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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到底是孙子跃见过场面,点了几道川菜,还和服务员拉起了家常,问服务员叫什么名字。服务员歪着脑袋,甜甜地回答,我叫香香。

听罢名字,范二毛嗅了嗅,真的有一股暗香穿过香香的身体,飘进他的鼻子,他有一点沉醉了。

没多久,菜上来了,范二毛嘴里吃美食,眼里瞟美女,就是不肯说行酒让菜的话。两个人这种尴尬关系,说些啥呢?

还是孙子跃先打破了僵局,孙子跃把话题引向了香香,说,香香,你在旁边站着,这饭我们咽不下去,来来来,坐下和我们一块儿吃。香香说,你们是客人,我是服务员,不能坐在一块儿。孙子跃说,啥客人呀,加在一起不到一对半,还算啥客人,是哥,是你范哥,对了,我忘了介绍你范哥了,你范哥可不是凡人,下海打鱼的本事,整个辽东湾没几个敢跟他比,见过海豹没有?你范哥跳到海里去,那动作,就是海豹,拿着鱼叉,潜到海里,准能叉上你们饭店最大的鱼。还有,你们饭店里的海参,那可是稀罕物,你范哥一口气憋了十几分钟,扎到海底,硬是从礁石上给剋下来。这本事,你孙哥当渔政这么多年,没见过。

范二毛听傻了,心想,这哪儿是我呀,这不是海里的怪物吗,我爹的本事也没这么大呀。若不是孙子跃一口一个称范哥,他以为是夸别人呢。人也真他妈的怪,被人夸的时候,不管真假,听着都那么舒服。

香香的眼里立刻放出了野辣辣的火花,双手抓住范二毛的胳膊,兴奋地说,范哥,你这么棒啊,好让我羡慕呀,我长这么大,没到海里游过呢,我最喜欢劈波斩浪的男人了,范哥,带我下海好吗?

香香边摇着范二毛的胳膊,边不由自主地坐下来,身子靠着范二毛,越靠越紧,靠得范二毛心旌摇荡。饭桌上的气氛立刻活润起来,有了香香,范二毛暂且忘了冯水花,和孙子跃推杯换盏,喝得个热火朝天。

香香左一口哥右一口哥,叫得范二毛心花怒放,叫得范二毛也是心猿意马,一股野辣辣的冲动在他的身体里涌动着。就在范二毛看着香香丰腴的脸和鼓鼓的胸,想入非非时,香香却依依不舍地推开范二毛的手,拿起一支话筒,唱起了一曲曲绵绵情歌。香香唱罢,孙子跃也唱了起来,唱的都是那些雄壮的当兵的人。

孙子跃唱歌的时候,香香牵着范二毛的手,把他牵到餐桌外的空地,伏进他的怀,要和他一块儿跳舞。范二毛哪里跳过舞,步子迈得像是走进老滩的鸭子。香香说,不会跳不要紧,咱们俩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蹭。香香的头便伏向了范二毛的肩头,那头长发拂得范二毛心里痒痒的,胸脯挤得范二毛酥酥的,他有了一种如坠云烟灵魂出窍的感觉,他活到现在才明白,男女之间会有这般奇妙的感觉,一股甜甜的汁液从他的耻骨冉冉升起,一直滋润到他的喉管,他咽了口唾沫,搂紧了香香,香香也配合默契地搂紧了他。

那一刻,范二毛感觉到世界上好像没有了他。

再不愿分手,也得分手了。分手前,每个人都要唱首歌,范二毛野啦叭叽地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没有音乐伴奏,这一大声,像是大便干燥拉不出屎来,楞从嗓子憋出来的,幸亏香香的手灵巧地调整了功效,待到音乐响起,他生了痔疮的的嗓子,反倒产生了特殊的味道,让范二毛过了一把当歌星的快乐。一曲未罢,香香妹妹果真大胆地走过来,扳着范二毛的肩膀,轻吻着范二毛的腮。

范二毛立刻不会唱了,幸福得发晕。

结束曲是香香唱的,香香做着甜美的动作,唱着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鱼网。香香在旁白时说,我最渴望啥子呢,最渴望坐在海边,看着大海织鱼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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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又一次光顾渔村,范二毛还沉浸在香香的香味中,无法自拔。整个夜晚,他似乎都在搂着香香,温暖得不愿醒来,所以,阳光从窗外直截了当地射进,也没撩开他的眼皮,直到外面的狗咬鸡叫摩托车吼,嘈杂的声音刺疼了他耳膜,才赶跑了他的磕睡虫。范二毛一睁开眼,强烈的阳光就逼迫他关闭了眼帘,他一拍大腿,后悔了自己的懒惰,太阳升起好几竿子高了,得有多少人逃脱了交费。昨天的欢乐不过逢场作戏的一场好梦罢了,哪能当真呢,真正的乐趣,还在他那座小桥上呢。

一想到收费,范二毛浑身的懒肉都跑光了,这不是收几个钱的事儿,那是享受独一无二的权力,谁想走近路,必须恭恭敬敬地把钱丢进箱子,否则自有铁棒子侍候,孙渔政就是个例子,大盖帽也不好使。范二毛拎件汗衫,光着膀子,甩动着一身肥肉,急忙忙往小桥那儿跑,跑累了,歇一下,用望远镜看小桥。发现过往的行人都挺守规矩,主动地往箱里投钱,他的脚步立刻从兔子变成了乌龟。

到了桥上,范二毛还像往常那样,舒服地躺在简易的小棚子里,嘴里叼着烟,哼着小曲,二郎腿翘到了天上。躺乏了,他才站起来,伸伸懒腰,用望远镜向外瞭瞭,看看过桥的人是否守规矩,又躺下来,叼着烟唱小曲了。

突然,小棚子的瞭望口飘进了一大片雪花,落在范二毛的头上和身上,刺得他痒痒的。范二毛用手一掸,才发现,都是些瓜子皮。他刚想骂,谁这么缺德,瞭望口便填满了香香那张调皮的脸。

范二毛兔子一样蹦起来,呆呆地望着,天哪,是哪股仙风,把香香的玉体吹到了他的面前,他跑了出去,拉住香香的手,真想抱着香香转几圈儿。

香香说,范哥,妹子拜访你来了,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范二毛挠着脑袋,说,没啥本事,谋生而已,谋生而已。

香香说,海豹一样的哥哥,怎么是谋生啊,那是本事。

说着,她随着范二毛进了小棚子,身子依向了范二毛,她说,范哥,我最想当渔家女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范二毛脱口而出,怎么办,嫁给我呗。

香香一脸的羞涩,把头埋进范二毛的怀里,小拳头娇滴滴地捶着范二毛的胸脯,说,范哥,你真坏。

范二毛的气越喘越粗,他已经无法自制了,索性抱紧香香,把她按倒在棚子里的床上,气咻咻地说,说我坏,我就坏了,还要一坏到底呢。

香香被范二毛肥壮的身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哥呀,你想要我,也别在这个地方,人来人往的,让人瞅见,多难为情啊。

范二毛确实是太忘情了,忘记了这是众目睽睽的地方,一旦有人好奇地迈进小棚子,他范二毛就将无地自容了。范二毛不得不退下燃烧的激情,恋恋不舍地离开香香的身体。

香香从容地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把深情的眼光投向范二毛,说,到你家里吧。

范二毛不好意思了,他不怕冯水花把他们堵在家,他怕的是自己猪窝一样的家薰跑了香香,可他又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于是,他就把点子打在了县城里的宾馆。他急三火四地把钱箱里的钱全掏出来,带着香香过了小桥,直奔镇里,坐上车,去了县城。

进了宾馆的房间,范二毛就迫不及待了,脱得个赤条条的。

香香却不急,不让范二毛抱她,把他推进洗潄间,让他浑身上下洗个透。范二毛哪儿有心思洗澡啊,满身心全是香香了,身上淋了一遍水,便跑出来。香香还是不急,她给范二毛戴上了避孕套,边套边说,小弟弟听话,不要淘气,姐姐的肚里不能有小人。

范二毛最讨厌避孕套了,冯水花的阴影又罩上了他的心头,有了那层,总觉得有种隔膜,他不想套。香香左一声右一声地唤着哥,说她在危险期呢,不小心不行啊。范二毛说,我正愁没孩子呢,娶了你,我啥都不缺了。香香却哭了,她说,你们男人,舒服完了啥都忘了。范二毛冲天发誓,不娶香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香香破啼为笑了,双手坚守范二毛身上,守着那件薄薄的保护层上,央求着,好哥哥,娶了我,你才能随心所欲呢。范二毛不再坚持了,他抓紧战机,三下五除二,扒光了香香的衣服,挺进了香香的身体里。香香触了电一样,浑身都在颤抖,哥呀哥呀地呻吟着。

范二毛如醉如痴了,这是他在冯水花身上从没有过的感觉,冯水花的艰涩与冷漠,总是让他索然无味,觉得女人不过如此。可香香呢,火山一样热,蛇一样的绵,颠狂得让他忘记了世界的存在,舒畅得让他享受着淋漓尽致的快感。性爱原来是这般的美妙,简直是妙不可言,他真是觉得,这些年枉为男人了。

风平浪静过后,是无边的缱绻,也是无边的寂静,寂静得似乎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好久好久,香香嘤嘤地哭出了声,才把世界唤回到现实。

现在,范二毛学会了柔情似水,他抚着香香,问,我让你这么快乐,哭啥?

香香抹了把眼泪,她说,我是为自己哭啊,说着,她便痛说起了家庭的不幸,和婚姻的不幸,说她的父亲瘫痪在床上,母亲为给父亲治病,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傻男人,她像牲口一样被人圈起了一个多月,才逃脱出来。她惦记着父亲,多想拿出二十万,把父亲的病治愈,可她现在分文皆无,隐姓埋名地做饭店的服务员,却总有些不正经的男人来骚扰她,她多想有个家呀,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舍不得离开的家,哪怕天天在海边织渔网。

范二毛搂紧了香香,香香太可怜了,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香香,让香香有个温暖的家,他要替香香攒出二十万块钱,治好她父亲的病。

连范二毛自己都不相信,爱情的力量这样的伟大,伟大得彻底改变了范二毛。视钱如揩屁股纸的范二毛,开始向人民币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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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的几个零花钱,不能满足范二毛的胃口了,何况一场暴雨过后,把他搭设的小桥冲得七零八落,想去恢复,河道又变宽了许多,又有传言,县里要在河上修大桥,再去花钱搭桥,脑袋不是进水了吗?

范二毛决定,改行做生意。

本来,出潮打鱼,是范二毛的老本行。父亲范老桅早就把驾船打鱼的技巧,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两个儿子。可是,一提出潮,范二毛就头疼,就像他不喜欢冯水花一样,不喜欢出潮。天气预报再准,也预报不出来旋风和阵风,还有潜流暗涌呢,说不准啥时候,弄得你船倾人亡,无边无际的海,总会让人的心没着没落的,不像在陆上那么塌实,范二毛不想过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香香那么可爱,让她当寡妇,范二毛做了鬼也不甘心,泪眼还不得冲毁了阎罗殿。范二毛觉得,冒那个险,不值。

范二毛把点子打在了卖海货上,辽东湾的海货让日本人都垂涎三尺,北京那些海鲜酒楼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为那么点货,抢得直打架。这意味着啥,意味着谁弄到货源,钱就会纸一样往怀里塞。这一点,范二毛十足的自信,尽管回来的渔船,打上来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儿,他范二毛想要,没人会驳他的面子。渔村里好多条人命,都是他父亲从海里捞回来的,辽东湾富足的时候,村里哪户人家的锅里没煮过他替父亲送去的海鲜,别说是买,就是白要,也没几个人舍不得。

于是,去北京卖对虾的商贩中,多了一张范二毛的面孔。

范二毛选择卖对虾的原因,是因为对虾价格高,利润大,运输成本低,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套办法,让对虾的分量更足。别人卖对虾,总归有些损耗,范二毛有绝招儿,不但没损耗,一斤的对虾起码能多出一两的分量。范二毛的绝招就来自他们家的大水缸,水缸里注了一多半的清水,再倒入半瓶福尔马林,剩余的空间全留给新鲜的对虾了。对虾在里面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捞出来,对虾个也大了,颜色也新鲜了,也不怕运输路途的遥远了。即使八十块钱买来再八十块钱卖出去,那也有个八块钱的赚头,卖到北京,就不是这个价儿了,辽东湾的对虾,专供高干吃的,当然就得高价儿了。

这样算下来,一个打秋对虾的季节,范二毛纯赚个三四万块钱不算啥问题了,可是,离香香要求的二十万,还差远着呢。每逢香香数着范二毛递过来的这些钱,总会怅然若失地说,我父亲啥子时候站起来哟。说着,香香又抹开了眼泪。范二毛好心疼啊,香香的父亲是谁呀,将来也是他的爹呀,老人家不站起来,他范二毛的心和香香一样的难受。

范二毛让香香收好钱,他要趁着秋对虾还没收尾,狠狠地赚上几笔。可再拼命,也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赚头了,钱离理想的数字,还是那么遥远。范二毛动起了脑筋,他想到北京海鲜酒楼里人们吃对虾时的情景,那些人吃虾,都是装模作样的,嘴都不肯张大,不像渔村里的人,拿在手里,大口大口地嚼,就差把虾须也嚼了,剩下的虾头,留下来炖豆腐,还能喝一顿鲜美的豆腐汤。北京人真叫败家,那么好的虾头,完完整整地丢在餐桌上,离开时,眼睛都不眨。

既然你们不珍惜虾头,我就用虾头惩罚你们吧。

范二毛从破渔网上剥下了许多铅坠,他用小锤子敲敲打打着,把那些铅坠打制成一个个寸把长的钉子。再次收购对虾,范二毛便把铅钉子顺着虾腮,插进虾头里,随后,左瞅瞅,右瞄瞄,还拿手捏捏虾头,做得完美无缺了,便给另一只对虾插铅条。一边插,一边暗笑,他笑他自己真聪明,想出这么个绝招儿,他笑北京人真傻,不肯吃虾头,也就不会发现虾头里的秘密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唬他们。

最后一批对虾贩到了北京,范二毛装足了腰包才回来,他又一次让香香破涕为笑了,香香也让他畅畅快快地做了回男人。然而,范二毛没有想到,他那点儿小伎俩,怎能瞒得住高干厨师们的眼睛,上了案板,精工细作,全露馅了。那厨师不是一般的厨师,是钓鱼台国宾馆的厨师,那次宴会招待的客人也不是一般的客人,是一个影响全球的国家总统。对虾头里吃出铅条,那得多大的国际影响。

一干人下来了,一直追查到老滩村,还带来了县里公安局和工商局的人,范二毛听到消息,立刻毛愣了。同行的还有给国宾馆提供对虾的销售商,公安局的人按照销售商提供的名单,把村里贩对虾商贩全部拘到村部。范二毛头一年往北京贩对虾,销售商一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便成了漏网之鱼。销售商面对这些商贩,一一摇头,最后才说那人胖得猪一样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范二毛。

可是,再寻范二毛,影子都没了,他带着香香逃得远远的。

冯大岸把事情接了下来,是老滩村的人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际友人,既然认定了是老滩村出的丑事,作为全村的首富,他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北京来人拍着桌子瞪眼睛,这是你承担得了的事情吗?国际影响,枪毙了他都不解恨。冯大岸故意问县城来的警察,够死罪吗?警察一咧嘴,这事儿吧,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癞蛤蟆趴脚面子,膈应(辽西方言:令人讨厌、腻味、肮脏的意思)人,假冒伪劣,交给工商局收拾吧。

工商局的人立刻狮子大开口,罚款二十万。冯大岸连眼皮都没眨,应承了下来,他要尽最大的可能,挽回北京的客人对老滩村的不良印象。一番谈吐过后,北京来的一干人,气也消了许多,经济上的补偿也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他们随着冯大岸参观了万亩滩涂,品味了一番渔村独有的生活环境,又看了海神娘娘庙,爬上了龙湫背。常年被高楼压抑着,被车水马龙羁绊着的北京人,被宽广的大海、坦率的海风薰陶得沉醉了,忘记了好多不快,还和冯大岸签订了贝类海产品的购销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