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步步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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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与日本朋友猜谜

1975年1月至4月,全国政协常委集体学习《人民日报》社论和四届人大《政府工作报告》等文件。

一天,赵朴初读《水浒传》,联想到江青卖力批《水浒传》、批宋江,实际上是批周总理,便吟《读水浒传》五绝云:

废书而长叹,燕青是可儿。

名虽蒙浪子,不犯李师师。

这时,刘梦溪来坐。他自去年秋天经李一氓介绍认识朴老后,这是他第二次来朴老家。刘梦溪研究《红楼梦》,喜欢诗,赵朴初用铅笔将刚写的《读水浒传》诗抄在一张薄薄的纸上,给他看,然后笑着看刘梦溪的表情。

刘梦溪看了诗,好奇地问:“梁山有一百零八个好汉,其他人你不写,为什么单单写燕青?燕青有许多故事,其他的事情你不写,为什么单单写他与李师师的事?”

赵朴初笑着说:“李师师是皇帝的宠妓,宋江要燕青去求李师师在皇帝面前说好话,但李师师见了燕青却爱上他了。燕青的绰号叫浪子。他问李师师多大年纪,李师师回答之后,浪子马上跪下叩头说:娘娘大我两岁,我就认作姐姐了……我就根据这段故事作了这首诗。”

刘梦溪说:“我知道了,你是借李师师暗喻江青作为第一夫人,惹不起躲得起。”

见客人已领会,赵朴初哈哈大笑。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打断了客人的话,说:“喝茶!喝茶!茶凉了。”

主人的笑声,发自肺腑,使刘梦溪大受感染,也跟着开怀笑了起来。他喝了一口茶,连连说:“今天的茶好喝!”

送刘梦溪出门时,赵朴老示意道:“不要外传呦。”

这首诗,赵朴初1978年出版《片石集》时没有收录,刘梦溪至今保留有当时朴老的手迹。

5月下旬,日本朋友小泽正元来访。他在会见赵朴初时,出于对周总理的关心而问及批林批孔的事。

赵朴初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毕竟内外有别啊!但客人的话,不能不答啊!于是,赵朴初谈起中日两国成语同源的问题,问:“中国的成语‘班门弄斧’,日语为‘给释迦讲经’;‘对牛弹琴’,日语为‘对马耳念经’……你知道,‘妄言’的日本成语是什么?”

见小泽摇头,他不知道朴老想说什么。

朴老继续说:“‘枉费心机’的日本成语是什么?”

见小泽依旧答不出,继续摇头。

赵朴初解释说:“‘妄言’的日本成语是‘出鳕目’、‘枉费心机’的日本成语是‘无驮心劳’。”

小泽现在才明白,赵朴初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讨论起成语来,会心地笑了。

第二天,赵朴老在四川饭店宴请小泽夫妇、伊藤武雄夫妇和一圆一亿先生。对外友协的韩炳培和新华社的吴学文也在座。席间,赵朴老特将其新写的长诗《读韩非子》赠给小泽先生,诗中有“马鹿任混淆 云雨恣翻覆”句,因为昨天已谈了话,小泽立刻读懂了朴老的诗意。

维摩再来

1975年5月28日,赵朴初和政协同仁谢冰心等一起到四川、云南参观。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赵朴初差不多十年没有外出了,这次能有机会到西南一行,心情愉快,可想而知。《礼记》说,七十杖于国,自己差一岁就七十岁了。上了飞机,赵朴初突然感觉所有的病都好了。

晚上,赵朴初等在成都一家宾馆附近散步。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出门,赵朴初手里多了一根拐杖。宾馆里有一种花,满枝花红,服务员说它叫“象牙红”。初看,似象牙着色,染成胭脂红。

谢冰心说:“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象牙,更像飞鸟?”

赵朴初从地上拈起落花,仔细观看,说:“哎,还真像朱雀,不像象牙。”

谢冰心说:“那就依了朴老的,何不取名朱雀红?”说着,谢冰心谈起13年前在南方考察的往事。那一年,赵朴初见一花取名“鹅蛋花”,认为不太确切,而主张叫“佛香花”。

由成都经贵州去昆明,一路上盘盘流水,花红叶绿。和云南的缘分真不浅啊!记得1956年赴缅甸,过昆明曾作《临江仙》,有“分与云南缘不浅,月余两度昆明”两句。20年过去了,自己在“文化大革命”后第一次出远门,就来到了云南。

今天的昆明更加美丽了,楼房高耸,绿荫缭绕,烟囱林立,红旗飘飘。谢冰心也赞叹,和上次看到的大不一样了!

矣六公社广卫大队以前是十年九旱之乡时,眼前琼花遍北冈,玉藕满南塘,丰收在望。

赵朴初问老村翁:“现在还怕不怕干旱啦?”

老村翁挥舞着手,连声说:“不怕了!不怕了!”

“父辈受苦,这一代过上了好日子吆?”赵朴初问。

老村翁喜笑颜开,说:“现在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10月24日—30日,日本天台座主、80岁的山田惠谛猊下为团长、神原玄佑宗务总长为副团长的日中友好访华团14人访问中国。

步下飞机舷梯时,机场上除了“北京机场”四个字的红色霓虹灯外,没有任何灯光。客人有些紧张,毕竟,这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中方第一次邀请的日本访华团,毕竟,日本曾经侵略中国……

似乎考虑到客人的心情,赵朴初亲自到北京飞机场迎接客人。他的朗朗笑声、亲切和蔼的笑容和热情有力的握手,向代表团的每一个日本客人传递了一股温暖的信息。在昏暗的灯光下,延历寺三十七八岁的小林隆彰和其他人一样,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了。在以后的17天里,赵朴初不顾疲劳,全程陪同日本佛教界友人访问北京、西安、南京、扬州、上海、杭州、天台山。

在南京中山陵,女翻译按准备好的介绍词、指着石柱上的弹痕说“这是日本军攻打南京的弹痕”时,客人不知如何是好。赵朴初打断了女翻译的话,说:“不要再说了。与过去的事情相比,今后的友好才是重要的。中国与日本的友好交流绵延了两千年,不能仅凭四五十年的不幸历史来谈两国关系。”在场的对外友协的陈良会长也松了一口气,忙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本来,访问中国时,小林隆彰等就时时想到日本军队在中国各地的罪行,经常彻夜不眠。赵朴初的博大胸怀,抚慰了他们充满忏悔的心。赵朴老不仅有一个菩萨心肠,而且思想敏锐,有自己的独立主见,对这样棘手的难题,说话极有分寸,既照顾了特殊场合下日本客人的特殊心理,又不违背国内奉行的一贯的国际立场。

“文化大革命”后的中国,到处是破破烂烂的。在南京参观北条新村新住宅区时,赵朴初高兴地向客人介绍说:“这是在周恩来总理的直接关照下建设的。解放前,中国有千万以上的人口生活在水上,新中国成立时,我们提出,如果不能给这些无家无粮的水上居民提供住房和工作,就体现不出新中国的优越性,建议政府出资建设新村。周总理表示赞成,划拨了资金。”客人听了,发出一阵阵赞赏的声音。

在天台山,30位僧侣鸣钟击鼓,欢迎日本客人的到来,和一路看到的破落的寺庙大不一样。这天晚上,赵朴初心情大好,说话也提高了声音。他说:“中国不需要为谋生而出家的僧侣,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是用佛教来创造和平的僧侣。我们对中国佛教的未来毫不悲观。”

山田惠谛猊下座主两手合十,对赵朴初和国清寺住持唯觉法师说:“我有一个心愿,希望能一拜很久以前比睿山献纳给天台山的《法华经》。如能允许拜见经书,将成为永生难忘的纪念。”

唯觉法师当即捧出经书,山田座主虔诚地与唯觉法师并肩拜读经书。赵朴初感叹道:“两位法师一定两千年前就一起在灵鹫山听过佛祖讲解《法华经》。正因为有了前世的因缘,有今天的比肩读经。我切感因缘之宝贵与深厚。”

在上海分别时,山田惠谛猊下座主将自己的轮袈裟挂在赵朴初的颈上,与赵朴初紧紧地握手。轮袈裟是挂在颈子上的厚带子,用来代替袈裟。唐武宗灭佛时,入唐巡礼的圆仁被迫还俗,他将袈裟折叠成带子,挂在颈上,成为轮袈裟的来源。

对于山田惠谛猊下座主来说,轮袈裟是他的传教衣钵。言下之意,他将自己的衣钵,传给赵朴初了。见此情景,静谷行谦议长说了一声“师父”,就泣不成声了。其他成员面对突然的事情,不知所措。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赵朴初是维摩再来……

挽周总理

1976年1月8日,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全国政协主席周恩来与世长辞。终年78岁。和周总理有深厚感情的赵朴初大哭一场,在周总理去世的第二天,挥泪写《周总理挽诗》,其末云:

长思教诲恩,恒居惟自讼。

非敢哭其私,直为天下恸。

在挽陈毅的诗中,赵朴初用了“恸哭非为私,风雨黯华夏”句,这次,挽周总理,赵朴初用了“非敢哭其私,直为天下恸”句。说明赵朴初因周总理的去世,想到了四年前去世的陈毅。两位战友,去世的日子只隔一天。

和赵朴初在一个政协小组的王芸生常委,找赵朴初要了一幅《周总理挽诗》。女儿王芝瑜见到了,对父亲说:“给我吧。”王芸生说:“你要好好珍藏。”女儿正要拿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哥哥王芝琛说:“后面怎么没有赵朴老的大印啊?”

王芸生看了后说:“可能忘记了。”

事不宜迟,父子俩带上朴老的题诗,乘车到了南小栓胡同1号。赵朴初知道他们的来意后,补盖了印章。

周总理去世后,“四人帮”加快了夺权的步伐。

4月4日清明节,数十万群众不顾禁令,涌向天安门,将悼念周总理、声讨“四人帮”的活动推向高潮。几个月来,住在天安门附近的赵朴初,常常上长安街,体会人民群众的心声。受其民众心情感染,写了不少悼念总理、讥讽小丑的诗词。

这些诗词出自赵朴初的手笔,含义深刻,功底深厚,不同于一般的诗人作品。一些青年人,把私下里传抄的赵朴老的诗词,当作自己心声的代言,拿到广场上去张贴,让更多的人传抄、诵读。这些诗,一时流向四面八方。

第二天早上,群众发现花圈不见了,还听说夜里有悼念总理的人被抓。他们高呼“还我花圈、还我战友”的口号,与警察、民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9时半,1万民兵、3千警察和5个营的警卫部队包围了天安门广场,镇压了纪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的群众,酿成了天安门事件。事件发生后,邓小平的一切职务被撤销。

赵朴初心情苦闷、夜不能寐,愤怒地地写下了《木兰花令·芳心》:

春寒料峭欺灯暗,听雨听风过夜半。门前锦瑟起清商,陡地丝繁兼絮乱。

人间自古多恩怨,休谴芳心轻易换。等闲漫道送春归,流水落花红不断。

红学家刘梦溪发现,老人家在这个特殊的风浪关口写的词,形式上虽然还留有传统诗词的婉约诗风,姹紫嫣红,内容上却是移山填海,一改以往温文敦厚的诗风,而转为金刚怒目了。

几天后,赵朴初在上海的表弟陈邦炎收到了《木兰花令·芳心》。这首词写在一小张宣纸上,没有署名,但一看就是赵朴初的手迹。当时,流行“大批判”和文字狱,陈邦炎看了,心里一紧,这不是天安门事件后正在追查的那一类所谓“反革命”诗词吗?

陈邦炎小心将词收好,不敢轻易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