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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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单单是杨主任就好办了!”张学良生气地挥动了一下右拳,“马占山这些人做得也太过分了,竟然瞒着我给宋子文写了一封恫吓信,搞得我在委员长面前下不了台。”

“他们的用心还是好的吧?”赵一荻以袒护的口吻说。

“好心有什么用?连我的脸面都不考虑了!”张学良生气地踱着步子,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这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就像是自然加速的节拍器,把室内这紧张的气氛推向了极点。他突然驻步,冷漠地笑了,“我不仅要释放委员长,而且还要亲自送委员长回南京,看他们哪个敢阻挡!”

赵一荻太熟悉张学良的个性了,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是任何部属和亲友都无法改变的。但是,对于张学良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她作为妻子是不放心的。怎么办?她于焦虑之中想到了周恩来,忙说:“像这样重大的事情,你和周先生商量过吗?”

“用不着商量!”张学良很是自信地断言,“周先生不计较私利恩怨,他一定会同意我的举动的。”

张学良完全地估计错了。关于释放蒋介石这样重大的行动,周恩来是无权私自决定的。日前,他给党中央发了紧急电文,请示释放蒋介石的条件。恰好也是在今夜,周恩来收到了党中央的复电。内容是:(一)国民党政府宣布国内和平,与民更始,蒋介石也发表同样内容的宣言。(二)全部中央军向豫、绥两省撤退。(三)部分地释放爱国分子与共产党员。其中第一项是关键,只要国民政府和蒋介石做了公开正面表示,就是承认西安三方面的合法地位,蒋介石也不好轻易反悔。翌日,由于张学良忙于奔波释放蒋介石的事宜,使得周恩来无暇和张学良、杨虎城商谈,铸成了历史的大错。

赵一荻非常信任张学良,认为周恩来是同意释放蒋介石的。她作为妻子,并未因此而减少其忧心,相反,种种不祥的预兆笼罩住她的心头。她低声地问:“你把一切后果都考虑周全了?”

张学良深沉地点了点头。

“他万一不放你回来呢?”

张学良自信地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根据呢?”

“就是我学良的坦荡荡的君子人格。”

“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兵谏囚蒋,是我张学良把天戳了一个大窟窿,世人——尤其是东北的父老乡亲都看清了我这颗跳动的心;我再冒险亲自送委员长回南京,又继续扮演一出从来没有演出过的好戏,如果委员长是大政治家,就一定放我回西安,这样,我们二人就把这出千古美谈的戏演完了。”

“万一委员长食言呢?”

“那我张学良也会留取丹心照汗青的!”

赵一荻听了这番议论以后,第一次未被张学良那浓厚的英雄主义所慑服,相反,她真想说一句“我不愿意你离开西安!”然而她却没有说出口来……

与此同时,蒋介石和宋美龄、宋子文也在积极策划如何飞离西安。有关这段详情,宋美龄虽有所偏颇——但却很详尽地记录在《西安事变回忆录》中了:

“圣诞夜转瞬至矣,是日一日间之前后形势,希望固迭生,而失望亦踵至。余告张学良,圣诞日为停战限期之最后一日,如今日不能释委员长回京,则中央军必开始进攻。我等固死,汝亦不能独免。此外,正如孔部长在南京所言,若于此日恢复委员长自由,不啻‘赠国家以无价之圣诞礼物’也。张闻言,状其踌躇,唯允当勉力达我期望;但彼既无多数部队驻于城中,城门又皆为杨部所把守,此为难耳。彼又曰:‘如杨部反抗,我等固可与之抗战;然夫人为一女子,则处境极危。或者夫人与端纳先飞洛阳,余再设法潜偕委员长出城,此计如得售,则大佳。余可向彼等托词,请夫人再赴南京交涉罢战言和;一方面暗中将委员长化装载以汽车,混出城门,径赴东北军所驻营内,再派车送赴洛阳与夫人会合。’彼并以此计告子文,谓最后办法,只可如此。子文亦以为一切计划失败后,不妨留此做最后之尝试。然余坚决反对,不独委员长背伤不能受汽车长途之颠簸,且如此鬼祟行藏,亦绝非委员长所愿为。余曰:‘委员长决不肯化装,倘彼不能公开乘飞机离陕,余必同留此殉难,决不愿离此一步也。倘彼因中央军开始攻击而殉国,余决不愿独生也。’余知张及子文咸憾余不屈不挠固执之态度,不能稍为彼等移易委员长之决心;然余已具决心,不能妥协。

“圣诞之前夜,失望之成分仍较希望为多,直至深夜,谈判尚无结果,于是圣诞日至矣……圣诞阳光挟希望与快乐而俱来,然在上午,疑云仍未去。叛变者仍要求于释放委员长前必得其亲笔签字之令,而委员长坚持不愿落一字,且亦不愿发一言。余为助长勇气计,开始整理行装,希望于日落之前飞达南京。如以此做标准,则必于十一时半启行;及至十时,结果杳然。俄十二时半过矣,张来言:‘飞机已准备,然一切仍未决定。’至一时半,我等希望已粉碎,然仍不愿放弃。有人言曰:‘我等可先飞洛阳过夜。’余急应曰:‘然,余等万勿失望,若诚之祷告,必能达我愿望。’时诸人皆奔走往来,状甚混乱。子文入新城访杨虎城,其他各人亦分头疏通,求解此结。然午后二时又至矣,仆人告曰:‘午饭已备。’但并无人来报消息,希望似绝,然我等仍进餐;既饭,希望似又复生。即有人建议曰:‘即四时启行,我等亦可于日落前抵洛阳。’因此我等决定下午四时为最后关头矣。三时响未既,见张越庭院来,身后随一工役,荷一提箱,守兵皆露惊异状。时子文等方在各处向诸将领反复说明,即委员长在此决不能有亲笔命令,但返京之后余信其决不咎既往,以释其疑。然迄无消息传来,电话仍继续不绝,交涉迄未完结。正焦虑间,子文忽入门,携来喜讯,城防司令杨虎城已同意我等成行矣。张曰:‘日且暮矣,曷勿明晨径飞南京?’余呼曰:‘尚欲等候耶?离此愈快愈佳!岂将等候彼等之改变态度耶?犹欲等候彼等之恐惧与妄念,而发生变故耶?当知今日为圣诞日。不!决不能做片刻留!应速行,勿再滞疑。’张忽又言:‘杨虽允我等行,然其部下多有未知,苟飞声传播,或有不稳;故我等虽行,仍应小心,请勿带侍媪。’余呼曰:‘岂将留彼任变兵处置耶?我等离此后,真不知彼等若何结果。’张曰:‘彼足可安全。’余曰:‘否,彼等忠于我,余决不忍令彼冒此险。当余离京时,余曾告以此行危险万状,彼若恐惧,可不随行。然彼答余,愿随我至任何处所。’最后解决,余以此媪交黄仁霖,始双方皆无间言。

“余告委员长可以行矣,彼言:‘且暂缓行,余等行前,须与张学良及杨虎城做临别训话以慰谕之。’因即召杨虎城;此时杨不在家,约候半小时后始至。张告委员长,彼已决心随委员长赴京,委员长反对甚力,称无伴行之必要,彼应留其军队所在地,并以长官资格命其留此。张对余解释:谓彼实有赴京之义务,盖彼已向各将领表示,愿担负此次事变全部之责任;同时彼更欲证明此次事变,无危害委员长之恶意及争夺个人权位之野心。余等深知此次事变确与历来不同,事变之如此结束,在中国政治之发展史中,可谓空前所未有;张之请求亦有其特殊之意义,足使此后拟以武力攫夺权力者,知所戒惧而不敢轻易尝试。故余与子文赞成其意,允其同行。余更愿在此特别声言,负责叛变之军事长官,竟急求入京,躬受国法之裁判,实为民国以来之创举。此中央政府之所以赦宥张学良,而为若干人所骇为不解之真实理由也。

“当杨虎城率卫队若干人来时,空气益形紧张。彼偕张径入委员长室,立正敬礼。委员长邀其就坐,彼等皆屹然不敢动;余即进言,委员长尚病不能起坐,故不得不卧谈,如彼等就坐,较易听受,乃始勉就椅坐。委员长与彼等语,余即在座速记,彼等闻委员长诚挚之言,余从旁察觉彼等容态,实显现一种非常感动与情不自禁惭愧之色。”

……

杨虎城一看蒋介石下榻处的情景,大有启程离去的意思,他趁着宋美龄和宋子文收拾行装的机会,冲着张学良使了个眼色,二人相继走出卧室,他惊诧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委员长他们准备回南京去了。”张学良答说。

“这……”

“这是我做出的决定!”张学良望着大惊失色的杨虎城,忙又解释,“现在不走不行啦!夜长梦多,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我今天决心亲自送委员长回南京。我想在几天内就可以回来的,请你多偏劳几天。假如万一我回不来,东北军今后即完全归你指挥。”

杨虎城正欲申辩,蒋介石在宋美龄的搀扶下已经由内室走出,他惊得哑口无言。张学良有意碰了杨虎城一下,小声地说:“现在就放他。”

杨虎城不同意无保证地释放蒋介石,更不同意张学良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但是,时下的情势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没有他劝说张学良改变决定的时间了。另外,他一向尊重张学良,又不知道周恩来是否同意张学良送蒋介石走的事,当着蒋介石的面又不好争执,只好违愿地说:“好吧!我陪着你一起去飞机场送委员长。”

张学良很是高兴地走出了高公馆的大门,察看了一下停在门前的两辆轿车,遂伫立在第一辆轿车的旁边。不时,宋美龄挽着蒋介石走出了大门,俯身钻进了第一辆轿车的后门。待到宋子文和端纳、杨虎城坐进第二辆轿车以后,他才钻进第一辆轿车的前门,与司机并坐,说了声“开车!”轿车启动了,渐渐地加速,向着飞机场驶去。

蒋介石望着车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古城建筑,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短短的十三天蒙难生涯,似乎长得令人难以忍受!但就是在这十三天的囚徒生活中,首次动摇了他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决心,使他明白了武力并不是巩固他的独裁统治的唯一法宝,中华民族的心魂才是华夏唯一的精神维系。他虽然还未确立举国一致的抗日方略,但他终于明白了这样一个真理:不高举救亡抗日的大旗,必然会变成中华民族的众矢之的。与此同时,他看清了自己阵营中的不同派别,也认清了何应钦这些亲日派将领的真正嘴脸,促使他下决心强化自己的嫡系中的嫡系势力。他无意之中又看到了张学良的背影,九年的交往一闪即逝,待他从愤怒的怨恨中清醒之后,在他的前面似乎又出现了柳暗花明的乐观局面。他满意地笑了,而且笑得是那样的得意,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分化、瓦解、消灭东北军的机会了。

宋美龄虽然紧紧依傍着蒋介石,但她的心却和蒋介石相距十万八千里。她作为一位权欲极强的女人,自打决定和蒋介石结婚始,就梦寐以求地要实现中国第一女人的欲望。但由于各种原因——主要是蒋介石不轻易地俯首听命,把造就第一夫人的一个个机会失去了。近十年来,宋美龄的地位随日逐高,但在全国所获得的声誉,远没有取代二姊宋庆龄。西安事变爆发了,她很快从惶恐之中稳定下来,认为这是她自我塑造第一夫人的时机到了,她积极地行动起来,在南京舌战亲日派,游说黄埔系的弟子,取消武力解决的计划;在西安会见各方将领,以夫人的身份训责张学良和杨虎城,两次会见周恩来……终于作为蒋介石的代表,促成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今天,她陪伴着蒙难被囚的蒋介石回南京,脸上怎能不绽出胜利者那特有的微笑呢!时至圣诞之日,她感谢上帝;但她的视线投向张学良的背影时,她情不自禁地暗自说:“我更感谢你,是你给了我这样一个自我创造的机会!”

张学良和蒋介石结为金兰之好以后,一步步地走上了丧权辱国、被逼下野的失意之路,在一片“不抵抗将军”的骂声中忍辱为生。然而今天——也只有今天,蒋介石精心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被他砸烂了,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中外瞩目的新闻人物,这对他那长年受到压抑的心神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满足。捉蒋的戏演得不错,赢得了全国四万万同胞众口一声的喝彩;放蒋的戏呢,岂不更能流芳百世吗?他望着就要逝去的古城西安,看着大街上满面堆笑的百姓,也情不由己地露出了微笑,他似乎在说:“我感谢西安这座舞台,使我演出了一幕惊心动魄的史剧!……”

汽车就要驶抵飞机场了,蒋介石突然发现机场上站满了成千上万的群众,尤其当他看到群众手中那一面面五颜六色的彩纸做的三角旗,得意的心突然缩紧了,低声地问:“汉卿!在机场上的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是欢迎就要飞抵西安的傅作义将军。”张学良明白蒋介石问话的真意,遂又有意地说,“时下的百姓,谁抗日就拥护谁,傅作义将军在绥远打了日本人,连西安的人民都这样欢迎他。”

蒋介石一见机场上这众多的欢迎人群,刚刚松弛的心弦又绷了起来。他为了防止意外的事件发生,再次对张学良和杨虎城说:“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我以‘领袖的人格’保证实现,你们放心,假如以后不能实现,你们可以不承认我是你们的领袖。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我再重复一遍:(一)明令中央入关之部队于二十五日起调出潼关。(二)停止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三)改组政府,集中各方人才,容纳抗日主张。(四)改变外交政策,实行联合一切同情中华民族解放的国家。(五)释放上海各被捕领袖,即下令办理。(六)西北各省军政,统由张、杨两将军负起全责。”又说,“今天以前发生内战,你们负责;今天以后发生内战,我负责。今后我绝不剿共。我有错,我承认;你们有错,你们亦应承认。我所答应你们的那些事,我回南京后,一一都可实现,你们放心,不然我也不成其为国家民族之领袖。”

张学良听了蒋介石这番话后,极强的英雄主义又得到了一次满足。他将提前写好的手谕面交杨虎城,旋即又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这是我亲笔写的手谕,自今日起由你代理我的职务。万一有事,东北军全体将领听从你和于学忠将军的指挥。”

杨虎城感激地收好张学良的手谕,用力握住张学良的双手,深情地说:“祝你一路顺风,快去速归!”

蒋介石和宋美龄、宋子文、端纳等人迅速登上了飞机,接着张学良也登上了自己的飞机。待到飞机离地腾空,杨虎城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时针刚刚指向四点钟。

飞机远去了,杨虎城怀着怅然的心情转过身来,只见一辆轿车飞速驶来,他定睛一看轿车的型号,禁不住地自语了一句:“这不是周先生乘坐的车子吗?”

对!这正是周恩来乘坐的轿车。

这日下午,周恩来正在室内办公,和有关的各方人士商谈释放蒋介石的事情。突然,张学良的卫队营长孙铭九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不安地问:“周先生!您知道副司令和蒋委员长一同到飞机场去了吗?”

“我不知道呀,”周恩来非常惊讶,“他们走了多少时间?”

“有十多分钟了!”孙铭九答道。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周恩来很是着急地责备说。

“我还以为他同你商量过,再说,他走也没有告诉我。”孙铭九忙解释。

“立即备车,去飞机场!”

然而,周恩来毕竟晚到了一步,他望着就要消失在云层里的飞机,自言自语地说:

“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