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阳主力军赶到鹊尾,铁骑二千,步兵三万,会合陶亮、孙冲之所部,水陆十多万军队封锁了大江。寻阳军主帅刘胡是个厉害角色,和张兴世一样,也是在伐蛮战争中书写了传奇。此人天生一张大黑脸,起名坳胡,坳黑象胡须一样。长大之后,嫌坳胡拗口,单名胡。打南蛮,凶狠无比,成为野兽的代名词。小蛮子哭,大蛮吓唬:“刘胡来了!”
刘胡到达之后,第一任务便是接济赭圻粮食。寻阳军畏于张兴世水军的勇猛,不敢强攻张兴世。刘胡想出一招妙计,把米袋绑在浮排或船舱上,伪装翻船,船底朝天顺流而下,为赭圻城送米。
论起奸诈,刘胡比不过沈攸之。沈攸之站在江岸那么一瞧,小把戏,沉船吃水会那么深么?派出船队检查,获取了一批大米。赭圻继续忍饥挨饿,中央军白米饭倒吃得滋润。刘胡没有得手,不死心,亲率一万步兵,趁着夜色,凿山开道,另辟一条小路送米。刘胡实在不走运,天光放亮,离赭圻城只隔一条小沟,差那么一点点便入城了。沈攸之得到探报,挥军杀来。寻阳军大败,刘胡受伤,丢粮弃甲而逃。
赭圻再坚固,没有粮食白搭,薛常宝开城突围。城池落入中央军手中,刘休仁的大本营移到赭圻城。
两军相峙近两个月,邓琬见战事久拖不决,继续增兵。雍州刺史袁顗率千艘楼船、二万襄阳兵抵达浓湖,寻阳军总兵力达到十五万。中央军十万。近三十万大军、数以千计的大小战船遮蔽大江,对峙于鹊尾。
寻阳军兵力占优,刘胡每每到袁顗帐中议事,提议发动进攻。袁顗不置可否,态度冷淡。他倒不是对刘胡有意见,东晋南朝士族瞧不起武人。袁顗虽为一军主帅,从来不着戎装,从来不谈战事,从来不和将领们交流,除了吟诗就是作赋。刘胡恨得牙根痒痒,你不打仗跑这儿干什么,索性再不提进攻的事儿。
刘胡军中缺米,后方补给未到,刘胡向袁顗借粮。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又不是有借无还。谁知袁顗晃荡着脑袋,答非所问:“我在建康还有两处住宅没有完工,正是用钱的时候。”刘胡鼻子没气歪了,心道:“你家修房子管军粮什么事,仗打败了,修你个奶奶!”
刘胡没明白袁顗的想法,他已经算准敌人的底细,潜伏的特务早已汇报:“建康米贵,斗到数百”。京都南京现在斗米斗金说明什么?说明中央军无粮。没粮食打什么仗,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敌人不攻自破。他瞧不起刘胡这种只知打打杀杀、不懂运筹帷幄的粗人。又不失士族名士的派头,不直说,拐弯抹角说两句,自个想去吧。他的话喻意深刻,第一,米很值钱;第二,中央军马上要完了;第三,等着吧。
寻阳军可以等,中央军不能等。天下胜负在此一战,打败刘胡,攻入荆州杀死刘子勋,各地的叛乱自然烟消云散。形势之严峻,中央军将领们心中有数。进攻,没有必胜的把握;相峙,敌军粮草充足,已方没有足够多的粮食。
孙子兵法说:“饱能饥之。” 出奇制胜在于想敌人所想不到。你不是吃得很饱吗?我有办法让你挨饿。张兴世提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军事计划:进据钱溪!
“贼据上流,兵强地胜。我军相持有余,但想剿灭他们力量还不足。若出奇兵数千潜入叛军背后,依险筑城,伺机发动进攻,则叛军首尾难顾,进退两难。我军切断中游,叛军粮运自会艰难,这是制敌奇策。我已经选好一处地方,钱溪!那一带江面狭窄,离我大军不远。江中有洄洑漩涡,船只经过必须紧靠岸行,又有横浦可以隐蔽船只。千人守险,万人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
钱溪在哪里呢?在今安徽铜陵上游。就是说,插入敌军后方,劫断敌军粮道。因为寻阳军的补给线多是经钱溪的长江水路。这一招与官渡战中曹操火烧袁绍乌巢屯粮相似,却更加狠毒,直接掐断你的粮道。
战术非常之美妙,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去?如何守?
七月的大江,云蒸霞蔚,张兴世与沈攸之并肩站立船头,遥望浓湖那一座接一座的水寨,以及填满长江的楼船。沈攸之目光中流动着异样的光彩:“穿过去,站住脚,伺机而动,你有把握吗?我和吴喜在大都督面前为你打了包票,大都督本想让你过江支援北路军,我拦了下来。毕其功于一役,就在钱溪。”
张兴世目光坚毅,打仗要冒险,前路难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谋士们可以这样夸耀,真刀实枪全靠将士们。诸葛孔明料事如神,六出祁山无功而返,足见战争难以预测。如果稍有闪失,中途被歼灭,中央军士气必然低落,这场战争的结果不难推测了。
敌军水寨连绵十余里,不容船队越过敌营,怕早被包了馄饨。张兴世拿定主意,要不费一兵一卒安全越越敌人控制的江面。
张兴世率七千名战士,乘两百条快船溯江而上,进逼寻阳军水寨。等到敌人发觉,便率军迅速撤退。翌日,张兴世再次率军接近敌营,再次退却。
接到中央军莫名其妙举动的报告,寻阳军将领们纷纷猜测张兴世所部的意图。刘胡笑了,“意图嘛,很明显,张兴世有袭取寻阳之意,想抄我们的大本营。我刘胡兵力占优,尚不敢越过他们去取建康。张兴世何人,居然妄想据我上流。”
遭人轻视有时是件好事。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就为让对手轻视。不晓得如果张兴世换成韩信,刘胡是否还敢发出此等狂言。
张兴世接二连三进而复退,寻阳军以为常事,放松警惕。第三日午夜,张兴世再次率船队逼近敌军水寨。寻阳军船桅杆顶上的了望哨看了看,又倒下睡觉去了。
江面东风正急,船队到达敌军控制的水域,突然扯起长帆,顺风破浪,一条条轻舸象离弦的箭,穿越巢湖口、白水口、鹊尾,直奔钱溪而去。
如果罗贯中在此,又能大加描绘一翻,借东风的翻板。不知赭圻可有南屏山?张兴世是否在大都督面前立下军令状,仙衣鹤氅求来一夜大风。其实,做为一名将领若不知气象变化,或者说得不到天气情报,只能说庸将一个。起个风还要借,孔明先生太小瞧周都督了。
整个寻阳军让张兴世耍了猴,刘胡如梦方醒,这个张兴世要搞大动静。刘胡急令部将胡灵秀率船队沿岸尾随追赶。
两支船队划龙舟比赛,胡灵秀正追得性起,发现张兴世突然在离钱溪不远的景江浦停了下来,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式。胡灵秀到现在没明白张兴世真实的意图,他奉命监视,没有友军支援,无必胜把握。所以,胡灵秀停军不前,两军静悄悄对峙。不料,张兴世早已下令部将另率70条船进入钱溪,抢立水寨。等到水寨完工,张兴世掉头率船队驶入营寨,把目瞪口呆的胡灵秀扔在景江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