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聊着天,天南海北,极融洽。我问起他们班的情况,杜曼告诉我:“有一位同学因成绩太差被退学。”学生上了大学,因溺于玩乐恋爱而疏淡学业被退学者大有人在,这我并不惊讶。于是我漫不经心地问:“谁呀?”“克里木!”我的神经猛地一震!杜曼说:“他除了制图外,高数、外语还不及格。”我认真地听着,默默无语。“他开始学习还可以,可后来越来越差,连课也不上,整天喝闷酒,回去的时候,他哭成了泪人。”我轻摇了一下头说:“他和我发生过冲突,而且还骂了我……”杜曼截过我的话急急地说:“老师,他不是骂你,那是我们维语中的‘对不起’。我当时就在旁边,他的表情使您误解了。”我愧疚得满脸通红,长久地沉默着。我知道,这个曾和我发生过冲突的学生又回到了乡下,回到了漫漫草原茫茫戈壁中去了。愧悔让我坐卧难宁,如果不是为了那虚无的尊严,如果不是我将他一颗求学之心拒于知识殿堂之外,他何至于今天这样?
现在,每当我站在三尺讲台前,我总有一种负罪感。黑板上写了错字,可以擦掉重写,作业中错打了“×”,可以划掉改成“√”,而在学生心灵上错打了“×”,可是永远也抹不掉的。
所以,现在每当我手握朱笔时,就感觉到沉沉的分量,我对“×”和“√”这两种符号打得很慎重,因为我深知,它们不仅是打在作业本上,也将打在学生的心灵深处!
润喉片(三篇)
慢性咽炎是教师的职业病,我也不例外,所以常备润喉片。特别是遇到连续上四节课的时候,润喉更是必需。我上课专注卖力,直到嗓子实在支持不住时,才会当着学生的面吞服润喉片。每当我服药片时,教室里就静得出奇。
有一次,我又是连续四节的课程。第二节课时,嗓子已经沙哑了。为了保证教学效果,我习惯性地伸手到衣兜:空的。我愣住了,懊恼自己早上出门疏忽了带药。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懊恼已经被大部分同学看在眼里。我不敢迟疑,继续讲课。就在我在黑板上画完图转回身时,发现有个身影快速地晃出教室,我顿时火冒三丈。我对课堂纪律要求很严,这每个学生都知道。要是平时,我可能不会在课堂上批评学生,但是今天,我非说不可:我忍受着咽喉的疼痛坚持讲课,竟然有人如此不尊重我的劳动!我提高嗓门问:“那是谁?”“谁”字出口,已成怪声,同学们都低下头,班长很快将逃出教室的学生名单交上来。此时我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但竭力压住火气,清清嗓子说:“同学们,我真的很失望,我希望以后我的课堂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在我继续讲课的当口,逃学的同学又闯了进来,并大摇大摆绕过桌椅、穿过走道,一直走到讲桌前,将手中紧攥的一盒子润喉片轻轻地放在我的教案上,转身回到了座位上。我真的傻了,心头猛然被羞愧和感动塞满,在静得出奇的教室里,我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掌声雷动,我的眼圈发热,吞下学生买回的润喉片,心肺顿觉舒坦无比,讲课的声音也更加悦耳。
高处的境界
大学时我对一位老师最不满,那就是教我们机械制图课的吕老师。不管我怎么努力地去画工作图,她每次只给我“良”,最多也是“良+”,表示比“良”好一点,但还达不到“优”的程度。这让要强的我非常懊恼,而看见有几个同学每次都得“优”,我很不服气,认定吕老师偏心眼。
后来,大学毕业我留校任教,竟然与吕老师成了同事。这个时候,我早已经忘记了吕老师的不好,认真地跟她学习如何教书育人……在我做了十年的制图教师后,慢慢才明白:在老师这里,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偏心眼的。
每次我们批改大作业时,都要先把所有学生的作业摆在一起,第一步就是分类,通过认真对比把作业按优、良、中、及格、不及格分成五类,然后再仔细批阅打分。哪个作业能得“优”真是一目了然,所以绝对不存在偏心眼的问题。
在我课堂上,也有一个女生带着情绪拿着图纸过来问我:“老师,作业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得‘优’?”我没有给她多做解释,只把一张得“优”的作业放在她面前:布图合理、浓淡恰当、线条均匀、图面美观,而且没有任何错误。女孩子看了半天,脸红红地走了。而我也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因幼稚无知而产生的偏见。
站立的高度不同,看到的景色迥异,得出的结论自然千差万别。人生想更完美一些,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往上走。
成绩册
我一直带制图课程,因为学生要画许多张大作业,所以我有一个成绩册,上面记录着学生的每次作业的成绩,这个成绩是总成绩的一部分。
有一天,我上完课准备点名,打开成绩册一看,愣住了:成绩册上的一次成绩的大部分被涂改过。因为每次课间休息时我会将成绩册放在讲桌上,到教师休息室喝口水,而回来时总发现有学生在翻看成绩册。因此我断定一定是有人偷改了成绩。于是在课堂上我宣布,是谁改的成绩,赶快站出来。学生面面相觑,我只好让班长下去查个究竟。
很快,学生所在系部的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而且非常重视,在学生中进行了查找,但最终没有结果。一天,班长在休息室里对我说:“老师,您放心,这个事情我一定能查出来。”走时还要走了学生成绩单,以便把成绩册和学生作业上的成绩对比查找。那段时间,我明显感觉课堂气氛沉闷,大有人心惶惶之势。过了两天,班长偷偷告诉我:“老师,这个成绩册上的成绩和同学的作业上的成绩是一样的,是不是登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当时我批改完学生作业后我爱人在一边帮助登记成绩,我赶紧给爱人打电话,结果爱人说:“是呀,是我改的。当时我登记时由于把一个学生漏登了,登完后才发现了,然后我把前边登记的都涂掉了,又重新登记了一次。后来我告诉你了,你怎么就忘了呢?”我一下子呆了。班长看我迟疑,就说:“老师,待会我在班上说已经有同学承认了涂改行为,您看行吗?”我无力地点了点头。以后在这个班上课,我总觉得不安,很怕无意中涂改的成绩会给学生的心灵涂上阴影。
教育是一块放大镜,教师的美德和错误都可能被成倍放大。为了惊醒自己,那份记录着学生的成绩、同时记录着我的重大失误的成绩册,我至今还保存着。
温暖
幼时上学,教室十分简陋,尤其是冬天,因为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尽管穿着很厚的衣服和鞋子,寒冷依然彻骨,浑身常会发抖。教我们语文的是一位师大刚刚毕业的女生,皮肤白皙、模样俊俏,喜欢穿大红的棉衣。我们都私下里议论,也许老师刚刚结婚,因为在我们家乡,只有结婚的女孩子才穿艳丽的衣裤。在万木萧条、色彩单调的西北冬天,这颜色惹眼、暖眼。
而她的课更温暖。别的老师上课一般不容许我们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就要罚站。而她却不同,每当上课一半,她看见我们被冻得鼻脸通红,手僵硬得连笔都握不住了,就会停住讲课,笑着问我们:“冷不冷?”我们都大声说:“冷——”。她的鼻子和脸蛋也冻得红红的,也许觉得彼此模样可笑,我们和她都在笑。这时她总会说:“那好,我们一起搓搓手。”她带头搓手取暖,我们笑哈哈地跟着搓手,教室里气氛很活跃。几分钟后,她又让大家打开紧闭的窗户,说:“大家跺跺脚吧。”顿时,跺脚声夹杂着欢乐的笑声充满教室。几分钟后,我们都自觉停下来,浑身暖暖地开始听课。她的美丽和她的课成为我记忆里永难忘却的一幕。
不久前,我回到幼时读书的那所学校,教室设备极好,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已经找不到丝毫当年的影子,那位漂亮的老师也不知所踪。
我站在以前的教室前,又想起当年搓手跺脚取暖的情形,顿时暖意盈怀。
老师的手(外一篇)
小学时,我坐第一排,冬季常常戴着一顶长沿的帽子。那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同学经常爱将帽子故意戴歪了学电影中的特务,不谙世事的我竟觉得那样好玩极了。一次自习时,我也故意将帽沿拉歪了。班主任是一位刚从师大毕业的漂亮的大女孩,她坐在我前面批改作业。我正专心写字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将我的帽沿轻轻拉正,我抬头看见的是那只正收回的手和那张美丽的脸上淡淡的笑,阳光从窗户中射进来,给她的脸上涂上了一层光亮,那一刻我觉得她美极了。从此我就再也不愿将帽子戴歪了。
孩童的心灵就像尚未成形的水,给他什么样的容器,他就会结什么样的冰。我现在常常想起那只手,不仅戴正了我的帽子,而且纠正了我的心灵——老师的手呵,轻轻一动,就给成长的心灵指明了方向。
妙用冷暖
初登讲台,最让我头痛的是考试给学生成绩,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我和学生之间时有不愉快发生。无计可施,我便去请教一位很受学生尊重的老教授。
他说:“学生都将成绩看得很重,因此我给学生打成绩也有技巧。我有一个原则:宁给60分不给59,宁给99分不给100。”看我不解,他又解释:“对于不及格但离及格不远的学生,我会给他及格让他看到自己还有希望;对于高分的同学我会压他的成绩,我要让他们明白他还有很多不足。”
我茅塞顿开,骤然悟到: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失败者比成功者更需要温暖,成功者比失败者更需要打击。适当的打击犹如适当的鼓舞,都能生出前行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