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黑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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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温馨解颐的《女人心情》——读《女人心情》致裘山山

收到你的散文集,先是赞叹其制作的精美,然后发现了用纸的高档,再随手翻阅《我带儿子走大街》、《爷爷、奶奶和乖孙》诸篇,便觉着了内容和形式原本是相得益彰的。

恍惚记起《父母大人》早先是读过的,印象颇好。但这次集中浏览下来,还是让我感到了某些惊异或惊喜;你的散文竟然写得很不少了,也写得根熟练、很老到、很随意、很自如了,在你眼中,似乎处处有散文,无人无物无事无情不可遣入笔端。当然,其中都流贯着一份女人特有的细腻、善感与多情,和一种女人不常有的快乐天性与幽默情趣。尤其是那些从母亲与妻子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更为动人和美好。

“女人心情”是这本书的恰切的名字,比较能够反映全书的风貌和特色,同时也可能包含它的局限性。但任何事物都是有局限性的,或者说长处即短处,反之亦然。你不用和周涛去、比大气,也不必与余秋雨去比文化,女人的直觉就是一个女性艺术家的财富。在平常的世俗生活中写出一种温馨、一种温情,几分亲切和欢乐,也许是周、余们所不能办到的。相比较而言,它也许离普通的人群更近,也就是说它应该拥有更广大的阅读市场。你的散文中已然包孕了一定的畅销的因子,是不是有点类近台港的席慕容或董桥?

从这个意义上说,你的散文或许比小说更具前景(你的小说我读得不多,但去年以来,在《人民文学》和《上海文学》上各读过一篇)。我的意思是指在当今日益商业化的社会中,文学势必日益急剧向两极分化:或者走向金字塔尖,或者走向市场。前者的艰难和光荣事实上只属极少数的精英,比如张承志的《心灵史》和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既坚持一定的文学品位和追求而同时又关注更广大的读者和市场,恐怕是一条更好的出路。纵观当今港台文坛风景,在诸多文学门类中散文似乎是独领风骚。而从大陆书市看,五四诸大家的集子一直炙手可热,新近以来,贾平凹等人也开始走俏了。我想你应该从中得到某种启示。你的优势就在于你的“世俗化”或者说将世俗生活散文化。所以,对你来说,走向市场并不是要你去迎合市场,而只是更好地认识自己与发展自己。《女人心情》印数还不高,其原因用王朔的一句话来说,恐怕就是没有“做市场”。否则,它有可能为出版社赚钱。

(刚与王朔走了一趟青岛,受了不少市场观念影响,下面不谈“市场”了,再说你的散文。)

你在《阳光书简》中做了不少自我分析,我认为大致有理。其一,不见得深刻的就一定是好的,深刻就往往一下子看到结果而忽略过程,而对过程的忽略往往又带来对艺术的损伤;其二,不见得人人都能追求得到深刻,有时反其道而行之,长其所长,亦能自成一家,比如冰心就以清纯、清浅见长;其三,说到底,每个人都别无选择,只要能找到自我、发挥自我,也就能实现自我了。否则我们怎么办?说来我们也是时代所造成的悲剧,先天不足和后天失调决定了我们充其量也只能是站在巨人肩上的侏儒。就说现代散文大家如鲁迅的犀利、周作人的闲适、梁实秋的睿智或林语堂的儒雅,当代学人比得了吗?比不了更学不到。别的姑且不论,光他们深广的学养就让我们望尘莫及,且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结论是只有走自己的路。这是一种自我打气,也是一种清醒,一种自知之明。

通观你的散文,要说有什么不满足的话,我觉得倒不是什么不够深刻之类,而是稍嫌太“甜”,整个溢出一股极易满足的“幸福心情”。这就变得写俗而未能免俗。从形而上说,还缺乏一种悲剧精神,未能观照与体验到一种人的本体的永恒的痛苦。从形而下说就是还不够“多愁”。其实,多愁善感(伤)原本是女人的天性,而忧郁的悲伤的美又往往更具穿透性,比如卓文君的《白头吟》,蔡文姬的《胡茄十八拍》,李清照的“寻寻觅觅”等。或者说经典性的美文一般都是由女性演出的大大小小的悲剧。正所谓钱钟书先生所言“写忧而造艺”。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无法强求的,正是你的达观天性和顺利的人生经历才滋润与培育了你易于感知幸福的“心情”。况且,有一得必有一失,我们在享用了愉悦的轻松的忍俊不禁的灿然一乐或会心一笑的同时,又想体会到忧郁的哀愁的凄婉的美丽吗?这是不是一种奢侈?——这也是一个悖论,人总是不能满足的,归齐了说,这还是人的“悲剧”。

你还是尽管走自己的路吧。

载《文论报》1993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