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中山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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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序

黄季陆

二十年来,我时常不能忘怀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写一部比较有系统的中山先生的传记,这是我决心做而始终还没有完成的心愿。

传记本来是不易执笔的,除了要充分了解传主的生平,他的思想和他的事业,以及许多有关他人格上、精神上的发扬以外,还要能够彻底明白传主所居的时代与环境的特征,而把一些影响于他和他所给予的影响,扼要地整个地提示出来。传主如果只是在某一方面有所成就的人,那还容易,若被传的主人乃是一位不世之圣,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建树,牵涉的范围既宽,包罗的内容更广,资料浩繁,头绪纷杂,要能处理得恰如其当,那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中山先生是一个时代的伟人,世界的圣杰,可以说,他乃是现代史的创造者。他的一生,虽只短短的六十年,而其影响所及,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有极大的深度。因而要给他写一个比较合于理想的传记,就须涉及极多的方面,几乎等于是整理一部综合性的现代史。这样艰巨的工作,本非一时可就,或许还不是一人所能的。

这件含有重大意义的工作,使我不能忘怀;为其艰巨的缘故,又使我不敢草率,而且无法轻易执笔。

十三年的春天,我刚从美国回来,在广州见着中山先生,便打算替他做一部传记。那时和先生见面机会较多,先生又很乐于和青年同志接近,我便开始搜集传记的材料,并希望由先生的口中得着许多珍贵的逸史。先生告诉过我不少的轶事,都是未曾刊布过的材料,有些看来,虽似无关重要的琐事,然而却足以表现一个伟大人物的特征来。所以我不敢有所遗漏,事无巨细,完全将它笔记下来,以备参考。这些材料经过若干次的流离奔走,一直带在我的身旁,不敢让它稍受损失。二十七年入川时,交通不便,只得暂时寄存在柳州的朋友处。去年湘桂战起,柳州沦陷,这些珍贵的笔记怕难免于浩劫。每次想起,往往使我心痛。

从和先生的时常接触之中,我开始惊异着先生的修养,远非世人所及。先生人格上、思想上的修养,固属伟大,其学术上的修养,尤非世人可望;即是拿辞令来说,其优美的程度也是并世无偶的。先生说话,无论演讲和对谈,都是亲切、诚恳之至,且能雅俗共赏,有时,也颇富于幽默感。记得先生曾经告诉我们幼年的故事,事虽平常,他却说得非常有趣。

先生的哥哥德彰先生,是檀香山的畜牧大王,家里自然有很多的马匹;但这些马多是用来驮物的,并不惯于被骑。先生小时曾去过檀岛看他的哥哥。有一天,见着马夫牵着马来,他便天真地爬上无鞍的马背上去了。这马既是不惯被骑,立刻就受惊而乱跳起来。先生这时自然非常危险,却又无法下来,便只有用力将马抱着。口里不断地“一、二、三、四……”地数着,用机械的动作来缓和紧张的场面。先生说:“当我数到七八下的时候,我便不知道了!”我听了这话,莫名其妙,为什么数到七八下就会不知道了呢?他说:“当我能够知道事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原来,先生不久即从马背上被抛下地,跌昏了,失去知觉,一直到医院里施诊后才醒转过来。这个故事本来是极其平常的。可是因为先生善于辞令的缘故,却把它说得娓娓动听。至于他在学术方面的修养,真可说是学究天人。无书不读,大家却不十分明白。有一个故事,就可以充分证明先生的好学用功。

我从美洲回国的时候,在纽约买了两本最新出版的书,一本是Roger and Mc。bain合著的Introduction to the problems of goverment。一本是Roger and Willougby著的:New Construction of Europe。在廿几天的旅途当中,无事时,便略为浏览了一下。到广州见着先生,他问我说:“你新从美国回来,他们最近新出版什么好的书吗?”我当时便将这两本书说了出来,并说乃是最新最好的出版物。他说:“这书里面讲的什么?”我以为这样近才出版的新书,先生当然没有看到,便把书内的要旨,大概地说了一番。先生听过之后,即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来问我说:“你所说的,是否就是这本书呢?”我接过来一看,正是我所说的那本书,在书里面,先生已用红蓝铅笔加注了许多的记号,可见他不止有了这样极新的书籍,而且已是精读过了。

由这样看来,先生的确是无书不读,而且读无不精了。他在学术上的修养如此,其他各方面的修养,莫不如此。一个伟大人物的成就,自有他的独到之处,而我们所应效法的,也即在此。

忽忽二十年来,我这一夙愿还未达到,时常引为生平的一大憾事。而同时环顾国内,也始终没有一本系统的传记产生,尤使我非常焦虑而难过。最近高良佐同志撰成本书,不独我个人为之兴奋,想来大家也会引为欣慰的。

高良佐同志研究党史有年,对于先生的生平尤其留心。若干年来,便在苦心孤诣地搜集材料,从事整理,因为他不愿意过于草率的缘故,直到今天才将全稿完成。我早已很明白而且很钦佩他的忠忱与毅力,更早早希望他能及时完稿,尤盼其能早日问世。当他以原稿见示时,我心中真有无穷的满足,同时也不禁引起了无限的感叹!原稿我曾匆匆一读,便决心设法使能出版。以高同志的修养来说,写一部好的传记是毫无问题的,不过,先生的传记太难着手了,其间自然难免也还有些不能十分周到的地方。在这里,我不愿多说,让读者去细细体味。但我可以说,这本书的内容,大体上是毫无问题的,而且还有它的精到之处,不致辜负读者们期切的厚意。同时,我们今天能够读到这样一本有系统的中山先生传记,无论如何,也是值得特别满意的!

序于国立四川大学

三十四年四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