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错位的阴阳世界
10326200000001

第1章 九死而不悔(代序)

高明学

西西弗神犯了诸神的律条,宙斯罚其苦役:把一个巨大的石碾推上山顶,让它滚下来,再推上去,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西西弗神昂扬地迎受了它。在石碾滚下山时,他朝山下走,才得以休息。就在这时,他产生了一个警醒世人的哲学:“不要以为这是苦役,否则,你将倒下,永远爬不起来。你有创造力,那么,穷尽它。”

——题记

不知是说书先生的“西河大鼓”、“评书”,还是流传于民间的《杨家将》、《封神演义》、《三侠五义》;不知是庙会地摊上说书人口中的《水浒传》、《今古奇观》,还是同事朋友家中的《乾隆下江南》、《官场现形记》;不知是鲁迅、曹雪芹,还是高尔基、契诃夫。总之,有根看不见的红丝线,执拗地牵动着刘战英灵魂深处的某根东西,使得三十多年前正在天津新安电机厂当锻工的十五岁的他,竟如痴如醉地做起文学的梦来。

锻工——这个整日价抡圆了膀子打铁的营生,似乎与文学这个娇丽柔美的灰姑娘相去甚远,或者说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刘战英毕竟成功了,毕竟从“打铁的”走向了文学家。然而连接于其间的竟然是瑰丽多姿、绚烂眩目的梦!

梦,是追求,追求亦梦。不知是谁给梦下了这样的定义,也不知这个定义里有多少弗洛伊德先生、萨特先生、叔本华、罗洛、梅先生阐释梦的成份。然而,对当时正值青春年华的刘战英来说,他只是记住了高尔基的话:“文学是历史的伴侣。”历史对于一个文学家不就是自己励精图治的足迹吗?刘战英为了追踪人生,透视生活,观照自己,则“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始终初衷不改,无怨无悔。于是,他的生活便充满了艰辛,充满了苦难,当然,也领略了常人无从领略的成功者的欢喜,以及停立于高山之巅临接长风般的悠远情致。

这不仅是文学之梦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人格的力量。人格高下的分野就在于此。一个朔风怒号的冬夜,完工后的工友们有的下棋,有的小憩,而刘战英却在锻工炉旁,拉过一条长凳,就着炉里的火光,躺在凳上看《红楼梦》。看得入神,看得痴迷,看得飘飘欲仙,炉内炭火熊熊,窗外雪花飞扬,腹内饥肠辘辘,身上腰酸背疼,他浑然无知。正当他在怡红院、潇湘馆自由徜徉,随着贾宝玉、林黛玉亦喜亦悲亦歌亦叹的时候,忽觉左腿肚子上“嘶啦”一声锐响,剧疼箭一样穿透心扉。他蓦然惊醒,情不由己地惨叫一声,情不由己地滚落下凳。低头一瞧,左腿小肚子处正摇摇曳曳地升起一股青烟,棉布和人肉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他一时没了主意,竟冲刺般将小腿伸到水龙头下一阵狂冲……当他拖着结了冰的棉裤和灼烫似烙的腿走向宿舍时,他的心依然沉浸在《红楼梦》的那山那水那人那情之中。曹雪芹用“一把辛酸泪”,写下了“满纸荒唐言”,刘战英的读书“痴”,又有“谁解其中味”!

接下来刘战英便投军从戎,来到北京军区空军唐山基地场务连。他企盼在军营的优越环境里锻冶人格,续写文学之梦。可是,那年月严格得近于刻板的连队生活,“大比武”,学雷锋做好事,争创“四好连队”、争当“五好战士”,学“毛选”,记心得,讲用会,“一对红”等等,等等,令他疲惫不堪,难以招架。加之文学著作被打入冷宫,哪还有名作可读?于是,情牵魂绕的文学之梦便愈加强烈,追求和希冀充满了焦灼和悲苦的意味。不久,他从连队直接调到基地政治部宣传文化科任职。文化科,对于一个崇尚文化的人来讲,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去处。对于刘战英无疑是提供了一个实现文学之梦的天地。也许,它还是一个人生的契机,是他迈向文学之路的第一个阶梯。

他因而暗自欣喜。

他给自己定了极为苛刻的学习计划。工作之余,他揣上笔记本,一头扎进图书室。图书室里灰尘味和纸张的干腐味刺鼻。然而,他正是从这些蒙满灰尘的书堆里,在开掘自己的明天。

明天,又是以怎样的情怀迎接它的追求者。

领导上交给他一项残酷的任务:把“基地”的图书阅览室,本科及本科每个人手里的文学书籍无一遗漏地收缴起来,送造纸厂化浆造纸!

刘战英顿时傻了。他坐着未动,倒竖双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位领导。他的样子一定可怕得吓人。因为他发现那位领导双眼吃惊地瞪大了。

“这是为了保证无产阶级红色政权永不变色,对封资修文艺进行的革命大扫荡。”

领导的目光变得骄横而强硬。

相反,刘战英的目光一点点弱下去。“好。我去。”须知,这是在被称为十年浩劫的“文革”时期啊!

于是,满满一卡车书被拉走了。刘战英怔怔地看着滚动的车轮子,这个年轻军官的心也在被碾轧。或许是《金陵春梦》和《马丁·伊登》过于诱人,他一时失去了控制,抢上去抓住了这两本书,珍爱地藏在自己床头柜里。可是不久,就有人告到党支部。他不得不在党员会上做“触及灵魂”的检查。

尽管告密者出于“革命”动机,但蒙受不白之冤者却是痛苦的。尤其是在那样一个颠狂的年代,“政治”上的错误不亚于极刑。但是生活给了刘战英这个“打铁的”以钢铁的性格,此次横祸,并没有也不可能把他打趴下,相反,愈加激起了他追求的激情与行动的果敢。

不久,天津文艺出版社希望“基地”政治部把一篇宣传天津空军医院某先进人物的新闻通讯改成文学故事。政治部决定立刻成立写作组。通讯是刘战英与人合写的。他明知改文学故事的艰难,但他却偏执牛耳。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写作组始终处于突击状态,不分昼夜改写,调查补充材料。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当改写到第五稿时,写作组诸君都打道回府了,唯独刘战英一人,压根儿也没想要退缩。然而不幸的是,此时他已患了“神经官能症”,每天靠药物强制才能睡上三个钟头,医生强令他住院治疗,刘战英不语,他把写作组的门一关,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条幅贴在桌前,时时刻刻自勉,日夜伏案疾书。终于,改写成功了。刘战英很激动,出版社也很激动。

从文学意义上说,这是刘战英的第一部作品。但是,正待出版社下厂印刷之际,由于当时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它未曾面世便被扼杀了。

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心血倾刻之间付之东流。

这个打击不啻于晴天一声霹雳,对于刘战英的打击是沉重的。

但是,仅仅过了半个月,这个“打铁的”便从噩梦中走了出来。于是,他又拿起了笔。命运总是偏爱于钟情它的人。不久,短篇小说《路过》竟然在《天津文艺》创刊号上赫然刊出!

可以想见,在艰难中渴盼已久的刘战英,将会是怎样一副欣喜之情。平心而论,他是欣喜过,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失败是腐蚀剂,成功有时候也是腐蚀剂。成功可以使浅薄者沉醉,对于刘战英却如催征的号角。于是,勤奋与刻苦又结出累累的果实,在此后半年时间里,《河北文艺》、《解放军报》等报刊接连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此外,刘战英这个陌生的名字逐渐为人所知。

梦,越做越绚烂,越做越辉煌。然而,不成想此时,一巴掌当头拍来:休得不务正业!正业耶,所分担的工作。至于写小说对社会的贡献,领导说,那不是本份。刘战英不服。但,作为一名军人,又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刘战英只得含泪“洗手”。

不久,一个伯乐似的人物将刘战英推荐至空军政治部文化部,命运又遇到了新的转机。然而,实际情形并未有多好。在那个岁月,门坎越高运动越激烈。“批林批孔”,“放火烧荒”,“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等等,每一件都跟“路线”相连,哪一件都神圣无比。于是,荡漾着无限柔情的夜晚和温柔松弛的星期天,却成了刘战英紧张笔耕的天地。在空政文化部业余创作的五六年时间里,几百个星期天,刘战英几乎都是在办公室里度过的。心,可谓至诚至真!据传,释迦尼为了保护鹰爪下的兔子,把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撕下来扔给鹰,肉未撕完,自己便成了仙。刘战英是把自己的幸福、血汗,连同生命一点一点地抛给了文学,不管他将来能不能成仙,但是眼下却是绝对的吃力不讨好。爱人诘问:图个啥?是啊,图个啥?发表小说既不得稿酬,又不讨领导欢心,那么,到底图个啥?刘战英也一时茫然,无从说清。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条汉子,是汉子就得干出汉子的事来。

一九八二年,命运之神又翩然而至。刘战英进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现鲁迅文学院)学习。讲习所,泱泱中华文坛巨子的摇篮,刘战英在这个摇篮里,不分昼夜,拼命苦读文学名著,时间成倍成倍地放大。

生活常常跑向岔道。毕业之后,因为当时工作需要,领导决定刘战英到一个单位去当什么长,什么政委。在一些人的眼里,权势远比文学高贵和完善千百倍。但是,刘战英却“不识好歹”,断然拒绝,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爬“格子”者。于是,一九八四年,他以四十二岁的不惑年纪,怀揣一个美好的梦幻和苦斗到底的决心,进入了空军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从事专业创作。大概缘于他有机关工作经验或为大家服务热情周到,在当创作员的同时,又被安上了一个完全是服务性质的创作室副主任头衔。

当年的空政创作室真可谓人才济济,阵容壮观,大有云蒸霞蔚之势。刘战英论年龄当为“老字号”,论“创龄”则刚刚开始。但是他不气馁,也不自卑,而握紧笔杆,勤奋勤奋再勤奋,笔耕笔耕再笔耕。于是,在短短的两年里,却挺起一棵又一棵文学之树。两部长篇小说、四部中篇小说以及连篇累牍的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相继面世,洋洋洒洒百余万言。

文学是什么?怎样开掘自己的文学之路?这是刘战英创作实践中苦恋和钟爱的寻觅。终于,他为自己的文学寻找到一个新的坐标:即“把严肃的生活内容赋予通俗的艺术表现形式”,在雅文学与俗文学之间架起一座沟通与引渡的“桥梁”。这种探索和尝试的成功之作便是长篇小说《她第五次被法院传讯》。现为澳大利亚籍华人作家张奥列先生在评论这部小说时写道:“作品通俗而不庸俗,不媚俗;严肃而不生涩,不凝滞,可以说,是一部雅俗合流的成功之作。”

于是,多种奖便接踵而至。先是中篇小说《多雾的秋天》获解放军文艺社优秀作品奖,报告文学《空战,在伦敦郊外进行》获总政治部颁发的“当代军人风貌”报告文学丛书优秀作品奖,并被多家报刊转载。长篇小说《未完成的追踪》又荣获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首届优秀作品一等奖。正如著名青年作家刘亚洲在《我与战英接触的日子里》写的那样:“……这部作品是一等奖。奖,奖,全是奖。评论文章如山花烂漫。”

之后,刘战英虽然身患多种疾病,但他对文学之梦丝毫没有淡化,没有化解,而是依然独钟,依然执著。

刘战英成功了!

他的名字在中国文坛赫然有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名单上有他,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常务理事名单上有他,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名单上有他,中国人才研究会艺术家学部委员会副主任名单上有他,《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文学家名典》、《中国当代青年作家名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中国当代名家大辞典》、《中国民间名人录》上还有他。必定,刘战英的名字还会在更多更辉煌的名典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