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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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一本(14)

我们今天打算去布莱策维茨。为此就要到诺伊马克特去坐公共马车。我们来到诺伊马克特,可是那里没有公共马车。我们被告知,要到Amalienstr〈asse〉[74]去,那里总有公共马车。费佳为此非常生气,我们这次郊游差一点被取消。我们赶到那里,差一点错过机会,因为马车上几乎坐满了人,我们勉强找到了座位。【坐在我们对面的看来是一位公主,身上戴着许许多多的〈一个词未能破译〉镶有巨大宝石的镯子】〈未能破译〉。一开始我们好长时间没能动地方。乘务员吹了几次口哨,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们不动地方,为此】费佳对我说,他是个怀疑论者,他不相信我们今天还能出发。最后我们还是动身了。布莱策维茨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远,不会超过四俄里,但道路却很糟,很荒凉,两侧树木稀疏,完全不适合郊游。我们身上落满了灰尘,费佳对如此郊游很是反感。人却多得出奇,以致在河岸上无法找到立足之地。我们在席勒林登处坐下来,要了咖啡。费佳不喜欢这里,我建议到对岸去,看一看附近的景色。【在洛施维茨】我带他去了布尔格贝格。奇怪的是,这个地方他也不喜欢,我也兴味索然,开始觉得这里根本就不好。费佳建议我们去山顶上的一座小屋,我同意,我们就向山岗走去。这座小屋,我想,要比布尔格贝格高两倍。必须一直向山上攀登,山势有时平缓,有时极为陡峭。最后,我们爬到了一家小饭馆的前面。我一直不停地跑来跑去,所以非常想喝点什么,便向费佳提出请求,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满足我的要求加入:他怕我感冒……我们继续爬山,来到一片森林前面。再往上爬已经没有路了,而我们终究未能走到那座小屋,大概必须走另一条路才行。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梳理了一下我那散乱了的头发。【然后】我们开始往回走,可是我却不会往回走。往下跑我觉得要轻松许多,所以我【总是】等着,让费佳往前走一段路,再赶上甚至超过他。可是有的地方实在太陡了,我必须扶着墙,抓住挡板,而挡板自己则摇摇欲坠。费佳做样子给我看,该怎样走,——他像舞蹈教师那样摆腿,可是我不敢。我觉得,这样我会摔倒得更快一点。在路上我说,到了下面我一定要喝点什么。费佳说那不行,而且说得非常生硬。我也这样答复他。当然,这一次他是对的,因为他想保护我的健康。可是我异常刻薄,我的性格就是如此,这让我们吵了一架“费佳说那不行……我们吵了一架”改为:费佳回答说,在我身体未完全凉下来以前,他不允许我喝……我们来到一家饭店,有许多人在那里等轮船。费佳要了啤酒,我也要了,可是,不知何故,迟迟不给我送上来,我便从费佳的杯子里喝了几口。人多得可怕。我们去买票(每人三吉尔布)。最后,饭店里的铃声响了,我们便向码头走去。人多得不得了。为了在轮船上占到座位,就必须尽量靠近码头。我就是这样做的。可是,人们开始蜂拥而至,我被挤得紧紧贴在一棵树上,后来才被人拉开。我的衣服挂在了柱子上,我走不开。这样一来,我自己走不过去,还妨碍别人。费佳看见,就杜撰开了,说我被挤坏了,被一位军官骂了(即使被骂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一登上轮船,我立刻请一位姑娘稍动一动,给自己找到了座位,费佳则没有位置,因为人们不断地涌来。我想,仅从洛施维茨上船的就不下一百五十人,或许还要多。而轮船上本来人就已经很多了。【因此不可能找到座位。】费佳建议到别处去找,可是我怕丢掉已经找到的位子,他便一个人去了。但他【始终】未能找到座位,一直站到诺伊施塔尔,有人下船了【他才坐下】。在我对面坐着一位女士,是位画家。我经常遇见她,尤其是在美术馆,她在那里经常对着各种画拍照。她是一位二十五岁左右、头发浅色的姑娘,留着两条稀疏的辫子,长着一双大大的向外突出的蓝眼睛,她的鼻子很小,嘴巴却大得吓人,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一直咧到了耳朵旁边。该女士始终面带微笑,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不知道这是否因为愚蠢(很可能是如此),还是由于内心里某个甜蜜的念头。她可能是要到某地画风景去,因为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把折叠椅子。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英国家庭:父亲,母亲和两个小男孩儿。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小得惊人,我甚至觉得他们看东西都很困难。其中一个孩子经常站在长凳子上,差一点落进水里去。我和他父亲便抓住他的腿,使他老实一点。最后我们到站了。我走到费佳跟前。他面色异常阴沉。又是满腹怨尤。路上我们吵架了。我一直坚持不懈地说〈无法破译〉,他为什么生气。他彻底气坏了,离开我躲到一边去了,我便回了家。一开始我想不出来他能到哪里去,而且他根本就不认识路。可是一到家我就躺下了,因为我头疼得厉害。后来他回来了。他去了小卖店,买了馅饼。我们没有点蜡烛,他开始不顾一切地骂我,这是我从来未曾听到过的:见鬼,该死的,魔鬼,见鬼,该死的。我真忍不住,非常想哈哈大笑。后来他解释说,他开抽屉柜时碰伤了自己的手,因此才骂人。我给他沏了茶,就又躺下了。他几次叫我去喝茶,说不应该在床上躺下。后来我起来去向他道别,说我头疼得厉害。于是他〈未能破译〉(也许,可能这只是我的感觉)说,昨天我的头已经不疼了,如果现在又疼,那是我在床上躺着的缘故。这让我十分委屈,而且我非常困,所以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说,他不相信就拉倒,说完就走开了,还随手锁上了门。过不大一会儿他来了,说给我解释,却突然非常悲痛地大声吼道:“不,安娜·格里戈利耶芙娜女士,我永远也不会匍匐在您的脚下!”我哈哈大笑着回答他,说我想睡觉,他很自重,我从没有、也不想迫使他拜倒在我的脚下。他要求我们认真地谈一谈,这让我非常难过。我不想谈,哭了起来。哭了好长时间,后来睡着了。夜里他把我叫醒,吻我,这之后我睡得更香了“又是满腹怨尤……我睡得更香了”改为:显然,他累坏了。到家后,我沏好茶,因为我头疼难耐,便早一些躺下睡了。夜里费佳把我吻醒了,不过立刻又睡着了,睡得很香……

星期一,6月3日〈5月〉(22日)

今天我十点钟起床。立刻便坐下来写给斯托尤宁娜信的结尾部分。我很内疚,这么长时间一个字也未给她写。我很快便写完了,但还未送到邮局去。后来费佳也起来了。他今天很严肃。【看来他想沉默不语。后来】我走过去【拿梳子】,问他为什么这样,是生我的气吗。他宣称未生气,但在考虑他该如何做,必须在我们之间确定一条界线。我勇敢地答复他,界墙么,他想怎样砌就可以怎样砌,我根本就不打算遵从它,因此这些石块砖头立刻就会被打碎,一切照旧。这一切我都觉得非常可笑“他宣称未生气……非常可笑”改为:他微微一笑,说他一点也没生气,只是为我们的事情焦虑。可怜的费佳,我真心疼他呀!我自己也时常苦苦思索,我们怎样才能走出困境。我指望上帝关照我们……后来我开始读《悲惨世界》,他则写东西。

五点钟我们出门去吃午饭(看来,今天一定有雷雨)。我们先去了邮局,把给斯托尤宁娜的信送走,从邮局去了黑尔比希。我们还未来得及吃完第二道菜,就起了风,天空黯淡下来,有三十来个人走进了我们所在的饭厅。他们原来都坐在下面的河岸上,为避雨到这里来了。雷雨骤然大作,雷声刚开始还很远,后来却直接在我们的头顶上炸响。在桥上遭逢雷雨的人们拼命地跑。因为下雨,我们就这样坐了近两个半小时:吃午饭,喝咖啡。费佳还喝了啤酒,但雨一直下个不停。我用这个时间读德国报纸《Uber Land und Meer》(《为了陆地与海洋》)。最后,我们只得冒雨走,我全身衣服与阳伞都浇湿了。我们来到图书馆,借了《悲惨世界》第二部。当我们离开图书馆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们决定回家,换鞋之后再到一个什么地方去玩。说到做到。我穿上了我的高腰皮靴,穿它我的脚趼子总疼。我们就去了大花园。相当潮湿,但很好。只有一件憾事,我的脚疼。因此,每走五分钟,我就必须停下【,站一会儿,我的脚趼子疼得太厉害了】。我们来到了大花园。乐队今天在厅里演奏,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想在花园里坐一会儿,但椅子都是湿的。我倒无所谓,本来想坐下,但费佳不想迁就。又不想仅仅为坐三五分钟还到厅里去,因为我们毕竟还须要快一点回家。就这样,我们没有休息便往回走。在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波兰人,就是我经过皮尔尼茨时遇到过的那些家伙。我很讨厌他们。特别是其中那个小个子,我觉得他是个犹太人。在这条林荫路上总会遇到他们。到了家,喝了茶。我读了一段《悲惨世界》便去睡了,费佳去了客厅,为的是不影响我好好睡一觉。今天我们给房东太太交了房租,给了伊达一塔列尔十五吉尔布(我自己留了十个改为:我自己又添上了十个。),可是房东太太请求允许她提供她为我们支付的账单。她记的花费是三塔列尔二十吉尔布,其中有取暖费(生了五次火炉),燃煤费,酒精费。【(多么无耻,分毫必偷。)】今天我做了梦,首先是我急匆匆地去某地,可是不知道要去的是哪座城市。已经到了火车站,买好了票,可是只顾与妈妈聊天,火车开走了。我便雇了个仆人原文为德语。,要他把我送到某个车站去,我打算在那儿找到另一列火车。这时我醒了,躺了一会儿,又睡着了,做了第二个梦。【似乎我到了北美洲的纽约,那里我有母亲方面的三个亲戚,我同他们走得很近。他们的阁楼上着了火,不过我的东西都抢出来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我到了德累斯顿,不过还打算再去纽约。后来我就起床了。】

星期二〈5月23日(6月4日)〉

今天天色阴沉,我估计会下雨。我早早起床,就去图书馆还书(九本),从图书馆又去看牙科医生加入:我需要补牙……他房间的面盆里有血。这使我备感恶心和惊讶,简直要吐。我同他讲好,明天去他那儿。可是他收费很高,要两个塔列尔。我回家时一路上浑身发抖,就如同被恐怖场面吓着了似的,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的战栗持续了好长时间。费佳试图劝说我不要这样胆怯,说这根本不疼,不可怕,也不要担心他会弄断我的牙。路上我顺便买了肥皂,还去了药房,问有没有lhuile de Falk,一种叶卡捷琳娜二世建议的擦脸油。药房店员惊讶地看看我,回答说,他们没有。我问有没有什么药物,他建议用某种药,收费两个半,用它每天洗几次脸。我回家后就坐下来写信。费佳今天忽然要去迪亚纳巴德澡堂。我告诉他怎么走,他便去了。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不时向窗外张望,看他是否正往家走,虽然我很清楚,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他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最后我看见他了,他也发现了我,开始给我做鬼脸,吐舌头。我开始用望远镜看他,向他摇头。他洗澡以后显得很沮丧改为:显得似乎很精神……他告诉我,那里有罗马澡堂,人很拥挤,很热,很闷。也有俄罗斯澡堂,带蒸浴床的。不料,澡堂里虽然满是蒸汽,却已经凉了,一点热气也没有。一个带床单、肥皂的单间要十五吉尔布。谁如果想发发汗,则要交付二十吉尔布,然后把他装进某种皮口袋里。费佳未敢尝试这种设备。一个德国人想方设法向他推销这种服务,自然是想得到点劳动报酬,但费佳不为所动【,什么也没给他】。洗过澡之后费佳感觉异常清爽,洗澡对他非常有益。我们到黑尔比希去【吃午饭】,吃了一顿午饭,但今天的汤很不好,有股酸味,可能是热过的剩汤。炖鱼的油是辣的。费佳向经常给我们上菜的年轻人指出了这一点。吃饭的时候又谈到了嗜苹果成癖的女子,虽然我现在很少吃它们,尽量改正往昔的过错加入:我亲爱的费佳,我是多么爱他呀!。离开这里,我们去露台喝咖啡。我们已经有三四天没来这里了。今天我看新来者名录的时候想,不知道维什涅格拉茨基一家是否来过[75]。今天往回走的时候,在露台上我看到了玛尼奇卡。同她在一起走的是一位太太。他们很可能在国外,我有这样的预感。【但】她没看到我,我想,也没认出我来。我们去了图书馆。那个年轻人没在,在的是女主人,一位糊涂得吓人的夫人,她给我们拿来几张图书目录,让我们选书。【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加入:(我读了雨果的《悲惨世界》,这本美妙的书。费佳对这部作品评价极高,并带着极大的乐趣反复阅读它。费佳给我指出并一再讲解小说里主人公性格的许多特点。他想指导我阅读,这让我高兴极啦!)。】于是费佳便借了狄更斯的《尼古拉斯·尼克尔贝》。把书送回家后,我们又去大花园听音乐。我们坐着一直听到最后,这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事情。今天演奏的是特别温柔的旋律,《玫瑰魅影》,还有《海蒙四子女》原文为德语。中的序曲。今天我非常快活。

星期三,6月5日〈5月24日〉

为了去看牙医,上帝知道我今天何时起的床。因为我们没有表,我以为已经有十点钟了。到房东太太那儿看了看表,——才七点。于是我就读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后来穿好衣服,就到法因那儿去了。在那儿天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加入:我紧张得要死。:我又哭又笑,恳求他不要弄断我的牙,然而,由于我在他手里拼命挣扎,所以,如果他把我的牙稍稍弄伤一点的话,那也不怨他。不过,结果一切都好。我请求他原谅我的大喊大叫,他却要我相信,他完全理解,这是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到家后我大哭一场,还同费佳吵了一架,他竟想起来指责我,为什么去找一位没有名气的牙医。【不过,后来我们就和好了。】后来一上午我都在写速记或者读书。五点钟我们去黑尔比希吃午饭。吃午饭的时候我读《悲惨世界》。

我们去了邮局,没有信。后来又去了图书馆。在图书馆,费佳同那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吵了一架。他们两个互不理解,因为费佳用德语跟他解释得很不清楚。从图书馆我们去了法国咖啡馆,在那儿喝了咖啡。之后我们去了大花园,它永远是我们【摆脱寂寞】的避难所。我们想在那儿坐一会儿,可是我们被告知,那里有某个协会原文为德语。,无票者概不放行。毫无办法,只得走开。今天整个大花园被一盏盏小彩灯照得通明,相当美。毫无办法,我们只得在花园里散步。我们走进一个小酒馆,喝了些啤酒。后来就在音乐声中漫步,往家走。我今天相当快活,有时像小姑娘那样一步跨上几个台阶,又唱又跳,费佳简直不知道该把这个现象归因于什么。我们走进一家糖果点心店,【想】买馅饼,在那里吃了冰激凌,不料到家后我的肚子开始剧烈疼痛,只好躺下。费佳每过一分钟就问我一次:“怎么样,还疼吗?”仿佛这种疼痛一分钟后就能消失似的。后来我们坐在一起,他请我给他讲述我们恋爱的整个历史。我给他讲了好久,他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我怎样走进他的家,以后又怎样。他听了告诉我,他娶我的时候加入:虽然爱我,但。对我了解得很少,现在他对我的评价要高出四倍,知道我是多么淳朴。(费佳对我异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