地瞪了费佳一眼。坐在近旁的德国女士看到费佳以这种冷酷与严厉的语气说话,放声大笑。

我的短腿女子与她的男伴也在。不过今天不知为什么她妈妈提前走了,留下来陪她的是一位太太,是这位太太挽着她的手臂走,而不是她的男伴。当她慢慢走的时候还不太难看。她总是深情地看着他,她的脸甚至都变得俊俏一些了,——看来,爱情能使人变美。如果他们结婚,她会非常爱他。这里还有一位普鲁士上校,他的妻子与妻妹我曾在这里见过一次。妹妹是一位美丽的黑发女郎,长着一个翘鼻子,妻子则是一幅粗俗的油画像,生着出奇地浓而长的眉毛。她大约是一位空虚的女人。她的脸只有在她玩狗的时候才变得活跃起来。她的狗就跟她在一起,她带着浓浓的爱意抚弄它,比对丈夫还要亲。她丈夫为了讨好她,也抚摸狗。我不喜欢看一个女人过分钟爱动物,甚至超过爱人,——这颗心不善良。我们没有一直坐下去,于九点钟回了家。我们立即喝茶,然后读书。我就躺在费佳对面的沙发上,这样我觉得舒服。后来,当要道晚安的时候,费佳说我是好妻子,是真正的妻子,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他配不上这样的天使。可是我说,上帝也为我派来了天使,他爱我,这样的幸福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们聊了很久,可是后来无论我如何努力,怎么也睡不着了。穿暖和一点也不管用。【最后,】为了不吵醒费佳,我来到我们的客厅,在那儿躺了下来。在那儿也睡不着。后来我拿起《俄罗斯人》,开始读,——它很有趣。最后,在七点钟时,我请伊达给我送咖啡来,她给我送来了。房东太太则建议我,为了医治刚开始的头疼,吃点什么东西,比如,短粗灌肠原文为德语……我让伊达去给我买一个半吉尔布的灌肠,我自己则去还图书馆的目录,并取回自己的押金。两个半星期,收了五吉尔布,退回来二十五吉尔布的押金。后来买了一个半吉尔布的花样,散了一会儿步,便回了家。费佳已经醒了,得知我失眠,便说以后再也不叫醒我道晚安了。这使我很伤心加入:我们互道晚安和夜间的谈话,对于我来说是迷人的,对于费佳也是如此……我忘了:他睡觉的时候,我走过去吻了他的脚改为:吻了他的头。,然而他听见了,醒了。后来他站起来,一定要我去睡觉,说这可能一会儿就会过去。我听他的话,躺下了,他来给我开窗户,为了凉快一些,后来改变了主意,不开了。后来又给我道晚安。我记下这些琐事,是为了说,我的丈夫是何等可爱,对我关心备至。他的关爱使我很受感动,我对此非常看重,甚至超过某些重要物品。我好像睡了三个来小时,做了个噩梦,最后,当费佳高高兴兴地来叫我时,我醒了。

我们穿上衣服就去了邮局,可是没有信。从邮局去吃午饭。我们的侍役说,他以为我们走了。看来,他心疼每天的两个吉尔布。我今天心情异常恶劣,最使我来气的是成群的来来往往的德国人。他们手里一定拿着刷子,或者篮子,或者某种包袱。一开始我们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们去什么地方上坟,就像伊万日那样,但后来搞清楚了。伊万日在诺伊施塔特有交易会,它持续三天(一年中共有三个交易会,一个现在在诺伊施塔特,两个冬天在阿尔特施塔特)。所以人人都抢着在交易会上给自己买点什么。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的交易会。可怕的拥挤,简直不想迈步,因此我还推了一个德国男孩子一把。我们终于来到一座广场,在那里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德国女人手里买了些东西,而她想给我们往一个袋子里倒樱桃和草莓。樱桃现在一吉尔布一茶碗。全部东西我都挎在自己的胳臂上:两个包袱,衣袋里两包烟卷,还有书,手里拿着手套和伞,因此我走起路来非常别扭。我和费佳走散了,因为要躲避一辆马车。走到阿尔特·马克特的时候,我突然遇到了维什涅格拉茨基[92]。我没发现他同谁一起走,却看到他认出我来了:他停下脚步说:“这是斯尼特金娜。”这时我和费佳已经走到了一起,并转过了街角,因此我看不到他。然而,这次邂逅使我心里特别不舒服,因为在第一次见面之后难免有第二次,而我现在的模样不便于与熟人相见,——我完全没有夏装。我一慌,差点从人行道上摔下来,以至于人们可以把我当成酒鬼了。这使我极其沮丧,简直不知道对谁、对什么生气。我去库尔穆兹那儿买蜡烛,买了八支,每磅十吉尔布。我们在家坐了一会儿便去了大花园,遗憾的是只赶上了贝多芬的《小步舞曲》,没听到他的主要作品。然后是非常愚蠢的玩意儿,接着是瓦格纳和施特劳斯令人赞叹的华尔兹舞曲。这时我和费佳吵了几句嘴,不过两个人马上哈哈大笑,就和解了。【最后】听了某支波尔卡舞曲后,我们手挽着手回家了,可是【在路上】费佳还小声地用那个已知的话题逗我,让我一再面红耳赤。他称我为自己的小妈妈,说这没什么可害羞的。

我们这里今天过节。我们房子旁边有一座市立孤儿院原文为德语。,每天四点,当我们去吃午饭的时候,总看见许多孩子从这里走出来,他们是未来的学者。我们总是愉快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活泼的脸,他们的书和练习本。这些书本,我想,他们在家里连一眼也不会看的。这里还经常发生吵架与斗殴[93]。早晨和晚上在这座房子里做祈祷,孩子们一般是唱着做。晚上九点,我们正好回家的时候,就要响起这些孩子们的歌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它是那么悦耳。这支颂歌与我们的一支教堂歌曲有许多相似之处。伊万日是孤儿院的节日,前不久我在报纸上读到,这一天要邀请志愿者来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赠送礼物。今天孤儿院的大门被青枝绿叶装饰起来了,院子里可以看到彩旗和各式花环。后来我得知,给孩子们分发了糖果、馅饼和巧克力。晚上十点左右响起了乐曲声。我相信,这是为了孩子们,我非常为他们高兴。是的,这些节日将在孩子们的内心留下许多美好的东西。我觉得,如果可能,我愿意成为某个孤儿院的院长,并一定组织许多儿童们的节日,在节日里款待孩子们。看着他们嬉戏、跳舞,我一定会非常快活。可是后来伊达告诉我,早就让孩子们睡了,跳舞的是孤儿院里的男女老师们。我感到十分震惊。“这群无耻之徒,【我说,费佳也同意我的看法。】——最好是让孩子们欢乐一下,大人们,我想,即使不这样做,也是可以为自己找到消遣之地的。”音乐响起来之后,我一再往窗外看。起初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当一曲马祖尔卡结束的时候,这两个小男孩儿突然鼓起掌来,大概是表示鼓励吧。这让我感到好笑极了:这些小不点儿总当自己是大人,总像大人那样行事。然而不久街道上人越来越多,姑娘们从各自家里走出来,聚集在窗户外面。其中有一些舞迷开始先跳了一阵子民族舞,然后便跳起了其他舞。不过一开始她们还躲着路人,看到有人走过来了便停下舞步,跑到黑暗的门洞里去。然而渐渐习惯之后便不再客气,依然若无其事地转,反倒是行路人躲着她们,【生】怕碰着。某些人还总是一个人转,大概她们就是高兴跳舞,尽管没有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