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真水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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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心泵

晚秋。夕阳如青春走向了成熟,从热烈奔放迈向了灿烂辉煌。她慷慨地将自身的美丽再一次向人间泼洒而来。

一辆轮椅,缓缓地在协和医院宿舍的石子小路上由东向西辗来,辗进夕阳的彩晖,也辗进84岁的吴英恺教授的心扉。

轮椅不紧不慢地在晚霞里行着,轮下发出特有的韵律;使这静静的石子小路,越发地悠长。轮椅上的老翁和推动轮椅的老妪,同伴同行。晚霞照在这一对走过半个多世纪的老夫老妻的身上、脸上,老翁恬淡而视,老妪慈祥含笑,时而老妪停下来为老翁盖一盖腿上的毛毯,时而又与老伴俯首低语……

轮椅,从吴教授的眼前辗过,远了,淡了,渐渐地融进了夕阳的灿烂;但那轮椅辗过石子路的声响,连同老翁与老妪和谐又不和谐的背影,也仿佛重重地从吴老的心头辗过。吴教授的心突然之间强烈地搏动着,是啊,这世界是美好的,这晚霞是绚丽的,但晚霞再绚丽终有落入黄昏的时候,这人生再美好也会步入生老病死的自然轨道。

夕阳最终被夜幕渐渐夺去了光辉,吴教授怅然地返回了房间。他走回客厅,在他家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尊安贞医院为他塑造的半身像。按常规,人在世之时是不能为其塑像的。可安贞医院的大夫们为了表彰这位安贞医院的创办者、我国胸部与心血管外科的先驱在他60余年的医学事业当中做出的辉煌业绩,他们破例为吴教授塑造了这座半身像。今天,当吴老凝视着塑像时,那塑像底座上的两行金黄色的小字撞击着他本不平静的心:“献给我国胸部与心血管外科先驱吴英恺教授”。吴老久久地站在塑像前,他是在自我陶醉吗?不,是那轮椅上的老翁——他的脑血栓病人,使他再一次深深地感到作为一名医生的责任。他为解除他人的病痛而欣慰过,他更为自己不能彻底解除几百万心血管病人的疾患而心焚不已。

星星倦了,月儿也爬上了床头,吴教授进入了梦境。梦里仿佛又回到了他创办的第二所医院——北京阜外医院的手术室。空旷的手术室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手术台上,一颗硕大的心脏正在“嘭嘭”地搏动着,他走近手术台,走近那颗心脏;就在他伸手触摸的一瞬,吴教授从梦中蓦然惊醒了。

……几十年前,这位协和医院的第一位中国籍外科主任成功地完成了我国第一例未闭动脉导管结扎术和首次约定缩窄性心包炎切除术,建立了我国第一座解放军胸科医院、第一个心血管病流行学与人群防治研究室及由他——一名中国人主编的有数十国百余名专家撰写的国际大部著作《国际心胸外科实践》一书……吴英恺不愧为医学界的泰斗,但他也深知道,无论你医术有多么高明,那也是消极的,若要真正解民众于病痛之中,惟有防治心血管病的流行加之普及宣传教育才是道高一丈。

“言必信,行必果。”吴英恺在不懈地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和自己的远大理想而苦苦地披荆斩棘。当1943年抗日烽火遍烧中国大地时,他毅然放弃了在美国留任深造的优越条件,回到了祖国。当1950年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时,这位曾经受过美国高等医学教育的外科专家,又决然地为了保卫新中国而参加了抗美援朝医疗手术队,抢救了数以千计的伤员,培养了数十名军医。这就是吴英恺,这就是具有高超医德、崇高品德的吴英恺。时光直到了1984年,那也是个夕阳无限好的晚秋,吴英恺教授以他晚年的再度辉煌(74岁时),又创办了他一生中的第三所医院,北京心血管中心——北京安贞医院。这位创办过三所医院的院长深深懂得“治表亦应治本”的道理,在他率领下,一支安贞医院优秀医务人员组成的“心血管病防治小组”在安贞小区开展了人群监测工作。吴教授这一举措受到了卫生部和国家科委的高度重视,而安贞小区也由于群防群治工作的有效开展,使这一地区的心血管病死亡率大大下降……

梦,不会永久,夜,不能常留;朝霞将夜幕一片一片地扯碎了,晨曦从容地一步一步地走进吴老的房间。吴教授被清晨领到了院落,他们一同眺望东方,感受着那轮旭日升腾而起的壮观。吴老虔诚地眺望着,在他的眼中那殷红如血的旭日渐渐幻化成了一颗心泵!吴老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一个声音、一个声音强烈的撞击他的心胸:“心泵不停,救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