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魔鬼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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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以貌取人:传统的心理惯性依然顽固地存在

以貌取人出自《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有许许多多弟子,其中有一个名叫宰予的,能说会道,利口善辩。他开始给孔子的印象不错,但后来渐渐地露出了真相:既无仁德又十分懒惰;大白天不读书听讲,躺在床上睡大觉。为此,孔子骂他是“朽木不可雕”。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叫澹台灭明,字子羽,是鲁国人,比孔子小三十九岁。子羽的体态和相貌很丑陋,想要事奉孔子。孔子开始认为他资质低下,不会成才。但他从师学习后,回去就致力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公事,从不去会见公卿大夫。后来,子羽游历到长江,跟随他的弟子有三百人,声誉很高,各诸侯国都传诵他的名字。孔子听说了这件事,感慨他说:“我只凭言辞判断人品质能力的好坏,结果对宰予的判断就错了;我只凭相貌判断人品质能力的好坏,结果对子羽的判断又错了。”

目前,一些大学毕业生为找工作“突击整容”蔚然成风,许多男生更是成了主力军,按他们的话说,“单位用人,一个人的内在气质和学识很重要,但外在形象也发挥着重要作用。”

与之相对,人事部发布新的公务员体检标准,山东、江苏各地纷纷取消公务员考试中的关于身高、容貌的具体规定,变得更加公正,更人性化。

一方面是政府机关努力破除以貌取人的壁垒,另一方面,很多企业依然在“相面”中寻找人才,在品质和才能决定前途的年代里,相貌的重要性却一再凸显出来,颇为值得深思。中国人的以貌取人观念是如何形成的?如何历经千年演变成为一种大众的行为心理?

在常人眼里,“以貌取人”就是将人的容貌言行等外在的标准作为对人进行评判和选取的标准。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以貌取人已经开始与选官制度相联系。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阎步克对此问题有着深入的研究,他发现,中国古代选官中“以貌取人”最初来源于儒者和先秦贵族对容止和威仪的重视,儒家的礼仪中有专门的“容礼”,儒家经书中还有很多关于君子应该具备的“威仪”的规定;而在先秦“威仪”也被认为是“君子”这个阶层的固有属性和高贵教养。

虽然在战国选官时,已经存在着“另一种对面貌娇好的偏爱”,但他指出这种“以貌取人”与贵族和教养没有必然联系,而是来源于人们“爱美”的社会心理。如果这种情况普遍化,就说明君主拥有了绝对的权力,可以完全将个人好恶体现在官员的选拔上,贵族和教养都被抛弃了。

到了汉代,人们崇尚的是阳刚之美,欣赏的是“体貌丰伟”和“仪容端正”,在选官时,对身体和容貌提出了一些要求,一般是要求身体健康能够胜任工作,对一些特定的官职有比较详细的要求,如对谒者(汉代的一种礼仪性的官职)就要求相貌端正,声音洪亮等。

阎步克指出,汉人是很重视容貌的,出众的容貌拓展了仕途的例子很多,如西汉的江充就是凭借相貌出众引起了汉武帝的注意,进而得到了重用。而扬雄虽有才气但因相貌平平,而被当时的人小瞧。

魏晋至南朝时,风气为之一变,名士欣赏的则是阴柔之美。名士只有长得像个美貌的女子才会被人称赞,甚至有人认为病态美才是最美的。这一时代的容貌欣赏具有很多的阶层和身份特点。

唐代选用官吏提出了以“身、言、书、判”为标准,对身高等等有了比较具体的标准和要求。但“以貌取人”在唐代选官中并不占有太大的比重。

阎步克教授认为,科举制度的普及,以文取人淡化了对容貌的要求,很多相貌丑陋的人做了高官,有的甚至做了宰相。到宋代,武官一般要求身材魁梧的人担任(直到明清也是如此),但文职主要看才学,外貌身体条件相对宽松,残疾人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甚至有个右腿瘸、左眼盲的人当了状元。

从先秦到宋,出于人之常情,长得好看的人在选官时比丑的更受欢迎,这也是官场的一种“潜规则”。但最主要的还是看能力、才学和品行,容貌并不占重要地位。

明清选官中的“以貌取人”被强化,体现了专制制度强化下“主子心理”的加强。

阎步克教授指出,到了明清,容貌在选官时的重要性大大提高。在官员的考核中,容貌的评价竟占到了六分之一;科举殿试时还经常以容貌定状元,有的人甚至因为名字好而当上了状元。太祖朱元璋自己长得叫人不敢恭维,但对状元和官员的容貌却挑三拣四,十分可笑。很多有才华的人因为相貌丑陋而落选。

在明清社会,如果说以前皇帝和选官部门“以貌取人”更多的是一种“爱美”的社会习尚的话,这时,皇帝和选官部门的“主子心理”得到更明显的体现。对此,阎步克教授分析说:“皇帝和有司有时候会以貌取人,这首先是因为他们未能免俗,屈从于以貌取人的社会习尚了;同时,这习尚升级为一种‘主子心理’:奴才的容貌得让主子悦目。这时专制者对臣民的予取予夺能力之大,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是以要求官员的身材和脸蛋也得让皇帝养眼开心了。”就像明朝皇帝,挑学生,挑状元,挑官员时经常以容貌作为标准。

清代选官中有一种“大挑”之法,就是在三科以上会试不中的举人中挑选一等的3人作知县,二等的9人作教职,这种选举6年举行一次,其标准就是“身”和“言”,“大挑”时的验看实际就是以貌取人的。阎步克教授指出,这种以貌取人,具有一层游戏规则的意义。

“社会流动趋于活跃,无数士人奔竞钻营于仕途上,竞相推销自己,这时候就成买方市场了。朝廷是买主,士人的奔竞显示了对官本位的高度认同,这局面本身就是帝国统治的社会文化基础,所以不能让士人闲着;但国家的官缺很紧俏,因此又得建立一种游戏规则,以淘汰一批人,保留一批人,总得想办法把大多数的人卡下来刷掉。大挑的面试方法就有这个游戏规则的意义。”

阎步克教授进而指出,士人们面对着考试,在容貌上任由满清王朝挑来挑去,“就是这个阶层进一步丧失自主性,独立精神和文化尊严的表现,进而是皇权强化,官僚政治强化的表现。”他认为,“历史后期以貌取人的情况,包含着‘主子心理’和‘游戏规则’的双重作用。”

在如今的社会环境里,虽然政府努力贯彻人员选用时的公平公正原则,企业也以找到才学识兼备的人才为首要目标,可是在千年的文化传统的熏染之下,加之目前人才供求方面的买方市场,很多人依然有意无意地在“主子心理”“游戏原则”指导之下,选用人才。这是亟须警惕的。

当我们看到大量青年为工作而整容,当我们听到依然有很多人因为相貌被排挤在成功的大门之外,我们应该意识到,对不良传统的分析和批判绝不应该是一天两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