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感到非常内疚,我向您真诚地表示歉意。我根据一些来源不确切的消息写出了您看过的那篇文章。我错了!我现在简直不能相信,我当时怎么会因为职业的狂热而铸下这桩大错……也许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像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记者,无论怎么写都无法损害您的荣誉和人们对您的敬仰。
请求您宽恕的费尔兰德·豪塞尔后来,在政府有关部门和科学界著名科学家的干预下,这件事在原则上被平息下去了。但小报却不管这一套,巴黎的小市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飞短流长,就是这种能刺激人想像力的桃色新闻,于是一些无聊的文人墨客硬把这件新闻炒得越来越邪乎,越来越离谱。看来,居里夫人是在劫难逃了。
正好在这时,11月7日,居里夫人收到一封电报:
您将获得本年度诺贝尔化学奖。信随后寄来。
欧利维理乌斯这时,居里夫人身体状况很糟糕,她内心的委屈和愤怒,已经使她承受不下去了。但她决定这次一定要按时到斯德哥尔摩去受奖和做诺贝尔演讲。
1911年12月上旬,居里夫人由姐姐布罗妮娅陪同,带上大女儿伊伦娜再次来到瑞典首府斯德哥尔摩。瑞典政府和科学院再次向这位杰出的女性表示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12月10日,授奖仪式按时在音乐厅举行。瑞典皇家科学院院长达尔格伦博士在授奖辞中尊敬地指出:
“镭和钋的发现……扩展了我们的化学知识以及我们对自然界物质的了解……导致科学的一个新分支的诞生——即放射学的诞生。
“镭的发现,首先对于化学,接着对人类知识的许多其他分支和人类活动,都有巨大的意义。有鉴于此,皇家科学院有理由认为,应当将诺贝尔奖授予两位发现者中的惟一幸存者——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居里夫人……“……今年,皇家科学院决定授予您化学奖,以表示对您为这门新学科付出巨大劳动的赞赏。您发现了镭和钋,您描述了镭的特性和它的分离,您研究了这一著名元素的化合物。
“在诺贝尔奖颁发的11个年头里,这是第一次将此殊荣赐给以前的获奖者……”
许多国外科学家对居里夫人在法国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愤愤不平:一位获得过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一位创建了一个科学分支的“镭之母”,竟然连一个法国科学院的院士都当不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之极!
居里夫人当然也非常感谢瑞典科学院赋予她的无上荣光。在她的诺贝尔演讲词中,她除了对瑞典科学院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以外,还赞扬了贝克勒尔和卢瑟福的贡献。提到卢瑟福时,居里夫人以尊敬的语气说:
“……一大批一往无前的科学家献身于放射性的研究,请允许我向你们提及其中的一位。他通过准确的判断,想像力丰富的假说,和他与他的学生们所完成的许多研究,已经不仅成功地增长了我们的知识,而且还对它进行了非常清晰的分类。他通过一个适合于对现象进行研究的十分精确的理论形式,为这门新科学提供了一个主干……”
她“提及”的正是卢瑟福。卢瑟福1908年就“因为研究放射性物质及对原子科学的贡献”而获得诺贝尔化学奖。
在演讲中,居里夫人为了驳斥法国科学界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歪曲,说她把皮埃的功劳据为已有,因此,她毫不含糊地把自己单独做出的贡献明确地指出来。演讲一开始,她就说:
“大约在15年前,铀的射线被贝克勒尔发现了,两年后,首先是由我,然后由皮埃·居里和我,将这个现象的研究扩展到其他物质上……”
下面她又多次提到“我的”、“我本人的”……贡献。
从普遍的理论观点来看,镭的重要作用一直是具有决定性的。这一物质的发现与分离证实了我的假说,按这一假说,放射性是物质的一种原子特性,并且提供了一种寻找新元素的方法。
“离析纯镭盐以及把镭断定为一种新元素的化学工作,主要是由我来完成的……”
她还谈到了“由我命名的放射性元素”,以及许多“我应用这个方法测量了……”、“这样我发现……”、“我坚持认为”、“我测量了……”这种毫无歧义的提法。如果以为居里夫人这样过多地强调“我”、“我个人”似乎不够谦虚,那就大谬了!对于法国科学界不少人肆无忌惮地侵犯她个人的权利,她自当义无反顾地予以驳斥。这也是一种勇敢精神。要知道,哪里有真正的勇敢,哪里就有真正的谦虚。如果一味在恶势力面前“谦虚”,那恐怕只能称为“虚伪”和“怯懦”。何况居里夫人还在演讲中声称:
“我应提及的是,镭和钋的发现是由皮埃·居里与我共同做出的。在放射性领域中,有几种基本研究要归功于皮埃·居里,其中有的是他独自完成的,有的是与他的学生们一起完成的。离析纯镭盐以及断定它为一种新元素的化学工作,主要是由我完成的,但这与我们共同从事的工作有密切关系。因此,我认为我可以确切地做这样的理解:科学院给我的这种崇高的荣誉,是由于这种共同工作的缘故,并且也是对已故的皮埃·居里的纪念。”
居里夫人的演讲,有理有礼有节,既驳斥了一些无耻之徒的恶意中伤,又表示了她对已逝丈夫的尊敬和怀念。
从斯德哥尔摩回到巴黎后,居里夫人感到极度疲惫,她想安安静静地休息,想隐姓埋名地把自己同外界隔离开来。但她没有做到这一点。她原指望因为再次荣获诺贝尔奖会让法国人冷静一下,明白他们在做多么愚蠢和忘恩负义的事!但“自由”惯了的法国人仍然可以绝对自由、毫无顾忌地向一位病弱的、高尚的女性泼去污水,他们不愿意仔细分析其中的因果关系,只希望从中得到一种低级趣味的满足和轰动而刺激的效应,让那些空虚的灵魂获得短暂的“充实”。
小报上的语言越来越放肆、刁钻、刻薄,当然也绝对地无聊。有人在她家门口聚集闹事,要她滚出法国,甚至那位5年前压死皮埃的马车夫也开始为自己的过失翻案,丧心病狂地说皮埃是因家庭不和自己想钻进车轮下去寻死……呜呼,法国人的自由、法国的舆论自由竟然要以一位衰弱而高尚的女性为祭品!这种自由早该休矣!
居里夫人痛苦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她终于倒下了。12月29日,那天正好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居里夫人突然晕倒,人事不知地被抬进了医院。一位为法国争来巨大荣誉的女性,一位无上荣光的女性科学家,大有被污水脏垢吞食的可能!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在医院里,居里夫人几乎预感自己一定会死去。
但是,她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这是因为她的倒下终于惊动了善良的人们,他们的安慰和鼓励,尤其是皮埃的哥哥雅克的安慰对玛丽来说至关重要。当污水不分东南西北地向她泼来时,她心中有一片抹不去的阴影在扩大,在残酷地折磨着她:由于她的“过失”,她给居里这个家族的名誉带来了损害,她感到对不起公公、皮埃和雅克。但雅克的几句话干脆利落地卸下了她心头的重负,驱散了她心头那一片可怕的阴影。雅克到医院来对玛丽说:
“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忍着,我非常担心的是在这场完全是人格侮辱的中伤事件中,你怎样才能挺住!如果你因此而使身体遭到不测后果,我绝不答应!绝不!对那些卑鄙无耻之流,只能回击,不能一味地忍让……”
雅克对她的信任,使她非常欣慰,病也似乎减轻了一大半。医院的医生也对她给予了善良的忠告:
“居里夫人,您的身体不仅是一个国家的,应该想到它是属于全世界的。您不必理睬那些无聊的中伤。这个医院的医生、职工,都是您的朋友,您尽管安心养病吧。”
居里夫人在这种亲切、善良的氛围中,加之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身体逐渐好转。1912年1月底,她虽然还不能站立起来,但可以出院了。她决定搬到新家去住,闭门不出。她精神上的隐痛,不是一下就能消除得了的。对于那些卑鄙下流的好奇心,她从此心怀怵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