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由客体所引起的特别与我们自己相关的各种激情,旁观者所能够接受的程度显然必然是存在于某种适度之中。如果激情过高,或者过低,旁观者都不可能接受它。比方,为个人的不幸和所受伤害所引起的悲伤和愤恨很容易就可能表现得过高,而且在绝大多数的人中它们都是这样。同样,它们也可能表现得过低,不过这种情况十分少见。我们把这种过分称做软弱和暴怒;而把不足称做迟钝、麻木和缺乏志气。这两者我们都不能接受,而且看到它们会感到惊讶和迷惑。
然而,构成这个适度的适中度在不同的激情中却是不同的。在某些激情中高,而在其他的激情中则低。有些激情表现得过于强烈是不适当的,即使在那些公认为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感受得非常强烈的场合也是如此。而其他的激情在许多场合即使是表现得最强烈则都是极端优美的,尽管那些激情本身也许并没有必要表现得那么强烈。第一种是这样的一些激情,因为某些原因,它们得不到什么同情。第二种是这样的一些激情,如果我们考察人性的所有不同激情,我们将发现完全是与它们之被视做恰当的或不恰当的、与人们对它们或多或少乐于同情与不乐于同情成比例的。
第一章 论起源于肉体的各种激情
1.来源于肉体的一定部位或要求的那些激情表现得过于强烈都是不恰当的。因为你的同伴并没有同样的要求,所以你不可能指望他们会同情那些激情。例如,狼吞虎咽虽然在许多场合不仅是自然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它却总是不体面的,而且狼吞虎咽普遍被视为一种不文明的行为。虽然,人们对于饥饿会有几分同情。我们很乐意看到我们的同伴们吃得香,但是所有令人厌恶的表情都是令人作呕的。一个健康人惯常的肉体的要求使他的胃口,如果允许我用如此粗鲁的说法的话,很容易与某一个人同步,而又与另一个人不同步。当我们阅读被围困或航海的日志时,读到关于极端饥饿引起的痛苦的描写,我们就能够同情它。我们想像着我们自己处于蒙难人的境地,因而我们很容易就能设想到那些必然会使他们发狂的忧愁、恐惧和惊恐。于是我们自己同样感受到某种程度的那些激情,所以同情他们;然而,由于我们并不因为阅读那些描写而变得饥饿,甚至在这种场合,我们也不能恰当地把它说成是对他们饥饿的同情。
造物主把两性结合起来的激情也是这种情况。虽然它是所有激情中天生最炽热的,然而任何场合都强烈地表现出来却是不恰当的,即使是在人和神的所有法律都承认在他们之间尽情放纵是完全无罪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不过,人们对于这种激情似乎还可能具有某种程度的同情。像对男人一样地同女人谈话是不恰当的;人们通常指望同女人交往能使我们更加欢快,更加高兴,更加注意小心;而对女性的冷漠,则使人变得可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对男人的冷漠也是如此。
我们对于产生于肉体的所有欲望的反感就是这样的:它们的强烈表现都是令人厌恶和令人不快的。根据某些古代哲学家的看法,它们是我们与动物共有的那些激情。它们与人性的特质没有联系,而且基于那个原因,它们是与人性的尊严不相符合的,但是我们与畜牲还有许多其他的共有的激情。愤恨、天然情感,甚至感激。它们并不因为是共有的,就不显得兽性。当我们看到个别人的那些肉体欲望表现强烈时,我们对它们抱有一种特殊的厌恶,其真实原因就是我们不能分享它们。对于那个感受这些欲望的人来说,一俟这些欲望得到满足,那个曾经引起他那些欲望的对象或者客体也就不再是令人愉快的了。甚至其出现都时常变得使他反感。他环顾四周再也找寻不到不久前曾使他欣喜的魅力,因而他像别人一样再也不能分享自己的激情。当我们吃完了饭,我们就会吩咐把餐具搬走,而且我们也将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那些曾经是最炽热的欲望的对象,如果它们只是产生于肉体的那些激情的对象的话。
对于来自肉体的那些欲望加以控制就构成了人们恰当地称为节欲的美德。把那些欲望节制在人们认为健康和财富所容许的范围以内是慎重的职责。然而把它们约束在体面、得体、文雅和适度所要求的界限以内则是节欲的职责了。
2.正是由于同一理由,不论肉体的疼痛如何无法忍受,由于疼痛而哭叫总是显得没有男子气和不体面的。不过,有些肉体疼痛也可引起极大的同情。像前面已经讲到过的那样,如果我看见有人正准备对某人的大腿或手臂猛然一击,我就会本能地一缩和抽回我的大腿或手臂;而当那一击落下来时,我会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像那个受害人一样受到了伤害。尽管我受的伤害毫无疑问是微乎其微的。这时由于那个原因,如果他发出了狂叫,由于我不能在感情上与他一致,我会鄙视他。这就是所有来自肉体的各种激情的情况。它们或者全然不能引起任何同情,或者只有一点儿同情,它与受害人所感受的强烈程度完全不能成比例。
而来自想像的那些激情则全然不同了。我的同伴的身躯上发生的变化对我的身躯只可能产生极小的影响,但是我的想像力却比较容易接受影响得多,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它更乐于设想我所熟识的人们形形色色的情况。因此,失恋或壮志未酬比肉体上最大的不幸能激起我们更多的同情。这些激情全部都产生于想像。一个人损失了他的全部财产,如果他是健康的话,他的肉体上并没有任何感觉。他所受的痛苦仅仅是来自于想像;想像力向他讲述着迅速向他袭来的不幸:尊严的丧失,朋友对他的怠慢,敌人对他的鄙视,不能自立,匮乏和悲惨。因而我们对他更加同情,因为我们的想像力根据他的想像力来塑造自己要比我们的肉体根据他的肉体来塑造自己更加容易。
失去一条大腿通常可能被视做是一种比失去一个情人更为现实的灾难,不过,因失去一条大腿而酿成悲剧将成为荒唐,而失去情人的不幸,不论它可能显得是如何微不足道,却造成了许许多多出色的悲剧。
没有什么东西像疼痛一样那么容易忘记。疼痛一消失,它所带来的全部痛苦也就荡然无存,甚至就是再想起它来时也不再能给我们任何不安。这时我们自己也不能体会我们以前怀有过的那种不安与苦恼。而朋友一句大意的话却可以引起比那还要更为长久的不安,而且它所引起的苦恼也决不会随那句话而消失。这里首先使我们不安的并不是感官的客体,而是想像的概念。由于它是一个概念,它引起我们的不安一直要到时间让其他的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把它从我们的记忆中抹掉以前,一想起它我们的想像还将继续在记忆中使我们烦躁不安。
疼痛如果不是伴有生命危险,从来不会引起人们强烈的同情。虽然我们不会对受害人的苦恼表示同情,但我们对恐惧表示同情。不过,恐惧是一种全然产生于想像的激情,而想像以徒增我们不安的不确实性和波动给我们描绘的并不是我们真实的感受,而只是今后我们可能的遭遇。痛风或牙痛尽管非常疼痛,却很少引起同情。比较危险的疾病,尽管没有什么疼痛,却能引起最大的同情。
有些人一看见外科手术就发晕或想呕,撕裂皮肉所引起的肉体疼痛似乎引起了他们最大的同情。我们对来自外因的疼痛比来自内部混乱的疼痛想像得要生动清晰得多。当我的邻人受到痛风或结石的折磨时,我很难形成他的痛苦的概念。然而我对一个切口、一个伤口或骨折所给予他的痛苦却能有一最清晰的概念。不过,这些客体对我们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其主要原因就是它们所具有的新奇感。一个亲眼见过十数次解剖和截肢的人,以后再看见这类手术就会极为冷漠了,经常甚至会是十足的麻木不仁。我们尽管读过或观看过五百次以上的悲剧,我们对它们向我们展现的客观事物的感受也不会减退得这么彻底。
有些希腊悲剧企图通过呈现肉体的疼痛来激发我们的同情。费洛克忒忒斯因为疼痛到了极点而晕倒。希波吕托斯和海格立斯都是在酷刑折磨下即将断气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那种刑罚的残酷似乎连坚贞不屈的海格立斯都难以支撑。不过在所有这些场合使我们感到关切的不是疼痛,而是其他情况。不是费洛克忒忒斯的疼痛的脚,而是他那散发着悲剧魅力的孤独感动了我们,而是那个如此富于想像的浪漫的荒郊感动了我们。海格立斯和希波吕托斯的痛苦之所以引起我们的关注仅仅是因为我们预见到死亡将是他们的结局。如果这些英雄能够痊愈,我们就会认为表现他们的受苦完全是荒唐,即使是没有别的疼痛比绞痛更厉害的了。如果全部悲剧就只是绞痛,那又是个什么悲剧?!企图通过表现肉体疼痛来激发同情,可以视做是对希腊戏剧所树立的正统榜样最大的违反。
我们所感受的对肉体疼痛的少量同情是我们在忍受疼痛时所表现的坚定和适度的忍耐的基础。能够在极其残酷的折磨下不流露一点人性的弱点,不发出一声呻吟,不发出一点我们不能完全体谅的激情的人,常常能赢得我们最大的钦佩。他的坚定使他能够经受我们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我们钦佩并且完全赞同他为此所做的高尚的努力。我们赞赏他的行为,而且根据我们对人性共同弱点的体验,我们为他能做出如此值得赞赏的举动而感到惊叹。融合着惊讶和惊奇,并由惊讶和惊奇而激发出的赞赏构成了我们恰当地称做钦佩的情感。如同前面已经说到过的,赞扬是这种情感的自然流露。
第二章 论起源于想像的某种
特性或习惯的激情即使那些来源于想像,那些起源于想像所具有的某一特性或习惯的激情,尽管它们可能被公认为是十分自然的,然而却很少能得到同情。人们的想像力在没有获得或具有同样的特性时就不可能理解和分享它们。这样的激情尽管可能被容许为生活中几乎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总是显得荒唐。两性间自然成长出来的那种强烈的依恋,他们长期相互的思念,就是属于这一种情况。我们的想像在没有进入热恋者的同一频道时,我们就不可能理解和分享他的那种急切的情绪。如果我们的朋友受了伤害,我们很容易同情他的愤恨,而且也对惹朋友生气的那个人怀有怨气。如果我们的朋友从某人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我们也很容易理解和分享他的感激之情,而且会高度地评价他的恩人的功劳。但是,如果他正处在热恋中,尽管我们可以认为他的激情像任何这类激情一样合理,但我们从不认为我们自己也有必要为他想像出他所具有那种激情,除了对于感受这种激情的人以外,那种激情对每个人来说,都显得与客观对象的价值完全不成比例。爱情虽然在一定的年龄期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我们知道它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却总是受到嘲笑,因为我们不能理解和分享它。爱情的所有认真而强烈的表现对第三者来说,都显得荒唐。一个热恋者对他的情人来说可能是很好的伴侣,但对另外一个人就全然不是了。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只要他继续保持着这种清醒的意识,他就会竭力以善意的嘲笑和奚落来对待其自身的激情。这是我们愿意听到讲述这种激情的惟一方式,因为这是我们自己愿意谈论它的惟一方式。我们之所以对考利和佩特拉克的严肃、迂腐和长句的爱情诗感到厌倦,因为它们没完没了地大谈男女之间恋情的强烈;而奥维德诗歌中的快乐和贺拉斯诗歌中的豪爽却总是那么令人愉快。
不过,虽然我们对这种依恋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同情,虽然我们甚至在想像中也从未打算对那个特定的人怀有激情,然而由于我们已经设想出(或者可能愿意去想像)那同类的激情,所以很容易理解他从喜悦可能产生的对幸福的极高的希望,以及从对失望的恐惧可能产生的极度痛苦。它不是作为一种激情而使我们感兴趣,而是作为一种可以产生其他使我们感兴趣的激情的境况而使我们感兴趣,使我们希冀、恐惧和伤心,宛如航海日志中所描述的那样,使我们感兴趣的不是饥饿,而是饥饿可能引起的痛苦。虽然我们不能真正理解恋人的依恋,但我们很容易同情他由于热恋而产生出来的对罗曼蒂克幸福的那种期待。在一定的情况下,我们感到这种期待对于一个由于懒惰而松懈,由于强烈的欲望而疲惫了的心灵来说,渴望安宁和清静,希望在使他发狂那种激情的满足中找到安宁和清静,并为自己营造一个田园宁静的隐居生活——高雅、温馨而又热情的提布卢斯如此热衷描绘的生活;一种诗人们描绘的幸福岛山上的生活,一种充满友谊、自由自在、闲适的生活;没有劳动,没有操心,以及与它们伴随而来的所有骚动的激情的生活是多么的自在。甚至当这种景象被描写成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而不是我们所享有的那样时,它们也使我们感到极大的兴趣。那种混合着、而且也许就是爱情的基础的激情,当它离满足尚有一段遥远的距离时,它就会消逝;但是当它被描写成为一种立即可以掌有的东西时,它就使整个的激情变得令人厌恶。因此,幸福的激情远不如恐惧的和忧郁的激情引起我们的兴趣。因为我们担心会有什么事情使这样一些自然而令人惬意的希望落空。因而我们理解和能够分享热恋者的全部焦虑、担心和痛苦。
因此,在某些现代悲剧和罗曼司中这种激情显得惊人地有趣。在“孤儿”中与其说是卡斯塔里埃和莫尼弥埃的爱情,还不如说是那个爱情所引起的痛苦更加引起我们的喜爱。一个作家在一个生活非常平静的场景里介绍两个出场的恋人,表示他们相互间的爱慕,他引起的将不是同情,而只会是哄堂大笑。如果把这种场景放进一个悲剧里,虽然会显得不恰当,但还是可以接受的。这并不是出于对剧中表现的那种激情的同情,而是出于对观众所预见到的随同爱情的满足可能伴随而来的危险和困难的担心。
关于这个弱点,社会性的法律强加在女性上的自我克制,使得它在女性身上显得更加痛苦;而且由于那个原因,也更加深切引人关注。我们陶醉于菲德拉的爱情,如同它在法国同名的悲剧中所表现的那样,尽管那种爱情伴随着各种放纵和罪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正是那些放纵和罪孽才使我们爱上了它。她的担心,她的羞辱,她的悔恨,她的恐惧,她的失望,因此它们显得自然和动人。所有起源于恋爱的次要的激情,如果允许我这样称呼它们的话,必然变得猛烈而狂暴。而且我们能够恰当地说给予同情的也仅仅是对于这些次要的激情。
然而,在同其客观对象的价值极不相称的所有激情中,爱情是惟一的一个。甚至对于最软弱的人来说也不例外,是惟一的一个看来具有一切既优美又令人愉快的激情。首先,爱情本身尽管可能是荒唐的,但它不是天然的可憎的。而且尽管它的结局经常是毁灭性的和可怕的,其意图却不是恶作剧的。因而,尽管这种激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适度的问题,然而经常伴随爱情而来的有些激情却存在着许多适度的问题。在爱情中大量地混杂着博爱、宽厚、和蔼、友谊和尊重,对于所有这些激情(由于有些激情马上就会详细讲到)我们都抱有极大的同情,尽管我们也意识到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过分了点。我们对它们所感到的同情使它们伴随的爱的激情更加可爱,同时又在我们的想像中支持着爱的激情,尽管它通常还伴有全部的堕落;虽然它必然会把一方导致毁灭和身败名裂;虽然另一方(被理解为受损害最小)几乎也总是变得丧失工作能力,玩忽职守,藐视名声,甚至藐视普通的名誉。尽管如此,被认为是伴随爱的激情而来的敏感和宽厚使得它仍然成为许多人追求虚荣的对象;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感受到了爱的激情,他们也乐于显得他们能够感觉得到那些事情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光彩。
正是为了同样一种理由,当我们谈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学习、我们的职业时,一定的自我克制是必须的。我们不能指望所有这些对象能像它们使我们感兴趣那样去使我们的同伴感到兴趣。而且正是由于缺少这种自我克制,人类中的这一半就不能与另一半和睦相处。一个哲学家只能是与哲学家做伴;一个俱乐部的成员只能与他自己的那一小伙人为伍。
第三章 论使人相互疏远的激情
还有一类激情,虽然也来源于想像,但是在我们能够理解和分享它们之前,或者说在我们把它们视做优美和合适的激情之前,它们总是被贬低到比任性的天性要把它们提升到的高度低得多的位置。这就是仇恨和愤恨以及它们的各种不同变体。对于所有这类激情,我们总是既同情感受这类激情的人,又同情作为这种感情的对象的那个人,这两者的利益是直接相对立的。我们对感受这类激情的人的同情促使我们所希望的却正是我们对另一方的同感将导致我们所害怕的东西。由于他们两方都是人,我们对双方都关心,我们对一方可能遭受的痛苦的担心正好抑制了对另一方所遭受的痛苦的愤恨。因此,我们对受到挑衅的人的同情,必然达不到他自然具有的那种激情的程度。这不仅是由于那些使得所有的富有同情的激情要低于原来的激情的原因,而且还由于那个它本身特有的原因,即我们对另一方的相反的同情。因此,在愤恨能够变成优美和令人愉快之前,它必须表现得比几乎其他任何一种激情更加谦卑,而且要降低到它自然应有的高度以下。
与此同时,人类对别人所遭受的伤害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如同悲剧或罗曼司中的英雄是我们同情和爱戴的对象一样,悲剧或罗曼司中的歹徒是我们的想像力中憎恨的对象。如同我们尊敬奥赛罗一样,我们憎恨伊阿古。如同我们对前者的不幸感到悲伤一样,我们对后者得到惩罚感到欢欣。不过,虽然人类对自己兄弟所受到的伤害有如此强烈的同情感,然而他们对这些伤害的愤恨往往并不比受害者本人所表现的愤恨更加强烈。在绝大多数场合,受害人的忍耐力越大,受害人越温和和博爱——如果这一切表现并不是由于他缺乏勇气,或者他的容忍完全由于惧怕,那么人们对伤害他的人的愤恨也越强烈。受害人的温和可爱的性格也更加加剧了人们对伤害的凶残的感觉。
不过,这些激情都被视做是人性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一个人顺从地坐着不动,任人侮辱,不反击或报复,必然会使人看不起。我们无法理解和分享他的冷漠和麻木不仁;我们称他的这种行为卑鄙,并且会真的如同被他的敌人的无礼所激怒一样被他这种卑鄙的行为所激怒。甚至下层群众看到任何一个人甘心情愿地任人当众侮辱和虐待也会感到愤怒。他们希望看到对这种野蛮行为的愤恨,以及受害人对它的愤恨。他们愤怒地向他叫喊,要他自卫或向对方报复。如果最终激起了他的义愤,他们会衷心地为他叫好,并且同情反击,而且会宛如是他们自己受到了那个人的伤害一样真诚地为他的报复而感到满足,只要这种报复不太过火。
不过,虽然这些激情公认对个人有造成侮辱或伤害的危险,然而它们对公众作为正义的卫士和执法公平的卫士的作用却是不可低估的。这一点以后将详细论述。不过,这些激情本身还是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它使得它们在其余的人身上一表现出来就成为我们厌恶的自然对象。对任何一个在场的人所表示的愤怒,如果超过了我们对他的不良习惯的意识,就会有不仅被视做是对那个特定人的侮辱,而且是对整个伙伴们的粗暴无礼。对伙伴的尊重应该能够遏制住我们不让如此狂暴和无礼的激情发泄出来。这就是那些令人愉快的激情的间接效果,而其直接效果则是对它们所针对的那个人的伤害。但是使那些对象(事物)(对人们的想像力来说)成为令人愉快的或不令人愉快的则是其直接效果,而不是其间接效果。一座监狱对社会来说肯定比一座宫殿更为有用。建造监狱的人与建筑宫殿的人相比,通常都是受到一种更加公正得多的爱国主义的精神的指引。但是监狱的直接效果——把不幸的人关在里面——却是不令人愉快的;而人们的想像力则不是不愿花时间去追寻其效果,就是认为它们要在过于遥远的未来才会产生影响。因而,监狱总是一个不令人愉快的对象。而且它修建得愈是适合于其原有意图,它就愈加令人感到不快。相反,宫殿则总是令人愉快的;尽管它的间接效果常常可能是对公众不便。它可能助长人们的奢侈,树立一个败坏习俗的榜样。不过,其直接效果,居住在里面的人们的方便、欢乐和高兴却都是令人愉快的,而且使人可想像出无数令人愉快的念头;而想像的官能通常都是建筑在这些愉快的念头上,而很少去进一步追寻宫殿比较长远的后果。用绘画或拉毛泥仿制的乐器或农具的纪念品成为我们大厅和餐厅中常见的令人愉快的装饰品。同样一个纪念品,如果我们是把它用外科手术器械:解剖刀和截肢刀、锯骨头的小钢锯、钻孔用的器具等制作的,就会显得荒唐和令人惧怕。然而,外科手术器械总是比农具擦得更亮,通常也比农具制作得更适合于其预期的目的。外科手术器械的间接效果——病人的健康也是令人愉快的。然而由于它们的直接效果是疼痛和折磨,因而一见到它们则总是使我们感到不快。武器却是令人愉快的,虽然它们的直接效果可能显得是同样痛苦。但是那是我们敌人的痛苦,对于他们我们没有同情。对于我们来说,它们总是与勇敢、胜利和荣誉这些令人愉快的想法直接联系在一起。因而,它们本身总是被设想为服饰中最高贵的部分之一。它们的仿制品也被设想为建筑物上的最精美的饰物之一。人的思想上的这些品质也是这种情况。古代的斯多葛学派就认为由于世界是由一个智慧、强而有力和善良的上帝的统领一切的天意统治着,因而每一个单个的事件都应被视做宇宙整个安排中的一个必需的部分,并且有助于促进整体的共同秩序和幸福。因此,人类的罪恶和愚蠢如同他们的智慧或他们的美德一样也是这个安排中的一个必需的部分。并且通过从恶可以演绎出善的那种永恒的艺术使罪恶和愚蠢同样有助于大自然伟大体系的繁荣和完善。不过,不论这种推测可能多么深入人心,它不能减少我们对罪恶的天然的痛恨。因为它们的直接影响具有如此大的破坏性,而它们的间接影响又是如此的遥远,大大超过了我们的想像力。
我们现在正在思考的这些激情就正是这种情况。它们的直接影响是如此的令人不快,甚至当它们极其公正地被激发出来时,仍然总是还有些东西使我们感到厌恶。所以,它们是惟一的这样一些激情,像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过的那样,在我们弄清楚了激起这些激情的原因之前,它们的表现使我们不愿也不准备去同情它们。当我们听到远处的痛苦的呻吟时,这个痛苦的呻吟决不会允许我们对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漠不关心。一旦那个呻吟声传到我们耳里,它就使我们关注他的命运,而且如果这个声音继续的话,它会迫使我们几乎是自愿地奔去救助他。同样,看见一张微笑的面孔甚至能使忧郁的心境转变成愉快和快活,使人乐于同情他,并分享那张面孔所表示的喜悦。而且他可以感觉到在那之前他那颗由于思虑而收缩和沮丧的心瞬息间豁然开朗和兴奋起来。然而,仇恨和愤恨的表现则完全不同了。当我们听到远方一个粗哑、狂暴和不调和的愤怒声时,它使我们不是感到恐惧,就是感到厌恶。我们不会像奔向由于疼痛和痛苦发出哭号的人那样奔向它。女人和神经脆弱的男人会颤抖和恐惧,尽管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并不是对方发怒的对象。不过,他们怀有恐惧,是由于他们把自己放在了当事人的位置上的缘故。即使是那些意志比较坚强的人也是受到了打扰。这种打扰虽不足以使他们感到恐惧,但却足以使他们生气,因为生气是他们在处于对方的位置上时所必然感到的一种激情。仇恨也是这种情况。单纯是怨恨的表现只会激起对做这种表现的人的厌恶。这两种激情都是我们天生厌恶的对象。它们的令人不快和狂暴的表现从来不能激起我们的同情,也从来不会使我们想要同情,而常时只能妨碍我们去同情。悲伤并不比那些使我们厌恶和疏远他的激情——当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原因的时候——更能强有力地吸引我们去关注处于悲伤之中的人。看来,是造物主的意图让这些使人们相互疏远的比较粗鲁和比较令人不快的激情比较难以交流和少有传递。
当音乐模仿悲伤或欢乐的调子时,它即使不是切实地激起了我们那些激情,至少是把我们置于乐于设想那些激情的心情之中。但是当音乐模仿发愁的调子时,它就激起我们恐惧。欢乐、悲伤、爱、钦佩、忠诚,所有这些都是天然地具有音乐性的激情。它们天生的调子是柔和的、清晰的和有旋律的。它们自然而然把自己划分成有规则的停顿并区分成乐段,而且由于这个原因,它们很容易适应与一个曲调相应的调子的有规则的重复。相反,发怒的声音以及所有与其同类的激情则是刺耳的和不和谐的。它的乐段也是不规则的,有时很长,而有时很短,而且中间没有停顿。所以音乐很难模仿任何这类激情;而且模仿这类激情的音乐也不是最令人愉快的。整个一场表演会可以由模仿喜欢交友的和令人快乐的激情组成,也不会有任何不合时宜之处。如果一场表演会全部都是由模仿仇恨和愤恨的音乐组成的,那倒将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演会。
如果那些激情对旁观者来说是令人不快的,它们对感受这种激情的人来说同样也是不快的。仇恨和发怒对良好的心境是最大的毒害。在感受这些激情的过程中存在着某种粗野的、轧轧作响的和抽搐的,以及撕胸裂肺和令人震撼的东西,它们对于幸福所必须的内心的镇静和安逸都是极具破坏性的;而能够最好地促进心境宁静的是相反的激情——感激和爱。宽厚和仁慈的人最易于感到遗憾的不是由于与他们相处的人的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所带来的损失的价值。不论他们失去的是什么,没有了它,他们通常仍能十分幸福。最使他们心神不安的是那些相处的人对他们的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的本身。而且由这种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所引起的不和谐和令人不快的激情,照他们自己的看法构成了他们所遭受的伤害的主要部分。
需要什么行为才能使愤恨的发泄变得完全令人愉快,使旁观者完全同情我们的报复呢?首先,挑衅的行为必须是具有这样一种性质,如果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不对它表示愤恨,我们将成为卑鄙的小人,永远受人辱骂。比较小的冒犯总是以不计较为好。而且再没有比对每一个小小的争吵都发火的那种不易控制和强词夺理的脾性更为可鄙的事情了。我们应当依据愤恨的适度,依据人们期待于我们的愤恨而表示愤恨,而不能因为我们自己感觉到那种令人不快的激情的发作而愤恨。在人类的所能感受到的激情中,没有一种激情比愤恨这种激情使我们对于它的正义性所抱的怀疑更大的了。对于它的发泄我们也应该特别小心,必须考虑我们对它的天生的适度感;或者说我们应该十分认真地考虑一个冷静和公正的旁观者对它会有什么样的情感。宽宏大量,或者关心维护我们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尊严,是能够使这种令人不快的激情的表现变得高尚的惟一动机。这个动机必须能表示我们的整个风度和举止的特征。它们必须是朴实、坦率和直爽,果断而无独断,振奋而不傲慢,不仅没有无礼和庸俗下流,而且宽厚、正直,甚至对冒犯我们的人满怀适度的关怀。简而言之,从我们的全部举止上看,我们无需矫揉造作刻意表现它,它必须显得那个激情(愤恨)并没有泯灭我们的人性;而且如果说我们向报复屈服了的话,那也是勉强的,出于需要的,是出于一再的严重挑衅的结果。当愤恨受到这种约束而有保留时,它甚至可以被认为是宽厚而高尚的。
第四章 论使人相互友善的激情原文中social和unsocial两词,由于中文无适当的相对应的词,故根据上下文译为“使人相互友善”和“使人相互疏远”。
由于它是一种分裂了的同情,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使得刚才提到的整个一系列激情变得如此粗鄙和令人不快。另一系列与其相反的激情,则由于它使同情加倍增加,因而几乎总是变得特别令人愉快和相宜。宽厚、仁慈、和蔼、同情、相互友好和尊重,当所有这些使人相互友善的和慈善的感情表现在面孔或行为中时,即使它们是对与我们没有特殊联系的人所表现的,几乎在所有场合它们都是令无关的旁观者感到愉快的。旁观者对感受这些激情的人的同情与他对成为这些激情的对象的人的关心完全相吻合。作为一个人他必然对后者的幸福关心。这种关心激活了他对另一个把其情感都倾注在同一对象身上的人所具有的情感的同感。因此,我们总是对仁慈的感情怀有最强烈的同情,它们显得在各个方面都令我们感到愉快。我们理解和分享感受这些激情的人和作为这些感情的对象的人的满足。如同成为仇恨和义愤的对象,给予一个勇敢的人的痛苦比他从他的敌人那里害怕得到的全部恶行更大一样,对一个灵敏和敏感的人来说,意识到被爱是一种满足,这种满足比他能从被爱中所期望获得的所有好处对于幸福都更为重要。什么人能够比喜欢在朋友中挑拨离间,把他们最温存的爱变成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更令人憎恨呢?然而如此令人可憎的行为的目的何在呢?就在于要剥夺掉他们之间(如果友谊继续存在的话)相互可以指望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照顾吗?它的目的就在于要剥夺他们之间的友谊,要窃走他们相互间的关爱,因为他们双方从这种关爱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它的目的是要打破他们内心的和谐,而且要把以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愉快的交往做一结束。这些情感、那种和谐交往不仅是心地善良和灵敏的人,就是最粗鲁的人也都认识到它们对于幸福比可指望得到的一切微小帮助都更为重要。
爱这种情感本身对于感受它的人是令其愉快的。它抚慰和镇定人们的心情,有助于生命的运动,而且改进人体的健康状态;爱通过意识到在所爱的对象心中必然激起的感激和满足而变得更加令人高兴。他们的相互关心使他们感到幸福,对相互关心的同情使他们与其他的每一个人都相处融洽。当我们看到一个相互爱护和相互尊重的家庭,在那里父母和子女相互为伴,除了一方是抱着对对方尊重的感情和一方是抱着对对方和蔼的娇纵以外,他们之间再无其他任何差异;在那里自由和喜爱、相互戏弄和相互友善表明既没有对立的利益使兄弟疏远,也没有姊妹争宠而不和;在那里一切都给我们一个和平、愉快、和谐和满足的感觉。看着这样一个家庭,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快乐啊!相反,当我们走进一个房子,在那里相互倾轧的竞争把同房子的人分成相互对抗的两半;在那里伪装的平静无事和讨好、可疑的面孔表情和突发的激情泄露出他们心中正燃烧着的相互妒忌,而且这个怒火随时可以爆发出来,冲破伙伴们的在场所强加在它身上的束缚。我们又将是如何地不自在啊!
那些和蔼可亲的激情,即使被认为是过分时,也从来不会使人看了感到厌恶,甚至在友谊和仁慈的缺点里也有某种令人愉快的东西。过于柔弱的母亲、过于娇纵的父亲、过于宽厚和热情的朋友有时可能由于他们天性的软弱被人认为可怜,然而在这个可怜之中却夹杂着一种爱,除了人类中那些最不讲理和最卑劣的人以外,决不会被人理解为带有敌意和厌恶,甚至也没有鄙视。我们在责备他们的过度依恋时也总是带着关切、同情和友善。在极端仁慈的性格中有一种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引起我们怜悯的孤立无援的东西。这种仁慈本身并没有什么东西使它变得不雅或令人不快。我们仅仅只是为它不能适应社会而感到遗憾,因为世人不配得到它。因而它必然使具有这种特性的人成为背信弃义、虚伪的讨好和忘恩负义的牺牲品,而且作为数不清的痛苦和折磨的牺牲品,而在所有的人中其实他是最不应该感受这些痛苦的,同时他也通常是所有人中最无力忍受这样一些痛苦的人。仇恨和愤恨则正好相反。一个癖好过于强烈地发泄这些令人厌恶的激情的人常常成为普遍讨厌和害怕的对象,他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我们认为应该把他赶出所有文明的社会。
第五章 论自私的激情
除了使人相互友善和使人相互疏远这两种对立的激情之外,还有一种处于它们之间的中间地位的激情。它从来就既不像前者有时是那么优美,也不像后者有时是那样丑恶。我们基于自己个人的运气好坏而构想出来的悲伤和欢乐构成了这第三组激情。即使在过度的时候,它们也从不像过度的愤恨那么令人不快,因为没有对立的同情能激起我们来反对它们。而当它们与其对象极其相适应的时候,它们也从不会像不带偏见的博爱和公正的仁慈那样令人愉快,因为它们不会引起人们对我们的双倍同情。虽然在悲伤与欢乐之间存在着这么一个区别,我们通常都倾向于同情小的欢乐和大的悲伤。一个人由于命运的急剧变化,他的生活条件一下子提高到大大地高于早先的生活水平,可以确信这时连他最好的朋友的祝贺都不是完全真诚的。一个暴发户,即使是有最大的功绩,通常也不是令人愉快的,嫉妒的情感通常阻碍着我们去衷心地同情他的欢乐。如果他有一些判断力,他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不会显得由于自己的好运而得意忘形,相反他会竭尽可能去淡化他的欢乐,而对他的新的环境自然激起的他的喜悦的心情加以降温。他假装穿适合他从前身份的粗布衣服,行为举止装做从前一样谦逊。他对老朋友加倍关心,竭力表现得比以往更卑谦、更勤奋和更殷勤。而这种举止是处于他的地位我们最能赞同的举止。因为我们指望似乎他应该比我们对他的幸福的同情更加同情我们对他的幸福的妒忌和反感。他当然很难在所有这些方面都取得成功。我们会怀疑他的谦卑的真诚,而他也会逐渐对这种约束感到厌倦。因而,在一个不长的时间里,他通常就会把他的所有老朋友抛在了脑后,他们中一些最卑鄙的也许可能会降为他的随从,因为他不是总能结交到一些新朋友;而他的新交又感到他要与他们平起平坐是对他们的自豪感的一种冒犯,宛如他的老朋友由于他变得地位比他们高而感到对自己的自豪感是一种冒犯一样,这时就要求他顽强不屈地始终坚持谦逊以补偿他与两者之间地位上的变化。而他通常也会很快就厌倦了自己的这种迁就,而被前者的阴沉而又可疑的自豪和后者的无礼的蔑视所激怒,以致对前者他不予理睬,而对后者则发脾气,直至最终他逐渐习惯傲慢无礼,失去所有人对他的尊敬。如同我所深信的,如果人类幸福的主要部分来自被爱的意识,那么命运的这种突变很少会给人们带来很大的幸福。那些逐步攀升的人最为幸福,在他到达他的高位之前,公众早已预见到了他升迁的每一步。因为这个原因,在高位到来时,就不会引起过分的喜悦。至于他本人,这种升迁合乎情理地既不会在他所超过的人中引起任何妒忌,也不会在他抛在后面的人中激起任何羡慕。
不过,人类更多地是乐于同情那些由于比较不大重要的原因所产生的较大的欢乐。在极端得意之中保持谦逊是得体的。对日常生活中的所有小事,如昨夜与伙伴们度过了一个晚上,观看了文娱节目,对我们所说的和所做的,对目前我们谈话中的所有细小事件,以及填满我们生活空间的所有无关重要的琐事,无论我们表现出多大的满足都可以。没有任何东西比终日保持愉快更优美的了。它总是基于对普通小事所能给予的所有细小欢乐的一种特殊的乐趣,我们也乐于对它表示同情:它以同样的欢乐激励我们,使每一件琐事以它向具有这种快乐心情的人呈现的那种同样令人愉快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因此,正是那种青春欢乐的季节才如此容易地占去了我们的爱慕。那种对欢乐的喜好似乎甚至能使花开,使青春和美的眼睛放出火花,即使在一个同一性别的人的身上。它甚至使老年人也意气风发,具有比平常更加欢快的心情,使他们暂时忘却了他们的衰老,把自己完全交给那些他们早已陌生的令人愉快的思想和情绪。但是当如此众多的幸福的出现把那些思想和情绪再次召回到他们心中时,它们就像老相识一样从它们依依不舍而被迫分离的人们那里,以及它们由于这个长久的分离而更加热情拥抱的人们那里获得了它们的位置。
而悲伤的情况则全然不同。小小的苦恼不会激起任何同情,极度的痛苦却能唤起最大的同情。一个被每一细小的不愉快事件便弄得焦躁不安的人,一个因为厨师或管家的极小的失职便感到受到了伤害的人,一个不论是在他自己抑或是在别人的最有礼貌的行为中总是能找到一些缺点的人,一个为自己亲密的朋友在上午见面时没有问好以及在他讲故事的时候他的兄弟一直在哼小调而见怪的人,一个在乡村因为天气不好,在旅途中因道路欠佳,在城里由于没有伙伴和公共娱乐乏味而情绪不好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我说他有其一定的理由,却决不值得得到很多的同情。快乐是一种愉快的情绪,哪怕有一点极小的机会我们都会乐于尽情地放松一下自己。因此,我们乐于同情别人的快乐,只要是我们对他们没有因妒忌而怀有偏见的时候。但悲伤只是痛苦的,即使是我们自己的不幸,我们的内心也会自然而然地抵制它。我们会竭力不去想它,或者一旦我们想到它就马上把它甩开。确实,当我们自己出了一些极小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对悲伤的反感并不能总是阻止我们去想它;但是当类似的小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时,它却总是阻碍着我们去同情。因为我们的同情的激情总是比产生于自身的激情更利于克制些。
此外,人类天生有一种恶意,它不仅阻止我们对细小的不安表示同情,并且使那些细小的不安在一定程度上变成开心的材料。因此,当我们的伙伴在各方面受到逼迫、催促和戏弄时,我们常以我们所看到的我们伙伴的被捉弄和细小的烦恼取乐。具有最普通的良好教育的人总是掩饰任何细小事件所能带给他们的不快;而那些比较世故的人就主动地把这些细小的事件当成笑料,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同伴们会是这样做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已经习惯了别人将怎样看待有关他每一件事情的态度,于是使那些微不足道的灾难对他自己也显得同样荒谬可笑。他知道他的同伴们肯定会是这样看待那些灾难。
相反,我们对深重的悲痛的同情是非常强烈而又极其真诚的。关于这一点我们无需举例。
我们甚至观看一出悲剧都要流泪。因而,如果你为任何重大的灾难而苦恼,如果你由于某种异乎寻常的不幸而陷入了穷困、疾病、耻辱和失望,即使你自己的过失可能是部分的原因,但通常你可能还是可以信赖你所有朋友的最诚挚的同情,而且在利益和荣誉许可的范围内,也可依靠他们最友善的帮助。但是如果你的不幸不是属于这种可怕的性质,如果你是在个人野心上受了点小小的挫折,如果你只是被你的情妇所抛弃,或者仅仅是受到老婆的虐待,你就等着你所有的熟人的嘲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