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两个男人,都是她此时此刻无法面对的。她神思恍惚地走着,有两次都差点撞上行人……从黄河路到大石桥,尔后折身往南,走上了二七路。当她路过九九美容美发厅时,不知怎的,看里边灯火一片,富丽堂皇,她竟信步走了进去。一个服务员迎上来,说:“小姐,你头发多好。做个离子烫吧?”她问:“什么?什么烫?”服务员说:“离子烫。做出来可好了。”她知道,离子烫是最贵的。她虽有些迟疑,嘴里却说:“行。——你老板在么?”可那服务员却着意强调说:“这个离子烫,本是一千二的,我们现在只要八百……”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从温州来的女老板九九从里边走出来,满脸堆笑说:“阿惠,你胡说什么?这是晚报有名大记者苗姐!人家什么没见过?苗姐,对不起了,阿惠刚来,不认得你。你去吧,苗姐的活儿,我亲自做。”听她这么说,苗青青也就不能不做了。
当苗青青从九九美发厅出来的时候,她已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是的,事既然出来了,总是要面对的,她必须面对。
所以,当她鼓足勇气,来到男人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心情竟好了许多。当她推开门的时候,见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一张图纸前站着,男人真是魁梧啊!男人办公室的四面墙上全是装修的示意图,站在那里,男人就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可她也注意到了,男人的办公室里放一折叠床,床上是他的铺盖。看来,男人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苗青青是有备而来的。当男人回过身,看见她的时候,竟有了些惊讶。是的,她换了发型,特意做了个离子烫。而且,她身上穿的那件鸭蛋青的风衣,极自然地衬出了她那修长典雅的身材。里边穿的那件黑色的开司米毛衣,把饱饱的胸一下子就托凸出来了,还有那带有装饰意味的长丝巾,打着一个很新潮的结儿,就这丝巾的扎法和搭配,把一个女人韵致照亮了。那就像美发厅的九九说的那样,阿姐,“万人迷”呀!
可是,那讶然是片刻的。望着她,任秋风的第一句话是中性的,有点突兀。他说:“你眼光很好。”
苗青青以为他指的是她的服饰,就提了心气,用半撒娇的口气说:“眼光?——你以为呢?”
任秋风点了一下头,用词含蓄地说:“嗯,你是很有、眼光。”
苗青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双关语。那话里,是含着讥讽的。女人哪,千万别让男人抓到什么!
往下,任秋风的口风变了,他冷冷地说:“有事么?”
苗青青说:“听说,你被人抓走了……我来,看看你。”
任秋风“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苗青青说:“你去了六个小时,就被放回来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任秋风摇了摇头,不屑地说:“纯属胡闹。”
苗青青说:“胡闹?你以为是胡闹?可人家是有证据的……告诉你吧,是我一个姐们儿给我透的消息。我给法院打了电话,人家才答应放你的。”
任秋风淡淡地、不以为然地说:“是么?那,谢了。”
苗青青觉得机会来了,撒了一个娇,嗔道:“怎么谢?”
任秋风望着她,很久不说一句话。尔后,他的眉头动了一下,背过身去,终于说:“——离婚吧。”
苗青青虽说是有精神准备的,却还是觉得陡然了些。她眼里慢慢起了一层雾,很艰难地说:“就这么、谢我?”
任秋风默默地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是已经这个……离了吧。”
苗青青含着泪说:“你,还是不原谅?”
任秋风沉默。
苗青青喃喃地说:“我是有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能不能……”
任秋风仍是一声不吭。
苗青青站在那里,心里的怨气像黑雾一样慢慢涌上来,她一字一顿地说:“那,我也、谢谢、你吧。谢谢你的、铜雕。谢谢你的、报纸剪贴本。谢谢你,九年来,七次,不,八次,这应该算是第八次吧?好心的探望……还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会,把窗户打开,让风进来,那就是你的恩赐。这,也是要、谢谢的。”
灯光下,任秋风的影子印在墙上,印出一片孤清的模糊……久久,任秋风很艰难地说:“我执意要转业,本来,是想给你一份惊喜。想不到,真想不到……算了,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苗青青无声地啜泣了一会儿,扭身向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却又扭过头来,说:“你、写吧。”
任秋风说:“写什么?”
苗青青说:“你不是要离婚么?离婚协议书。——写好了,请通知我一声,我随时,签字。”
五
在这座城市里,到“上岛”去,已成了一种品位和时尚。
以典雅著称的“上岛”,是一个专营西点和咖啡的酒吧。里边的装潢设计全是欧洲风格的,大厅里是一排排隔开的情侣沙发座。灯也是小的,桔色的,给人一种很温馨很私密的感觉。自那次会议后,邹志刚和苗青青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在这里。
还是那个靠里的老位置,邹志刚焦躁不安地在那儿坐着。短短两个小时,他已先后往苗青青的BB机上发了二十一条信息!可还是一直不见她的人影。终于,当他最后一点耐性快要散尽的时候,她来了。
苗青青看上去脸色很灰,是那种带有风尘感的灰,于是就有了更多的俏和魅。当她坐下来的时候,邹志刚很殷勤地问:“喝点什么?卡布其诺?”
苗青青只说了一个字:“——酒。”
邹志刚愣了一下,说:“你……那好,喝什么,干红?”
苗青青说:“干红。”
邹志刚按了一下桌上的钮,片刻,服务生来了,说:“先生,要点什么?”邹志刚说:“一瓶干红,要最好的。”等服务生退下后,邹志刚急不可待地、也是有些拗口地问:“那谁,那那、那啥……回去了么?没,没再跟你闹吧?”
苗青青突然笑了,她笑着说:“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
正说着,服务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了,他把两杯红酒放在两人面前,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那瓶红酒放在了桌上。苗青青二话不说,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邹志刚吃惊地望着她,说:“你喝得太猛了,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苗青青看着手里那喝空的酒杯,突然说:“那啥,你,愿意娶我么?”
邹志刚有点猝不及防,窘了片刻,说:“这事,当然,我是爱你的……不过……还是……”
苗青青直直地望着他,问:“当然什么?不过什么?还是什么?!”
邹志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像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气,说:“这事,我知道是要负责任的,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只是,该怎么解决好,咱们得拿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你说呢?”
苗青青又是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再倒上一杯,拿在手里晃着,说:“你打算怎么解决?”
邹志刚小心地斟酌用语,说:“最好是……不要闹。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我想,是不是弥补一下……我还是可以出的。”
苗青青说:“你,什么意思?”
邹志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就是说,让他,不要再追究了……五万,怎么样?”
苗青青看了他一眼,说:“五万?”
邹志刚说:“按说,一个当兵的,五万,不少了。”
苗青青目光一凌,说:“你——卖肉呢?”
邹志刚忙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我没有那意思。”
苗青青乜斜着眼看着他:“怕了?”
邹志刚干干地笑了一声,说:“这不是怕的问题。你要相信我。我怕什么?无非是……对不对?”
苗青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腮,冷笑着说:“你仪表堂堂,怎么就长了一个狗胆?你不用怕。我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用怕了。我告诉你,他,已经不是军人了,他转业了。”
邹志刚听了这话,先还是阴晴不定的脸,陡然间释然了许多……他说:“青青,你不能再喝了,你喝得够多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去法院问过了……我真不是怕。这点事,在现代社会里,算个啥?他是军人又怎样?你又不是军用物资。”
没有想到,苗青青端起酒,一扬手,泼在了邹志刚的脸上,说:“你真下贱!”
顿时,邹志刚一脸一身都是红色的酒液。酒沥沥淋淋地在他的头上、西装上流淌着……人显得十分狼狈!邹志刚站在那里,正想发火,看周围有人乱纷纷地探头看,就说:“你喝醉了,你真的喝醉了。”
不料,只见苗青青跳将起来,大声喊道:“看什么看?我是个坏女人!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个坏女人!”尔后,她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隔着四个情侣座,坐在靠西边座位上的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悄声说:“别看,谁也别看,这个人我认识。”
六
齐康民是被他三个女学生特意约出来的。
面对毕业,她们本是有很多遐想的。可是,在实习时,任秋风的一段话,把她们打动了。她们也相信老师的分析:中国,即将进入商品时代。可是,那个号称要打造中国第一商业王国的人,他可靠么?所以,她们把老师约出来,希望他给出出主意。
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说:“先说,啤酒管够么?”
上官云霓说:“老师,你想喝多少都行,放开喝。你要喝多了,我们三个把你抬回去。”
齐康民推了一下眼镜,说:“那就好。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好喝一点啤酒。既然酒管够,我是卖嘴的,你们不让我说,我也要说。中国是什么?对于世界来说,中国就是一个市场,一个很大的市场。当然,这个市场目前还不太规范,但慢慢会规范的……”
陶小桃说:“老师,你等一下,啤酒还没上来呢。”
齐康民说:“没事,我以话当酒。现在的问题是,要抢占先机。谁最先拥有了新的商业理念,谁就会成为中国的‘洛克菲勒,’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我现在要说的是,你们相信老师么?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任秋风。跟着他干,是没有错的。”
这时,啤酒上来了。江雪把一大杯啤酒放在老师面前,说:“老师,你喝一口,润润喉咙。”
可齐康民的兴致已上来了,他只是随意地端起啤酒呷了一口,连看都没看,接着就舞动着手臂说:“这个人,我用四个字来概括:极其优秀。我给你们说,我跟任秋风是少年时期的伙伴,是从打架、偷书开始认识的。他参军后,是干侦察兵出身,上过越南战场……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别看他是个军人,读书特别多。这些年,我们一直通信,他的认识,可以说一直是很超前的。我现在给你们讲三个有关他的细节,你们就知道这个人了。你们知道,他转业了。可在转业前,部队一直是想留他的。他原是正营(他的副团是临走时才提的,其实他早该提了),可当初人家要提他当副团,你猜他怎么说?”
陶小桃问:“他说什么?”
齐康民说:“他说,我没有做副职的习惯。听听,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吧?”
上官云霓问:“他就这么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