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海刚一认识江飘小姐就有些心猿意马了。最初的时候,四海看到的仅仅是江飘小姐飘飘然的背影,心里就鼓起了一种难奈的躁动,等到江飘小姐把正面转给大家时,四海望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心花怒放般地为之倾倒了,众目睽睽下,越俎代庖而又不厌其烦地给江飘小姐献去一束束鲜花,那些款哥老板少爷们误以为舞厅里诞生了一个喜爱滋事的市井无赖,竟然没人敢过问四海的过分热情,以至于后来受挫了的四海终于做出让人们瞠目结舌的奇事。当时的舞厅里还没人知道这位喜欢多事的英俊小伙就是这座海滨城市里最大的建筑开发商张百川的四公子,如果知道了也就不称其奇了。
午夜时分,“蓝梦夜总会”正是乐如潮、歌沉醉、舞颠狂的时候,扣人心弦的摇滚乐曲似乎能把人身体里涌动的血液给张扬出去。追光灯纷乱地扫射,整个舞厅像是野人的群魔攒动,哪怕就是一个木偶人也会被这种情景感染得翩翩起舞。四海也混在其中跟随着曲调群魔乱舞。四海从乡下赶到城市,是从一张报纸上发现了小老弟张五湖踪迹,那张整整一个版面的广告以特大红字显著地标志着微型巨星张五湖的新奉献,四海便很容易地在这座全市最豪华的夜总会里找到了寻求发展的张五湖,也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寻欢作乐的场所。
一曲终了,小姐们已是香汗津津,早与男人们腋窝里的狐臭味水乳交融了。舞厅里出现了狂热之后的暂时空寂,男人们拥着女人走回各自的KTV包厢,昏暗的灯光下,窃窃私语声便迅速地填补进来。这时,有着丰富混响内容的音响传出了微型男人张五湖高亢的声音:“下面,我们荣幸地请来我市的选美冠军江飘小姐为辽西商业中心王老总演唱一曲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大家掌声欢迎。”
张五湖是“蓝梦夜总会”的歌手兼主持人,关于他的身世,常出入夜总会挥金如土的男人们与陪舞的小姐们早已知晓。五湖那种童话里才会有的小王子般的绅士打扮,和他女花腔似的嘹亮歌声,以及他快言快语主持节目的方式,无不吸引着喜爱夜生活的人们,甚至他们还知道他与他有钱的老爹张百川天生的不和。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五湖的四哥张百川的四公子张四海已经从乡下来到了城市,与他们有着同样的资格坐进了夜总会的包厢。
“劈劈叭叭”的掌声中,五湖小心翼翼地从二十公分高的台级上蹦下,很渺小地行走在宽阔的舞池里,他仅仅八十公分的身高把整个舞厅显得格外的壮丽恢宏。五湖爬上四海的包厢,在四海轻而易举的帮助下,坐进了包厢里。舞厅里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寂静,江飘小姐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在人们有些神秘的期待之中,从一间包厢里姗姗而出。四海的眼睛便完全被江飘的身影吸引住了,他忘却了是谁花钱请出的江飘,或者说是谁花的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飘的出现。江飘手持麦克风背对着四海走向歌台,她生长着一副颀长却不失丰腴的身子,齐腰的秀发随着她轻盈的步子水一般流泄着,饱满的臀部盛情难却地包裹着一截小皮裙,像只成熟了的苹果在枝头迎风摇摆,整个身形充满着对异性的诱惑。
舒缓的音乐骤然而起,江飘渐渐地侧过脸来,一束柔和的光围成一个圆圈,孤独罩在她的身上,映出了一张令男人们梦寐以求的脸,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灵性地转动着,张棱角分明的红唇诱人地抿了下,那首过时了的流行歌曲哀婉而又醉生梦死地脱口而出:
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
舞池里的舞步并没有过时,男人们拥着小姐迈着迟缓的自由步,亲昵地舞着。昏暗的光线中,人们如醉如痴地沉浸在温柔之乡。这时的四海却完全没有了跳舞兴趣,那怕是跳那种亲密得无懈可击的贴面舞,也是索然无味,他已经全神贯注地盯住了江飘。
四海走向吧台,买来了一束鲜花,迈开潇洒的步子,穿过一对对沉迷的舞伴,走到江飘小姐的面前,趁着乐曲的间奏,隆重地献上了他的祝贺。江飘小姐瞅了眼四海,点头致谢,随后将鲜花放置一旁。江飘小姐的这一细微动作令四海难免有些失望,这说明四海在她心目中无足轻重,必须加强江飘小姐对他的认识,于是,他便买来两束鲜花,再一次奉献给江飘小姐。江飘小姐又一次瞅了眼四海,抱着鲜花唱了几句,又把鲜花随手放在一旁。四海来了牛脾气,买来了一大抱鲜花,等候在江飘小姐身旁,把鲜花一束接上束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手中,直到江飘小姐明白眼前这位英俊小伙是埋怨自己没有抱着他的祝福歌唱,才不情愿地抱着绽满胸怀的鲜花唱完了这首歌。
接下来,四海便得寸进尺地邀请江飘小姐到自己的包厢里坐坐。江飘小姐扬着她那张骄傲的脸,不屑一顾地对四海说:“我不认识你,我有包厢。”四海紧随其后,说:“我到你的包厢。”江飘小姐说:“我不认识你,别缠着我。”四海说:“这是舞厅,没有良家妇女。”江飘小姐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四海说:“装啥正经,这又不是大街上,陪我跳舞好吗?”江飘小姐说:“我不认识你,我从来不陪舞。”四海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能往一块儿住。”江飘小姐立住了步子,有些发怒地说:“我不认识你,滚开。”说罢,一头钻进了一个包厢。四海没敢跟随钻进包厢,他不知道包厢里还装着什么货色的男人。不过,四海倒非常喜欢江飘小姐发怒的样子,那样子确实招人怜爱,他站立在那间包厢外,独自回味着江飘小姐发怒的容颜,陷入到想入非非之中。
乐曲再一次如潮般地响起,自称从不陪舞的江飘小姐,转瞬间却陪着一个老得雍肿却很富态的男人翩翩地进入舞池。这使四海心里老大个不舒服,他觉得自己遭受到了极大的污辱,决心给江飘小姐一个颜色瞧瞧。
四海就是怀着这样恶劣的心境走出了舞厅。夜半时分,凉风正在阵阵袭来,可是守护在舞厅门口的舞女们却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穿着炫耀她们体形的薄衣服瑟瑟发抖地面对镜子描眉打鬓。风流小伙张四海往那儿一站,立刻引起了陪舞小姐们的关注,这些极力掩饰若隐若现残花败柳模样的小姐们蜂拥而上。四海说:“今天哥们花钱,请你们进去跳疯狂迪斯科。”四海的话引起了一阵欢呼,她们拥戴着四海,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舞厅。四海在跟随自己舞女们的拥护声中,当仁不让地中止了情意绵绵的卡拉OK点唱,学做舞蹈王子淘金的样子领导着舞女们跳起了狂潮迪斯科。
这是一首疯狂而又绵长的舞曲,震耳欲聋的音响破坏了许多舞伴缠绵的情调,他们纷纷躲进包箱里,舞池里仅剩下四海带领着自己的舞女肆无忌惮地狂舞不休。那些款哥老板少爷们在四海狂欢之中,纷纷败下阵去,携着舞伴逃之夭夭了,就连骄傲的江飘小姐也不得不捂着耳朵仓惶而走。四海终于得到了一个圆满的发泄,他挥手中止了疯狂的舞曲,给围上自己的小姐们付足了小费,便疲惫地坐了下来。
四海得到了面子上的满足,可他却看不到江飘小姐了,对着空寂下来的舞厅,四海感到了怅然若失。这时,身材刚刚超过他膝盖的五湖说话了,五湖说:“走吧,四哥。”四海垂下头看着五湖,无可奈何地说:“走。”
四海和五湖同住在“蓝梦夜总会”的宿舍,由于五湖总是婴孩的样子,所以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还是不成问题的。本来,四海是有房子住的,张百川是全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的大老板,还能少了他唯一喜欢的儿子张四海的住处?那些待售的房子四海愿意住哪儿就往哪儿,这就好比卖衣服的从不买衣服一样,还能短了自己穿的?可四海却不喜欢这些寂寞的住所,他宁可和五湖挤在一起,图的是这里的“蓝梦夜总会”能给他带来忘乎所以的欢乐。
这一夜,四海久久不肯睡去,他总是回味着江飘小姐可人的样子。想到刚来城市这几天就遇到了江飘这样的美人儿,自己呆在野杏村的那些日子就显得更没意思了,虽然在家里的时候还有一个叫做小梅的女子和自己相好过,可小梅空长个好看的模样,哪有江飘小姐这么有味儿呢。就连五湖这个小不点儿都恋着城市,可见城市比乡村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这次出了野杏村说啥也不能让老爷子给送回去了,非得粘在老爹的身旁做个城市里的人不可。
四海一味地沉浸在寻欢作乐的幻想中,他还无法料到他这一夜花掉的两千块钱里隐藏着一股祸水。
第二天一早,张百川总公司所属的一家建筑公司无法施工了,那家建筑公司的经理孙建中气喘嘘嘘地找到了张百川,说:“张总,刘球球,又来捣乱了。”张百川正在聚精会神地审察陈朗设计出来的一幢新楼的图纸,孙建中猛然爆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张百川的眼睛盯在孙建中脸上,手中的铅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有人捣乱找我干嘛?找派出所去。”孙建中有些发怯地说:“您不是说过,黑道上的人由你摆平吗?”张百川发怒了,说:“啥都指望我,要你们这些当经理的干啥,白吃饭呀?赶快回去施工,他敢碰伤一个人,我就让公安局捕他。”孙建中无可奈何地转回了身子,嘟囔一句:“谁敢惹这个爹呀。”
这一时刻的四海正无所事事地立在张百川的身旁,孙建中离开之后,张百川便把脸转给了四海,问:“昨天给你的二千块钱呢?”四海说:“花了。”张百川火冒三丈地骂道:“你真生了个肥胆子,啥钱你都敢花。”四海争辩道:“不是我想花,是别人瞧不起你,说你城门洞挂纱灯,外边热闹里边空,我一生气就没管住手里的钱。”张百川骂了句:“放屁。”便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不再理会四海,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图纸上,和陈朗亲切地研究着。
在张百川的五个儿女中,可以说四海是张百川唯一喜欢的孩子,大江的呆傻、二河的执拗、三翠的懒惰都令他厌烦,尤其永远是儿童状态猴一样尖细嗓门的五湖总是令他后悔不迭。四海虽然有些浪荡公子的样子,这也是由于他的偏爱给惯的,何况四海生得个一表人材,还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呢,外面的世界可不是留给老实人混的。正是基于这种原因,张百川很容易地谅解了四海的过错,也没深入地指责四海的胡乱花钱。
这二千块钱原本是张百川支付给刘球球的“工资”,刘球球在张百川的总公司里没有任何差事,这是一桩他们俩个人暗地里的交易,与这二千块钱相应的代价是刘球球必须保证张百川所有的建筑施工场所不受来自于黑道上人的偷窃与骚扰。张百川是全市建筑界的魁首,甚至市建委直属的建安公司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经常光彩照人地与市领导共同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亲自把钱送到一个黑道上的市井无赖手中。于是,张百川就把这个光荣使命让给了刚从乡下奔他而来的四海,可惜的是四海并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儿,随手就把光荣给浪费掉了。
善解人意的陈朗很快就把这二千块钱补充到了四海的手中,张百川也催促着四海快快送去,让工地立刻恢复施工。关于陈朗与老爹张百川之间的那种关系,四海早在野杏村的时候就从他妈老甜的嘴里略知一二了,可他还是难以理解眼前这个白净娇美而又文弱的女孩怎会跟上了自己的老爹?四海在接钱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陈朗那双纤细柔软而又凉晶晶的手,那嫩葱似的手绝不像小梅的那样肥大厚重而又热烘烘的。四海感受到一种吸食薄荷般的清爽,淡雅的香气云雾一般飘来,他便忍不住地多看几眼陈朗,直看得陈朗的眼睛不住地躲闪。还是我爹有眼力,四海心里说着,便灿然一笑,转身径直而出。
四海很潇洒地举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开往孙建中的工地。现在的四海已经完全克服掉了在乡下时徒步行走或者是骑自行车以至于骑摩托的习惯,在没有张百川那辆蓝鸟车相送的情况下,他准会舒服地坐进出租车里,送给司机一个挣钱的机会。
那栋混凝土框架已经筑到六层粗壮的钢筋继续直剌蓝天的楼房已经空无一人,许多工人躲进了工棚里或者是更远一些的街道上,一个手持两块砖头的人在空旷的楼前挥舞胳膊,向远方恐慌的工人们耀武扬威。四海从出租车里下来,看到那个被称做刘球球的人,他便为自己的老爹感到羞愧了,刘球球远不是自己想象中李逵张飞那般魁梧高大,令人望而生畏,堂堂建筑业之王竟然被一个小毛团子吓住了。四海感到了愤慨,四海却没有把愤慨摆在脸上,四海旁若无人地向刘球球走去。刘球球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中的砖头,喊道:“滚一边去,你再前走,我砸死你。”四海满脸的笑意,嘴里说着:“哥们儿,别累着你。”刘球球看到四海没有止步的意思,便气势汹汹地把砖头甩向四海。四海躲过砖头,喊道:“刘球球,你和钱有仇啊。”说着,四海便掏出钱,在手中抖着。刘球球说:“送过来。”四海说:“我不敢送,你手里拿砖头呢。”刘球球犹豫了一下,扔掉了砖头,他没有料到四海会是藏着祸心走过来的。四海双手上的钱是分别递到刘球球的双手上的。就在刘球球接住钱的一霎那,四海操起身旁他眼睛早已选好的木板,兜头盖脑地砸下去。刘球球猝不及防,木板正在他惊愕之时,已经隆重地拍到了他的头顶。刘球球蹲下了身子,晕头转向地转了几圈,便倒在地上。四海拿脚尖踢了踢刘球球软塌塌的身体,扔掉了木板,拍了拍手中尘土,唤过了还沉浸在惊愕之中的孙建中,让孙建中找车把刘球球送医院去,又对一个弯腰捡钱的工人说:“拿着这几个钱给这个不知好歹的瘪犊子治病去。”
张四海重新坐进出租车里的时候,工人们已经爬上了建筑框架,搅拌机重新隆隆作响。始终缄口不言的司机说话了:“你惹大麻烦了,刘球球你也敢打,他连公安局长都不怕。”四海很优雅地拢了下自己的头发,说:“你也没问问我是谁,市长见了我也得公子长公子短地给我作揖。”
四海的话果真吓住了司机。
张百川得到了这一消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陈朗茫然地面对着气急败坏的张百川不知如何是好了。张百川指着四海,竟然说起了和出租车司机十分类似的话:“四海,你没事别给我捅猫蛋,刘球球是该你打的吗?他连公安局长都不怕。”四海不以为然地笑了下,说:“爹,你这么大的本事还怕他?打了他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小地痞吗,还能把我吃了。”张百川骂道:“混王八蛋,你当我是怕他呀,你当你爹的脑袋是大头呀,老子是在利用他,你懂吗,利用他,我这么多施工现场,管得过来吗,我这是用大老鼠管小耗子,喂饱一个管住一窝,工地上每月少丢一点材料就能省下他好几年的工钱。你再敢自作主张,我给你踢回野杏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