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边上有个年轻大夫正在一旁操纵电脑,显得笨手笨脚一副不开窍的样子。钟音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坐在电脑前动作麻利地操作起来。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钟音没病。医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小玄,好像是她有病似的。小玄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电风扇里吹出来的风吹在她被雨淋过的皮肤上,?涩的,感觉很难受,还有那个女医生的目光也让她感到很难受。
小玄相信丈夫得的是医学上无法诊断得出的“电脑综合症”,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小玄听见自己对丈夫说:
“我们各走各的路吧。”
四
钟音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以自我为中心,他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喃喃自语。小玄一觉醒来,看到他那张冷漠的、毫无血色的面孔被电脑屏幕映得莹紫发青。
小玄有一天晚上变成了一个梦游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飘”下九楼、又升上另一座高楼的。她清楚地记得电梯的门一开一合,许多人在这两扇金属门前消失或者重现。但是,若按时间顺序推算,那个时间大楼的电梯应该已经全部关闭了,小玄也许是从楼梯走下楼去的,在黑暗中小玄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机敏而又腿脚灵便的瞎子,她从来没到这座楼上来过,可她却觉得轻车熟路。
小玄在黑暗中掀动门铃按钮。
门在暗处裂开一条金色的缝。通过这道门,里面爆出热烈的歌和舞,这里几乎是夜夜狂欢,房里没有什么家具,哪儿哪儿坐的都是人,男人和女人。
小玄在望远镜中经常看到的那个女人终于出现在面前,她比镜头里看到的还要美,简直可以说是光彩照人,她有着一副完美无缺的魔鬼身材,整个身体凹凸有致,好像用模子塑造出来的一般。
舞会的女主人并不问来宾的姓名,只是笑着冲小玄点点头,好像大家都是老熟人似的。小玄听到别人都管那个女的叫做“蜜儿”。这是名字还是外号,小玄一直没搞清楚。
有人过来请小玄跳舞。
小玄说,哦不,我先看看。那男的就说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一把搂过小玄不由分说地旋转起来。
“你常到这儿来玩吗?”
“不。我住在对面那座楼上,经常看到这边很热闹,所以我就……”
“你不要跟蜜儿这种人在一起,蜜儿是个坏女人。”
“你怎见得我就是个好女人?”
那个男的贴近小玄耳边小声说:“跟了我你就不是好女人了。”
小玄知道他这种人惯于胡说八道,轻轻推了他一下,继续和他跳舞。大家都在跳舞,也在窃窃私语,蜜儿这间屋子里充斥着一种诡秘情绪,像一座早已布好的陷阱,正等着小玄跳下去。
小玄已感觉到他的手臂将她越搂越紧了。
舞会结束时,这个叫王也然的男人自告奋勇要送小玄回家,楼道里很黑,电梯已经停了,他们一大群人闹闹哄哄地顺着楼梯往下走,楼道里嗡嗡的,四壁响着回声。这一晚小玄的心情格外地好,临走时蜜儿也对她说大家都是邻居欢迎常来玩。现在王也然牵着她的手一级一级往下走,她感觉到王也然的手心在出汗,她自己的手却是冰凉的。
王也然在小玄家门口吻了她,一时间小玄又惊又怕,不由得额角冒出汗来。拿钥匙开门的手一直在抖,怎么着也找不到钥匙孔在哪儿。王也然要帮她,被小玄推了一把,有些踉跄地向后退了半步。“我走啦。”王也然最后亲了她一下,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小玄回到家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那间经常用望远镜观望的房子里去了,在屋子里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全都是一些像影子一样模糊不清的人,只有一张面孔在黑暗中凸现出来,那是一张英俊的、无可挑剔的脸,无论睡去还是醒来,小玄都看得见这张脸。
第二天一早小玄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和丈夫仿佛运行在两套时间和空间里,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也时常无法照面,有时候,小玄蒙蒙??从梦中醒来,看到电脑开着,丈夫人却不见了。有时小玄明明听到有人敲击电脑发出嘀嘀嗒嗒的响动,睁开眼睛电脑前却没人,她想是自己的幻听。
电话铃却不是幻听。
小玄躺在床上侧耳听了一会儿,以证明它的真实性。
小玄跳起来去拿听筒。
果然是他,王也然打来的电话。
“小玄,我知道你是一个人在家。”
“你在哪儿?”
“就在你家门口,我用手机给你打的电话――开门吧你。”
小玄顾不上换掉身上那件粉绸子睡裙,她穿着木拖鞋嘎哒嘎哒跑去开门。防盗门上的格网把王也然的脸处理成一种很特殊的艺术效果,好像好莱坞的黑白明星照,坚忍,刚毅,轮廓鲜明,目光坚定。他的嘴唇很薄,总那么微微抿着似的。
王也然说:“你们这儿的防盗门白天也上锁?”
小玄说:“可不是嘛,怕进来小偷。”
王也然说:“那你不怕我?”
小玄打开门让他进来。“你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怕我把你偷了去?”
小玄笑道:“你敢。”
王也然在沙发上坐下来,小玄到冰箱里去拿饮料。王也然拿起沙发上的一只高倍望远镜朝外看看,正好看到站在对面窗口的蜜儿。王也然又把镜筒移向别处,一个个窗口显得黑洞洞的,好像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你这里可以看到蜜儿屋里。”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
小玄在厨房大声和他搭着话。
小玄从厨房里端了一只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杯冰啤酒、一杯橙汁。天很热,电扇转来转去地忙个不停,王也然拿起茶几上的啤酒来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对小玄说:“昨天晚上玩得高兴吗?”
小玄却问他:“你和蜜儿认识很久了吧?”
“是啊,算老朋友啦?怎么啦?”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不对吧,你是在想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告诉你吧,她一直追我,只不过我也一直没让她得逞。”
“吹牛,她的男朋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哪还轮得到你?”王也然坐到小玄边上来,把一只手试探性地搭在她肩上,说: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女人的,比如说我吧……我就不喜欢她,我喜欢你,小玄。”
他后面的话声音小得让人无法听清,咝咝地吹着气,眼睛温柔无比地盯着小玄的眼睛,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他搂着小玄的那条手臂稍微加了一点力。小玄轻轻推开他道:“别这样,当心被人看到。”
这句话不仅没有拒绝王也然,倒像是大大地暗示和鼓励了他,他开始亲吻、抚摸她,就像经常到蜜儿那儿去的那些男人那样。被王也然抱进怀里那一刹那,小玄仿佛看见电脑里正伸出一双黑森森的眼睛来,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俩……
五
小玄每天读一页日记,好把档案馆里漫长的白天打发掉。看到后来小玄渐渐明白,这本日记记录的是馆长与那个已经走掉的老女人近三十年来断断续续的情史。老馆长总是在寻找这本日记,有时候一天要来好几回,来了总是那句话:“你没看见一个笔记本吧?”
“没有。”小玄眼都不眨一下地回答。
小玄上班的时候,有时她会走神想到王也然。王也然显然是在蜜儿和小玄之间两边得好处,但是小玄又舍不得放开王也然,她常利用钟音不在家的时间与王也然亲热。钟音显得很淡然,似乎没有一点察觉,他依旧沉浸在他的电脑世界里不能自拔,他的电脑最近刚刚入网,整天泡在电脑上。钟音的电脑入网自然又是顾看丹给他出的馊主意,他们俩都是夸张而又偏执的机器疯子,顾看丹为了让钟音的电脑人网,每天N个电话打过来,电话铃都快叫他震烂了,钟音烦不过,在电话里大声吼叫着说:
“好好好,我明天就入!”
“不是明天,是现在。”
顾看丹在电话里迫切得仿佛要钻出来。
不知道的人也许会怀疑他劝别人入网的这份热心是从哪儿来的,他就像某公司雇来的伪劣产品推销员一样,苦口婆心,好话说尽,软硬兼施,死缠硬磨,打持久战。小玄倒比较了解顾看丹,知道他是那种热情过剩的人,他的全部精神世界都在机器里边,他恨不得不吃不睡,电脑能给提供点“电子面条”才好,这样他就能一刻不离地守在他心爱的宝贝宠物电脑身边了。
原本少言寡语的钟音自从进入“网络世界”便越发地不愿与“真人”讲话了。网络的世界真是五彩缤纷,人们可以享受计算机网络提供的各种服务:电子邮件、文件传输、远程登录、电子论坛、信息?询以及在线闲聊、在线游戏等。钟音仿佛掉进了一个电子黑洞,里面有没完没了的内容吸引着他,诱惑着他,使他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有天小玄和她的情人王也然在丈夫的电脑前做 爱,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大汗淋漓瘫倒在床上,一人缩在床的一角,再也动换不了了。
小玄嘴角动了动,幽幽地说:“我是一个……电脑寡妇。”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忽然想到一个新名词,挺可乐的。”
王也然就支起胳膊撑起上半身来问小玄:“什么可乐的事你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小玄就把她和丈夫的关系以及“电脑寡妇”这个词说给王也然听。她是笑着说的,结果却并没有收到预期的喜剧效果,说完了两个人都傻愣着,空气好像不流通了似的,又干又涩。
冷兵说:“噢,没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在新世纪的零点零时零分响起,那一刻,血涌了出来,那个叫小秋的男人又重新复活了。
的嘴总是抿成一条线,脸被电脑屏幕映得紫中泛青,此刻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有他的电脑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躲着的爱娃也知道,和他同床共枕的小玄却无从知道。
小玄并不觉得伤心,她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与另一个男人有关。那人胆子大得出奇,有天甚至半夜三更溜进小玄家里。客厅里黑得很,他就坐在客厅拐角的那对沙发上吸烟,那烟头忽明忽灭的,在黑暗中如同一点跳动的鬼火。
小玄那天是听见窗外隐隐有雷声才从卧室走出来去关窗。她先去关了过道里那扇朝北的大窗,转身又进了客厅。她没有开灯,身上披着的那件白丝睡袍被风鼓荡得噗噗响着,有丝绸轻微爆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