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步步莲花
10366600000045

第45章 回忆四叔赵纶士

1983年12月,中国佛教协会四届三次理事会闭幕后,根据老习惯,茗山在离开北京前一天,赵朴初派车接他到自己家谈话。

这是一个周二的上午,天气晴朗,一见到茗山,赵朴初请他到宝华山任住持,说:“请你到南京再放光!”

茗山推荐清定法师,言下之意,自己可否不来。

赵朴初说:“清定法师只宜在天台山静修,一不能到宝华山,二不能滥收皈依弟子。”

茗山说:“清定法师不能来宝华,明开法师也可。”

赵朴初说:“明开法师虽好,可惜耳聋了,请你茗山法师如何?”

茗山说:“我么?栖霞山和焦山两寺事务已难兼顾了,岂能再谈其三?”

赵朴初继续说:“请你再放放光吧!”说话时,赵朴初始终笑着。

茗山心里仍然没有接受,他觉得自己该退休了。

谈话中,茗山希望传印等到南京帮助自己办佛学院,赵朴初一一解释,说他们不能离开北京。赵朴初说:“南京佛学院,总要考虑协调组织个领导班子了。此事或到南京,或在北京会议上议一下。”最后,朴老关照茗山:“有些事未公布前应保密,佛教也有密宗。上次说关老回上海事,不宜随即告知待者。”

年底,赵朴初出席民进七届二中全会,当选为副主席。

1984年1月的一天,赵朴初看堂弟赵洛送其父亲赵纶士所抄写的书法。

赵纶士(赵恩承)出生于1890年,安徽太湖县东门雷家墩(今岔路乡)人,毕业于安徽省高等学堂。

赵朴初与赵纶士是堂叔侄关系,未出五服。赵纶士的祖父赵继佶和赵朴初的曾祖父赵继元,是同胞兄弟。

20世纪30年代初,赵纶士路过上海,赵朴初曾去旅馆看过赵纶士。抗日战争时期,赵纶士任安庆六邑联中校长(1938年6月,日军侵占安庆后,该校迁往太湖)。建国后,赵纶士曾去上海等大城市募捐款物,救济生产,并与参与华东地区救灾工作的赵朴初见面。这是叔侄俩最后的见面。1950年,赵纶士去世,葬于太湖回龙寺。

看四叔的书法,赵朴初联想到自己和四叔的交往,在书尾写下了一段跋,云:

纶士大叔一生致力教育事业,平居罕嬉游,暇时恒以撰述或抄写诗文为乐。五十余年前曾过上海寓旅馆,余往偈,叔正伏案作书。余视之乃杜甫《灯花何太喜》一诗也。解放初,余方从事华东生产救灾工作,叔偕故乡父老以皖北水灾事赴沪相商。自后遂不复见。顷洛弟以叔所抄包世臣论书诗文及孙过庭书谱一册见示。回忆前尘,不胜感慨,因记数语于卷尾。

一九八四年一月 朴初

文中“洛弟”,即赵纶士第四子赵洛。赵纶士有五子,与赵朴初皆“荣”字辈。

赵纶士1921年夏天,曾与来安庆的胡适有过诗文唱和呢!

“我从不写商品字”

1984年5月,赵朴初出席了全国政协会议,并就落实宗教政策问题作了大会发言。会后,沈祖安到赵朴初家坐。

“最近要去斯里兰卡,出席世界佛教徒联谊会第十四届大会。”赵朴初对刚进门的客人说。这时,电话铃响了。朴老和客人笑笑,然后走到窗边的茶几上,拿起电话。窗外,是绿叶茂密的枣树。

只听到朴老拿着电话听筒说:“你也不用讲更多理由,也不用向我道歉,我送你们这张字,并非觉得自己写得好,而是感谢你们热心公益。这样吧,我把这笔钱给你们寄去,去把这幅字赎回来,不让你们受损失。因为我从不写商品字,也不把它当商品卖,否则,我没法正常工作了。”

听着听着,沈祖安觉得赵朴初生气了,虽然是用笑的口气,但内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放下电话,赵朴初告诉沈祖安,“外地一家单位,将我给他们的一幅字当商品卖掉了”。

沈祖安说:“啊?这的确不妥当。”

“他们不好意思了,答应退钱赎回来。”赵朴初笑道。

9月1日上午8时半,赵朴初派车到广济寺接茗山到家。

茗山是8月25日到北京参加佛学院研讨会的。两天前,茗山给朴老写信,希望朴老题写焦山定慧寺一对联和“天王殿”匾额。

到了南小栓胡同赵家,赵朴初请茗山看他替定慧寺写的《华严经》集句对联:

种种供养普利一切众生界;

念念相续恒不忘失菩提心。

茗山大欢喜,昨天请求,今天就兑现了。朴老一生,多有建树,和这种雷厉风行的精神不无关系啊!朴老自己也说,自己的风格是雷厉风行。

茗山提出打算退休的,赵朴初赞叹“忍辱波罗蜜”精神,伸出大拇指,劝他不要退休。茗山说:“那就等一年再退。”

赵朴初不松口,说:“到时候再说。”

茗山说各种内部矛盾:“重视不重视德育,很难解决。此外,焦山寺、栖霞寺与宗教部门也有矛盾。”

赵朴初劝茗山“随喜功德”:“目前僧界,无有人才希望培育学僧成材,担荷寺庙事业,整顿教规。”

茗山说:“有人提倡吃荤、娶妻,跟日本学。”

赵朴初哈哈笑了,说:“吃荤、娶妻,不行,不行;要学就学他们钻研佛理的精神。”

谈了约一个小时,茗山满意而去。当晚9点21分,茗山乘21次特快列车回南京。

秋天,赵朴初夫妇访问苏州。见到灵岩山寺方丈明学法师,赵朴初说:“明天上灵岩山,看看你们佛学院。”

赵朴老快80岁了,明学法师说:“您太累,是不是不去了?”

赵朴初说:“不要紧。”五年前的春天,赵朴初视察了苏州灵岩山寺时,提议办一所佛学院。在赵朴初的关心下,第一所中国佛学院分院很快得到国家宗教事务局的批准。

在灵岩山寺佛学院,赵朴初会长发表了讲话:

我78年来过一次苏州,寺庙还未恢复。80年来时,法师已回到寺庙。这次来,昨天到了西园寺、寒山寺,年久失修破损荒落的寺庙均按原样修复,真不容易,今天又来到修复后的灵岩山寺,殿宇屋檐飞翘,气势恢宏,佛像庄严,进入寺庙,使人顿生肃穆崇仰之情。佛教讲要知恩报恩,要感谢党和政府落实宗教政策……

安庆市迎江寺的住持圣权法师,是“文化大革命”后苏州灵岩山寺佛学院的第一届学生,1981年1982年担任班长,每逢上大课,一般坐在前排右边第一位,负责敲钟、喊口令等。此时毕业留校,做了老师。据他告诉笔者,赵朴初这次来讲话,他还做了笔记,可惜找不到了。

一部电影的风波

1985年4月,赵朴初到日本,接受庭野和平奖。他把这一笔钱带回来后,陆续用于国际和平和佛教文化交流事业,其中一部分,捐献给非洲旱灾、孟加拉水灾和柬埔寨难民救济上了。

回国后,赵朴初参与处理了一场因拍摄六祖电影引起的风波。

6月,广东一家电影公司与港商合作,在南华寺拍摄佛教禅宗六祖慧能电影及电视连续剧。南华寺方丈惟因看到剧本及拍摄内容后,十分生气,给中国佛教协会和赵会长写信说:“已有香港佛教界人士参拜南华寺看到拍摄场景,表示如该片将来在香港放映,香港佛教界将登报禁止佛教徒观看。”

此事看起来是件小事,但善于察微见巨的赵朴初,却不敢掉以轻心。在拍摄有关佛教内容的电影问题上,中国佛教协会过去是有过教训的。如《少林寺》影片中有和尚吃狗肉的镜头,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还有和尚谈恋爱的情节,并且被大肆渲染,一曲“日出东山坳”,响遍全球。新加坡佛教总会曾就此致函中国佛教协会,予以责难,使中国佛教协会和赵朴初本人都十分被动。

眼下拍摄的这部有关六祖的电影,在内容上,与《少林寺》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摄成放映,必将导致国内外佛教界一片哗然和反对之声,在政治上,极可能产生严重的不良后果。

赵朴初过问此事后,中共广东省委及有关领导部门立即批示核查。但该公司在报告中辩称:“原剧本所描述的故事,是按照广东曲江南华寺再版的[唐]《法海·六祖法宝坛经》的记载和范文澜同志所著《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三编、第二册的有关论述和记载作依据的”;“符合历史事实,内容健康可信”;“力图描绘中国佛教的著名人物——禅宗六祖慧能变天竺式的佛教为中国式的佛教的故事”;“并未歪曲六祖形象”等等。与此同时,这家电影公司继续在南华寺拍摄。

看到该电影公司的解释,赵朴初嘱中佛协同仁查找上述两书内容,并结合该片剧本查对。根据查对结果,赵朴初于1985年9月30日再次写信给国务院宗教事务局和中央统战部。在这期间,该电影公司在南华寺已拍完一部分,并转到云门大觉寺继续拍摄。

赵朴初写道:

××电影公司编写的剧本的主要故事情节,首先就是佛教禅宗五祖弘忍安排的比武大会。六祖慧能同弘忍大弟子神秀及全寺僧人进行了凶狠的惊险的比武,以争夺衣钵,争夺继法人的席位。这一故事情节,不仅是完全无依据的虚构,而且是同报告所称剧本依据的“坛经”中,慧能以至弘忍都是重在传法不重在传衣的记载(如慧能得衣钵南行,惠明等众僧追至,“慧能掷下衣钵”说,衣钵只是传法信物。惠明也说:“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慧能为说法而去等等。)是根本对立的。报告说这一故事情节,是导演现场增加的,但查该片在南华寺的拍摄是在六月,而剧本编写印出的时间是三月,这个情节,原来就有。而且所占篇幅不少。其他如慧能同一个猎户女儿谈情说爱,亲密拥抱,饮酒食肉情节;慧能到赌场赌博,帮助一个和尚惠明为妓女赎身(内有妓女裸体镜头)情节;慧能同刺客格斗以及一些佛教禅宗开宗祖师神会、怀让、行思和著名高僧法海等都参加了凶杀恶斗情节,也都是无依据的虚构。

赵朴初在信中建议:应立即制止这个影片的继续拍摄,其已拍摄的镜头,应上缴销毁,不得使用、放映。这个影片以不拍为宜,如一定要改为虚构的武侠故事片拍摄,应另起炉灶,重新编写。

10月12日,赵朴初陪同日本客人自南方回到北京后,收到弟媳妇贺孟珍从安庆寄来的香菇和糕点。

贺孟珍和丈夫赵旭初都是1913年生,今年72岁了。在一般老百姓眼里,香菇是好东西,尤其对居士来说,送素补比较适合。

赵朴初想,弟妹大概不知道,香菇对于出家人来说,又叫“和尚怕”,因为寺庙都有养植,什么菜都配香菇,已经吃怕了。在常人看来是好菜,在出家人看来,已是不足为奇了。

在给弟媳妇信中,赵朴初写道:“香菇我有很多,请你以后不要再寄了。你经常寄东西来,上次寄来的棉鞋,我将今冬开始穿,这是很舒适的一双棉鞋。可是我们还没有什么寄给你。”

安庆的糕点很有风味,赵朴初很喜欢在半上午或傍晚吃一点。

赵朴初是“菩萨再来”

1985年10月下旬,北京的张蓬、方致远到上海,上海纺织局总工程师郭大栋给赵朴初写了一封介绍宁波七塔寺桂仑法师的长信,请他们回北京时转给赵朴初。

桂仑法师1906年生,姓杨,四川德兴县人,6岁时,左脚得关节炎,15岁锯掉,17岁出家,在成都罗汉寺受戒,人称木脚和尚。桂仑法师每日食不过午,仅食一顿,他在宁波七塔寺屋檐下,肋不着席已45年之久,人称“夜不倒丹”。冬天,桂仑法师也是单衣薄纱,赤头打坐在屋檐下。夏天,蚊子不叮,冬天大雪纷飞,他却热气腾腾。

郭大栋问蚊子不叮他的原因,桂仑法师修禅宗心地法门,他说:“此即忍辱波罗密……你不起心动念,蚊虫就吸不到血,吃到的都是气和水,它觉得是苦的,就不来叮你了。其心动念打了蚊虫,要它节节支解,岂非歌利王伤生害命?”

大法师的意思,安静的人,血液浮面流动的是水。

郭大栋患支气管炎,他问桂仑法师:练什么功夫可以治疗?

桂仑法师说:“你可以从观音圆通法着手,即自己念佛自己听……直下信处,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寂无所寂,欲起能生……依此禅定内功法门用功,可得无漏。”他反对练习气功,着意成邪,学佛的功夫是自然智、无师智,功夫入门后,是功夫教功夫。

“功夫教功夫”,即靠经验逐步提高。

回到上海,郭大栋依照桂仑法师开示,每晚静坐练功,逐渐能外音不入,所患支气管炎竟然完全好了。此后,郭大栋心服口服,每年去七塔寺一次两次,聆听桂仑法师开示。桂仑法师目不识丁,但他讲《金刚经》、《楞伽经》等,不受字面拘束,以自己的体会,信手拈来,却全是功夫要点。

前半生,桂仑法师一心修行,不开口说话,所谓“功夫教功夫”,直到1978年72岁才开口说话。谈到未见过的赵朴老,桂仑向郭大栋说:“兴佛法要用功办道,昔西天维摩居士,东土的唐朝庞居士,现在的赵朴初居士,都是菩萨再来。看到现在众生病多,人心贡高,都是不尊敬人,不恭敬人,身病重得很。居士发心,辅助国家,纠正人心……赵朴初居士弘扬佛法,发心很大。”

郭大栋想,桂仑法师是僧中之宝,不应该被埋没。于是写信给自己并不认识的赵朴初会长,介绍桂仑法师,并附了两张桂仑法师的照片,以期赵会长生欢喜因缘。

1986年春节前夕,赵朴初携夫人陈邦织抵达广州度岁。正月初三,他们在广州市石安海副市长等陪同下游白云山。归途,主人邀请赵朴初夫妇到兰圃观赏兰花,石安海副市长说:“兰圃种子多是朱德委员长所赠。”

本来,赵朴初已累了,听说与朱德委员长有关,欣然下车前往。朴老对于朱德委员长有很深的感情,1977年7月,赵朴初见到朱德委员长1975年书写的“万水千山”大字,还写了五言长诗呢!

朱德委员长多次到广东视察,尤其喜欢兰花,并和郭沫若等诗词唱酬,赵朴初已有耳闻。1961年3月3日,朱德在广东游越秀公园,曾吟诗“唯有兰花香正好,一时名贵无羊城”。花圃很小,不足一亩地,但春、夏、秋、冬四时花色,一应齐全,配以斜径曲阑,十分可观。朱德元帅已经去世10周年了,但他赠送给兰圃的兰花,仍然年年开放,仿佛他本人仍然活在人间。

归途,赵朴初感慨吟词《浣溪沙》一首:

乘兴停车入小圃,群芳俯首拥芝兰。元戎遗爱尚依然。

始信壶中天地阔,安排花月四时全。闲庭斜径曲阑干。

“元戎遗爱尚依然”,赵朴初自注云:园中兰花,多种为朱德元帅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