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惊天谋杀案背后的秘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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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生死抉择一笑间

——刘氏家族的故事

罗山县潘新公社徐寨村大食堂断炊也已数日,饥饿的人们每天围坐在村支书家门口等待粮食。这天,村支书召集村民大会,宣布说:上面没音信,我没好办法,老少爷们儿呀,今儿起,各自想门路吧。

村支书满脸的无奈乡亲们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一滴滴泪珠,像冰硬的石块砸在现场每个人的心头。村民们心中的希望顷刻消失,表情充满了恐慌与不安,大家似乎完全明白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兄弟中排行老三的刘国同垂头丧气回到家中,蹲在屋门口一言不发。父亲早亡,母亲已七十高龄,兄弟几个只有他娶妻生有一子一女,虽是“三弟”,却承担着刘家“掌门人”的重任。大难在即,一家老少的生死存亡怎能不使他愁肠百转。

妻子怀中抱着一岁的女儿,焦急地问道:“村里开会啥精神?啥时候分粮?你看这孩子饿得都睁不开眼了,再拖下去恐怕保不住了。”

老三刘国同上前抚摸下女儿的脸,叹道:“没有粮,支书叫各自想门路,这一难,怕是躲不过啊。”

老三刘国同捎信给在水利工地干活的二哥刘国富,让他连夜赶回家,召开家族会议,商量如何应对难以避免的大难。

老三刘国同对全家人说,情况明摆着,三五天再等不到粮食分下来,就会出人命,得作最坏打算。一大家子人如何才能保全性命?万一无法保全,重点保谁?真得有个计划啊。

老二刘国富表态说,真要熬不过去,就先保娘。爹死得早,娘历尽千辛万苦把一群子女拉扯大,该享的福还没享到,当子女的该拿命孝敬老人家。

老母亲的意见却有不同,她说自己一把老骨头,饿死没啥可惜,可不能让孙子、孙女出事,就是豁出全家人性命,也得保两个孩子活着。还有,儿媳妇也要保,没娘的孩子最可怜。

听了婆婆这番话,刘国同的妻子周氏深受感动。孙子、孙女被婆婆列为保护重点自然正常,因为他们是刘家的血脉。而婆婆把儿媳看得比儿子还重,着实出乎意料,毕竟是生死存亡之时啊。她流着眼泪说:“按说没俺说话的份,大家咋定俺咋做就是,可这会儿俺也想说两句。俺最大的心愿是一家老小都能活过来,万一难遂愿,就重点保老人、保孩子,俺不重要。”

刘家三间低矮的柴草房内充满了悲壮的气氛,家族会议开到深夜,最终形成“养老保小”的决定。

老二刘国富必须连夜返回水利工地,老三刘国同对二哥说:“家里可是啥吃的都没有呀,靠啥保命?在水利工地干活,好歹有口饭吃,我最好也去,咱哥儿俩每天省下几口,兴许还能保全一家老小。”

老三刘国同的身子骨比不上二哥硬朗,当初正是因为担心他难以适应水利工地的劳动强度,老母亲才把他拦在家里。可眼下情况危急,一家人的性命远比个人的身体重要,他不能不去。

刘家两兄弟在20公里外的水利工地干活,每人每天伙食标准也只不过一个小馒头和一碗稀饭,本来还不够自己充饥,但为了保护一家老小,他们坚持每天把两个馒头节省下来送回家中。

两个小馒头,不够饭量最小的孙子、孙女一次吃半饱,却要充当家中四口人的“救命饭”,尽管是杯水车薪,却也不能不算“奢侈”了,因为在这场大饥饿中,千家万户已陷入啃树皮、吃草根的绝境。

婆婆把掌管两个馒头的“大权”交给儿媳周氏,并特意提醒说:“既然叫你当这个家,你就甭推托,谁轻谁重就你说了算,我决不干涉。”

婆婆这样做自然是希望孙子、孙女多受优待,周氏完全明白婆婆的心意。作为母亲,周氏何尝不愿意自己的骨肉多吃几口偏食,毕竟,多口饭就少分危险。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婆婆在她心里和自己的子女同等重要,都需要保护。两个馒头关联着一家老小的性命,如何分配的确不是件轻松的事。周氏排了下队,把婆婆放在第一位,儿子、女儿第二位,自己放最后。“地位”决定待遇,排在前面的多吃一点,靠后的少吃一点,自此周氏就严格按照这个等级“掌勺”了。

周氏每天把两个馒头揉碎,分别撒在四只碗内,然后冲上开水,浸泡后分给大家。四只碗同样大小,冲进的开水也同样多,只是哪只碗里多撒一些碎馒头末末,只有周氏清楚,其他人无法分辨。

因为刘家兄弟只能每天夜里往家送馒头,奔波几十里路到家时几近夜半,一家人每天仅有的一顿饭总在半夜进嘴。这顿等候一天的“饭”其实就是一碗稀汤,成人喝下后几乎就是喝碗水的感觉,仍然难以驱赶饥饿,只是忍着不言语罢了。两个孩子喝下一碗稀汤足以把小肚子撑大,但一觉醒来撒泡尿便叫饿,一叫就是一天,叫得周氏坐立不安,又无可奈何。

周氏想,只灌一肚子稀汤不中,得想办法把稀汤变稠,肚子里东西多了饥饿的时间就短一些。

她一大早就外出,漫山遍坡寻找能够下肚的东西。入冬前,地里还能找到几把野菜,带回家洗净剁碎和碎馒头掺在一起煮,的确比只喝开水泡碎馒头扛饿。可几天后就找不到野菜了,因为饥饿的乡亲们都靠野菜充饥,连牲口都不吃的一些草本植物也被搜刮光了。周氏往远处走,总算挖到几把草根,带回家剁碎煮着吃。

又过几天,连草根也挖不到了,每次外出,看到最多的是同样也在寻食的乡亲们。

冬天来了,天寒地冻的季节给饥饿的人们带来了更多的艰难和恐惧。周氏看到,婆婆的脸庞已经出现浮肿,儿子和女儿身上的肋骨已经隆起,自己也常常感到两眼发黑……她越发胆寒,对婆婆说,还得外出找点能下肚的东西,光靠一碗稀汤万万不中。

周氏想到了远山的老林,印象中那里有滚落的野果,不管现在还有没有,她决定去碰碰运气。这天一早,周氏满怀希望朝远山走去,沿途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山野,往昔印象中成片的林木因头年大炼钢铁被砍伐得所剩无几,而且树皮早被饥饿的人们剥光充饥。日头偏西,她终于跋涉到目的地,已筋疲力尽,可那片老林已不复存在,也在大炼钢铁时被砍伐光了。没了老林,自然也没有掉落的野果,周氏的表情充满失望与痛苦。她不死心,还往大山深处走,心想兴许大山深处人迹少,运气好能找到其他可吃的东西。可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暗想,饿了恁多天,体力早跟不上了,再往里走,力气耗光了,恐怕返回都困难,还不冻死在荒山野岭?傍晚,周氏无功而返,最终带回家的只有几把干枯的树叶。

周氏心中徒增几分不安,因为她清晰地意识到,除了两个小馒头,再找不到其他可以充饥的东西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

婆婆看到儿媳妇愁眉苦脸,安慰说:“天无绝人之路,前些年,我带着一群儿女老在鬼门关前晃,也熬过来了。明儿个咱弄些稻草,磨成面也能吃,记得民国时期闹灾荒吃过那东西。唉,管他啥东西,能保命就吃,熬过一天是一天。”

稻草倒不缺,往日里这东西除了喂牲口、烧火别无他用。周氏尽管觉得稻草压根不是人吃的东西,可为了保命不得不吃。她到生产队的场院抱回稻草,一刀一刀剁碎,再放到村里的石磨上磨。

石磨是种古老的磨具,它的全部构件只有四件——一个底座,底座上平放着一上一下两个带槽的圆形石盘,压在上面的石盘外侧凿有一个小洞,洞里插根木棍。使用这种古老的磨具也很简单,把粮食堆在石盘上,石盘正中央有个洞,牲口拉或者人推着磨盘转起来,粮食就顺着洞往下流,磨出的就是面。石磨尽管古老,全村也仅有一盘。

推磨虽是件力气活,但往日一人一口气推上三五十圈也不成问题。可眼下不同,多日饥饿后身体本来就极其虚弱,哪来的力气?周氏刚推几圈,就觉得两腿发软,满身冒起虚汗。坐在地上歇息片刻,再接着推,三五圈过后双腿便灌铅般沉重了。几步一小停、几圈一大歇,石磨盘艰难地转动着,断断续续的响声完全没有应有的轰轰隆隆的气势,倒像是垂暮老人虚弱的呻吟……

整整耗了大半天力气,总算磨出一大盆稻草面。一家人碗里的稀饭终于变稠了,而且一日一餐变成了一日三餐。

头两天的感觉的确不错,稻草面很扛饿。周氏满心欢喜,说:“过去没吃过这东西,不知它好。细想想,能把牛喂恁壮、恁大力气,养人肯定也不成问题。”她盘算着早下手多储备一些稻草面,如果全村人都盯上这东西,也吃不了几天。

第三天,周氏再去生产队的场院时,成堆成垛的稻草已经不见了,她立刻意识到,乡亲们都开始吃这东西了,这是全村人的“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充填了人们的饥肠,使饥饿的人们熬过了一天又一天。但麻烦很快降临了:大便干结的痛苦折磨得人们死去活来。那些天,摆在人们面前的“大事”不再是挖空心思弄吃的,而是千方百计排粪便。

4岁的儿子和1岁的女儿不停地哭叫肚子痛,周氏反反复复给两个孩子喂水,不停地为两个孩子揉肚子,指望以此缓解大便干结的程度。可一天过去并未奏效,两个小孩的腹部因喝水过多越发胀得小鼓一般。周氏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她想到蓖麻油能够润肠,便端着碗一家接一家讨,可谁家都说没有。回到家里,周氏越发急得抓耳挠腮,连说话都带着哭腔,她真担心孩子会被憋出事啊。

手指抠,筷子剜,衣针挑,周氏整整忙了个通宵,总算为两个孩子清理出一些粪便,见两个孩子的肚子终于变小、变软了,这才长喘一口气。周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竟无心顾及自己也便秘得难以忍受,本来累了一夜想倒下补个觉,可这时感觉到满腹胀痛,咋也睡不着。

婆婆躺在床上不停地哼哼,老人也被便秘折磨得痛苦难忍。周氏又忘了自己的痛苦,赶紧扶起婆婆,说:“为孩子折腾一夜,我有经验了,就是有点费事,现在就给您通便。”

婆婆无奈地说:“都憋在肛门口几天了,硬是没力气拉出来,唉,真是老了,连拉屎都得麻烦别人。”

婆婆有气无力的声调使周氏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为婆婆忙活起来。周氏看到,婆婆的肛门已被干硬的粪便撑得浸出血丝,几乎裂开。她用手抠,婆婆疼痛难忍,便更换方式拿衣针一点一点挑起来。终于挑出一个洞,周氏伸进手指慢慢一小块一小块往外抠。

婆婆看到儿媳妇如此用心,两眼噙着泪花。的确,婆媳能够相处到这个份上实在难能可贵,亲生母女也不过如此。

周氏为婆婆边抠粪便,边揉肚子,直到婆婆说声“通了”,才长喘一口气。此时,她已疲惫不堪,懒得去洗沾满粪便的手,头一歪,枕在婆婆的身上睡着了……

那天以后,村里连续几天哭声不绝,相继有十几个人因大便干结活活憋死了。周氏暗自庆幸,多亏自己赶得紧,不然自家没准也会出人命。

大便干结造成的痛苦使人们刻骨铭心,没人再吃稻草面了,尽管饥饿难忍,尽管面临死亡的威胁。

依然是四口人每天两个小馒头,依然是把婆婆和孩子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周氏每天分配食物时,那双手又开始颤抖。

周氏每次分给婆婆的食物最多,尽管只是一碗比其他人稍稠点的稀汤。但婆婆却没有享受儿媳妇的孝心,总是每次留下一点暗中喂给孙子。无疑,在老人心里,孙子具有不可动摇的“头等地位”,因为孙子是刘家的根,是家族未来的希望,即使全家人都饿死,孙子也必须活下来。

周氏也明白,4岁的儿子眼前没多大危险,刘家人为保护这棵独苗,割自己身上的肉也在所不惜。她最担心的是女儿,女儿刚刚1岁有余,本来还在吃奶的年龄,为娘的却挤不出一滴奶水喂她。正常情况下,孩子不到断奶的时候早早断了奶,喂饭喂得再多也难以让人放心,因为这样幼小的生命还吸收不了多少粮食的营养,更何况眼下粒米金贵,稀汤稀水也难以为继……每当饥饿的女儿发出哭声时,周氏总是把女儿抱在怀中叹息。

女儿的哭声渐渐少起来,少有的哭声也明显微弱了,周氏的心越揪越紧。这天晚上,她怀抱着女儿,对婆婆说:“这孩子不哭不闹连眼也不睁,我总觉得不对劲呀。”

婆婆扒开孙女的眼皮看了看,说:“还不是因为饿的,快点喂几口东西吧。”

周氏端出半碗自己没舍得喝完的稀汤,流着泪对女儿说:“可怜的孩子,娘能喂你的也就这几口稀水水……”

周氏搂着女儿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突然一声惊叫,怀中的女儿全身冰凉,一个弱小的生命已经逝去了。

刘家笼罩在悲伤之中。

周氏悲痛欲绝,一连几天卧床不起。婆婆心急如焚,劝儿媳道:“咱村里哪家没饿死人?就这年景,谁也没法子啊。孩子,咱有口气就得撑下去,为了还活着的人,你得振作起来。”

周氏终于擦干眼泪,顽强地站起来,继续操持风雨飘摇中的家庭。依然是把婆婆和孩子放在首位,依然抱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好婆婆和孩子的决心。

周氏明显感到,婆婆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常常神情恍惚,说话也显得气短了。她知道,婆婆失去孙女后,吃得更少了,恨不能把自己那点极其有限的食物都喂到孙子口中,再不想办法,下一个倒下的定会是婆婆。

惶惶不安的周氏对婆婆编造了一个谎言,声称自己的男人和二哥每天往家多送一个馒头,变成三个了,每人能吃到一个,并且拿出三个馒头让婆婆看。婆婆自然相信,眼里终于透出光亮,高兴地说:“人少了,吃的增加了,有救了,有救了。”

婆婆哪里想到,多出的一个馒头是儿媳妇自己饿了一天省下的。周氏就是靠着省出的这一个馒头作周转,每次拿出的都是三个馒头,分给婆婆一个,自己和儿子共吃一个,另一个却暗暗藏下,下顿继续充数。

三口人实际吃到的还是两个馒头,能够哄着婆婆每顿独享一个,周氏的目的达到了。而周氏每天不得不加倍忍受饥饿,因为另一个馒头多半给儿子吃,自己每顿喝上几口稀水而已。

水利工地的伙食供应情况也一天不如一天,本就顿顿吃不到半饱的民工们伙食标准又下降了,每人每天只有一碗稀饭。刘家哥儿俩再没有馒头往家送了,他们合喝一碗稀饭,把节省下的那碗稀饭冻成冰坨送回家。

那天深夜,老二刘国富从家返回工地,对老三刘国同说:“咱俩吃偏食了,家里三口人才一碗稀饭,哪够?”

从此哥儿俩每顿只喝稀水水,一粒米也不吃,把碗里的干货全省下往家送。刘家哥儿俩的这种做法绝非仅有,工地上有家有口的人都在这样做,为救家人,别无他法。大男人每天仅靠几口稀汤稀水维持体力,最终饿得四肢发软,哪还有力气挥锹抡镐?

见此状况,水利工地总指挥向县委书记建议说:“每天就这几口稀汤稀水,我们已经变成‘汤家军’了,哪还有力气干活,再强调施工进度纯属扯淡!建议工程下马。”

县委书记说:“你这建议更扯淡,工程一下马,一粒粮食也没有,‘汤家军’恐怕要变成‘阎家军’了。告诉大家,从现在起,干不干活不重要了,象征性戳弄几下就中,要保存点体能活下去,只要还在工地喘着气,就能得到一碗稀饭,好赖有点吃的接济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