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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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请放心!”周恩来认为是到了既表明态度,又不伤害蒋介石的面子的时候了,他郑重地答说,“只要蒋委员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不仅我周恩来服从你的领导,而且红军也可以听从你的指挥。”

蒋介石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习惯地“这、这……咹,咹……”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说出一句可否的话来。周恩来觉得应当加温了,他猝然变得严肃起来,十分动感情地说:

“蒋委员长,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吗?为什么还不愿放弃内战的政策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宋美龄匆忙笑着打圆场,“委员长已经明确表示,今后不再剿共了。这次多亏周先生千里迢迢赶来斡旋,实在感激得很!”

蒋介石习惯地“咹,咹……”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宋美龄所说的意思。

接着,周恩来从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历史经验,讲到了这次西安事变发难的起因,转而又把话锋一转,说:“夫人和我们会谈的时候,子文先生曾引述了中山先生的名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愿意以此和委员长共勉。”

蒋介石听后暗自说:“名不虚传,真是咄咄逼人啊!”这时,宋美龄送来了会意的目光,他吟哦有顷,说:

“我赞成周先生的意见。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提出三点建议和周先生协商:(一)停止剿共,联红抗日,统一中国,都应受我的指挥;(二)继续由夫人和子文、汉卿代表我,和周先生解决已经商谈好的问题;(三)一俟我回到南京以后,周先生可直接和我会商。”

周恩来清楚地知道,蒋介石提出的这三点建议,是达成停止内战协议、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基础。因此,他当即表示同意了。为了这次会见的气氛更富有人情味,周恩来突然把话题一转,有意地说:“我想说句题外的话,整整十年了,不知委员长原谅了大公子经国先生的言行没有?”

蒋介石听到蒋经国的名字以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是父子之情的诱发吧,使他的思路又回到了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

孙中山先生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确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为了考察列宁的国家,蒋介石受命赴苏联访问。他并不赞成社会主义体制,但他需要得到苏联的支持。为了表示和苏联亲善友好,他把年仅十六岁的大公子蒋经国送到苏联学习。不久,蒋介石叛变了革命,已经加入苏联青年团的蒋经国登报骂蒋,公然表示和蒋介石决裂,一度成了轰动世界的新闻。转瞬过了十年,留居苏联的蒋经国音信皆无,通过各种外交渠道都不曾找到蒋经国的足迹。随着日月的流逝,蒋介石的心中那难以泯灭的父子之情时隐时现。尤其他在政坛失势,或者和宋美龄发生情感纠纷的时候,他是何等地想和自己的儿子说说心里话啊!今天,周恩来突然把他藏之十年的心病讲了出来,他自然明白说者的用意。他想,如果共产党真的帮他找回了儿子,这也算是一种意外的收获。他侧目看了看宋美龄那不太自然的表情,遂又理智地答道:

“只有我最了解经国,当年那些声明,还有那些文章,我从不相信是出于经国之手!”

“我不想和委员长辩论这件事情的真伪,因为我的同志中有很多是经国的同窗好友。”周恩来有意停顿了一下,巡视了蒋介石、宋美龄、宋子文那不同的表情,“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委员长很想见到经国先生,我们是可以从旁相助的。”

宋子文是个聪明的政治家,他不仅知道周恩来此时施放这一钓饵的用意,而且还清楚蒋介石和宋美龄在经国问题上的不同心态,所以他抢先笑着说:“我熟知周先生和共产国际,和苏联共产党有着特殊的关系,如能成委员长父子团圆之美,当是受世人传颂的美德和佳话。”

“我们一定尽绵薄之力。”周恩来笑答。

蒋、周会见在极其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后来,蒋介石提到这次会见,他说周恩来是他认识的“最通情达理的共产党人”。他还在另一个场合深情地感谢周恩来,说“你帮了我的忙”。总之,周恩来以他灵活的外交才能,胜利地完成了历史所赋予他的使命。

周恩来离去不久,子夜的钟声敲响了,蒋介石有些疑虑地问:“夫人,明天就要过圣诞节了,难道上帝会安排你我在此聆听天使传报的佳音吗?”

“不!我们一定要回南京去过。”宋美龄焦急地看了看表,“汉卿应该到了。”

“孝先!”蒋介石下意识地命令,“快去请张副司令!”

“达令!孝先已经捐躯了。”

蒋介石悲痛地合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

“我回到南京以后,一定要厚葬孝先!”

这时,张学良神色沮丧地走了进来,宋美龄急不可耐地说:“汉卿!结果怎样?”

“我没有说服杨主任!”张学良叹了口气,“彼等言,子文和夫人与我交谊甚厚,我固可自保生命,彼等将奈何?彼等责我使其索入漩涡,并称所提之条件无一承诺,遽释委员长,岂非益陷绝境?”

“岂有此理!”蒋介石怒拍沙发扶手,蓦地起身,“哎哟”了一声又坐在了沙发中,边揉腰边自语,“难道真的在西安过圣诞节吗?”

有顷,侍卫给宋子文送来了一封信,他阅后大惊,惶恐地说:“我们在圣诞节恐怕走不了啦?”

“为什么?”蒋介石和宋美龄惊愕地问。

“汉卿的部属给我写来了信,”宋子文看了看张学良,“他们依然坚持释放委员长的那些条件。否则,虽然张、杨二位将军答应了,他们也将誓死反对!”

蒋介石闻声倒在沙发的靠背上,一对乞求的目光盯在了张学良那沉毅的脸上……

三十三

在兵谏囚蒋的同时,释放蒋介石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杨虎城约集十七路军的几位将领密商,研究如何处理蒋介石的事。这时有人主张立即杀蒋,理由是:蒋很顽固,他是不会改变反共政策的,要反共便无力抗日,因此不杀蒋便无法实现抗日;鉴于张学良过去和蒋的关系不错,不杀蒋,难免将来出毛病;不杀蒋,国内各实力派将采取骑墙态度,我们在政治上军事上都不利;杀蒋,共产党是高兴的,同我们的合作将更真诚;十七路军内部有的人庇护特务,暗送秋波,为自己亲蒋预留后路,冯钦哉的事已出现了,不杀蒋,难免第二个冯钦哉出来,杀了蒋,就断了这些两面派亲蒋的念头,可以巩固十七路军内部。立即杀蒋的办法是以蒋夺枪自杀对外宣布。有人认为杀了蒋无用,放蒋危险,南京政府如不照我们的主张改组,不明确表示抗日态度,中央军不开到抗日前线,我们就不放他,即使南京政府对我用兵,战事对我不利,我们走到哪里,便把蒋介石带到哪里,也要坚决达到上述目的。估计南京政府内部会有分化,打一下是可能的,持久打,他们打不下去。我们的士气比他们高,能打胜。蒋军即使打仗,也不过是个姿态。有人主张放蒋,但要有保证有条件才放。主要的是保证放弃“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表示坚决抗日,并有确实的抗日部署,中央军要调到抗日的前方,绝对不许蒋介石个人专权,要照我们的办法成立联合的抗日政府,到了这个程度上再放他。至于如何实现上述条件,大家一时也定不下个什么方案。杨说:“扣个活蒋介石,还得放个活蒋介石,杀是不能杀的,放是一定要放的,只要我们提出的救国主张蒋能接受,并保证实现,中央军能退出潼关,我们便放他。”

但是,事变一起,形势大变。

“先是十七路军四十二师冯钦哉叛变,东北军的炮八旅旅长黄永安在洛阳叛变,致使潼关门户大开。蒋军樊崧甫军的董钊二十八师,在华县击溃了东北军一个营随即进至赤水一带。接着蒋军迅速大量西进。冯钦哉叛变后,我军在渭河北岸、洛河西岸,已无险可守,军事危急。

“在外援上,阎锡山背弃诺言,只是不出兵攻我们罢了。韩、宋态度犹豫,按兵不动。李宗仁、刘湘积极响应,但无法以实力援助我们。

“不久,在咸阳的蒋军十三师万耀煌部被陕警三旅解除武装,一小部逃入秦岭。驻甘肃的胡宗南等师尚无异动,汉中王耀武旅亦无向北进攻模样。红军迅速大兵南下,日夜行军,某部已进入商雒地区,有力地支援了我们。

“我们的兵力弱于蒋军,但抗日反蒋的士气是高的,如桂永清的装备优良的教导总队向我军进攻时,被我一击即溃,即其例证。

“但这时外援无望,内部可虑之事尚多。在对何应钦、汪精卫等的阴谋活动进行初步了解后,觉得把蒋长期拘留,这个人质也会失去作用,使蒋回去,反而可以造成南京政府内部的矛盾,至少使汪、何等拿不到实权。自然,放蒋回去,对我们也有不利的方面,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放蒋之害还是较轻些。

“中共代表团到西安,和平的主张提出后,放蒋、和平解决之议乃大定。但杨的主张是有条件、有保证的放蒋。即:(一)蒋介石之‘安内攘外政策’必须改变,至少以谈话方式向全国公开表明(当时考虑由南京政府正式发表声明是办不到的);(二)改组国民党政府为抗日联合政府,应有行动表现;(三)东北军、十七路军的驻地和政治地位不变;(四)红军问题,由以后组成的抗日联合政府解决。

“以上各项,记得是在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在杨的官邸,张、杨一起经过商量意见统一了的。

“关于放蒋问题,张和杨还谈过几项。张说:蒋对他表示过几次,蒋是赞成我们的主张的,但他不在南京,没有人能做主张,这关系到国策的变更,得在中央全会通过才行,不过只要他提出来,不会通不过。蒋说:他对抗日是有准备的,只是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不能不采取稳健的办法。张还说:蒋屡次表示,他以人格做保证。看来他不至于欺骗我们。杨说:放他是一定的,你不要着急,看看下一步如何再说。杨问张,对红军如何安置。张说:蒋表示停止‘剿共’,对红军的编制、经费以及防区等,叫我们同红军商量好,他可以批准。”

从此,在释放蒋介石的问题上,张学良和杨虎城渐露分歧。随着和平谈判顺利的进展,释放蒋介石的分歧越来越明显,除张学良以外,西安三方面的人都主张必须有保证,才能释放蒋介石。

十二月二十三日,高崇民所负责的设计委员会召开会议,集中地讨论了在什么条件下才能释放蒋介石的问题,共提出了三个条件:(一)中央军撤出潼关,解除对西安的军事威胁。(二)释放“七君子”,取信于民。(三)没有保证,蒋介石不能走。第三条是主要的一条,也是一致的意见。

杨虎城是一直主张放蒋要有先决条件的。兵谏以后,他曾和幕僚们商议过,设想要蒋秘密签署协议,至少要蒋向全国做一次广播,表明态度。杨虎城第一次见周恩来,周恩来曾表示没有保证不轻易放蒋,杨虎城很高兴。宋子文第一次到西安,张学良问杨虎城,如蒋同意团结抗日,是否可以放他回去?杨虎城明确表示应有个先决条件,至少蒋介石应先以谈话方式向全国表明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才能释放。杨虎城又说,放蒋是重大问题,必须三方面都同意,才好向部队和群众交代。

二十三日下午,高崇民把设计委员会讨论的意见向张、杨汇报。杨虎城默不作声,张学良听了着急,怕出大乱子。

二十四日下午,张学良在他公馆办公楼上召开设计委员会。他简要地介绍了谈判情况,透露了蒋介石很快要走,他还要亲自送到南京。又说:“昨天开会大家有些意见,现在可以向我提,但不许在外边乱说,尤其不许任意胡闹。这是关系国家民族命运天大的事,做错一点,我们担不起。”张学良说完,会场沉默,好一会儿,有人问:“蒋、宋答应的条件究竟有什么保证没有?”张学良急问:“你们要什么保证?你说!你说!”被问的人虽然紧张,仍复述了二十三日会上提的条件。张学良说:“你们提的意见,我考虑过,都行不通。蒋现在关在我们这里,他说的话,何应钦不见得肯听。我们逼蒋下命令,如结果无效,怎么办?即使生效了,当然得放他,他不是心甘情愿的,要存心报复或反悔重来,怎么办?所以说你们的意见行不通。只要他原则上承认我们的条件就让他走,签字不签字没有什么关系,签了字要撕毁,还不是一样地撕毁。”因为二十三日会上曾经有人提出让阎锡山作保,张学良就这个问题又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们不请客,更不请阎锡山那样的客。联共抗日的事早和他说过,他表示赞同和支持。可事变爆发以后,他的回电,用了好几个‘乎’,最后还质问我们:‘何以善其后乎?’满篇责备,毫无半句同情。并把这个电报送给南京,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这样的人不能共事,不让他投机取巧。”有人问:“副司令说要亲自送他到南京是什么意思?”张学良说:“是的,我打算亲自送他到南京。我这一着是抓他的心,比你们想得高。这次事变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所以要给他撑面子,恢复领袖威信,好见人,好说话,好做事。亲自送他去,也有讨债的意思,使他答应我们的事不能反悔。此外,也可以压一压南京亲日派的气焰,使他们不好讲什么怪话。总之,人情要到家,合作得彻底。你们要听我的话。”张学良又申述:“我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蒋扣下?为的是国内统一,一致对外。假如不把他放回去,国内会有更大的内乱,我就是天下的罪人,我就自杀。”“我们有本领请神,就有本事送神,不要搬石头打自己的脚。只要于国家有利,就是牺牲我张学良,甚至牺牲东北军也在所不惜。”还有人问:“红军和杨主任的意见怎样?”张学良说:“红军的态度比我们还软,杨主任虽有些不同意见,但他是顾大体的。”参加会议的人不好再说什么,会议就此结束。

二十四日晚上,张学良向王以哲、何柱国、董英斌等高级将领宣布,他要亲送蒋介石回南京,并向中央请罪,恢复蒋的威信。王等劝张学良不必送,怕蒋变卦。张学良坚持要送,并向王等交代:“关于东北军,听命于于学忠;关于抗日联军总部之事,听命于杨虎城;有问题时多和周恩来商量。”

自谈判条件大体商定以后,宋氏兄妹就要求张学良早点放蒋回南京,并提出最好在圣诞节回京,取个吉利。对此,张学良是同意的,但下面有不同意见,需要做说服工作。二十四日下午和晚上的安排都是为了办这件事。当天晚上,高崇民又给张学良写了一封长信,反复说明无保证放蒋的危险性。尤其是马占山、杜斌丞等人致宋子文的公开信,完全地把张学良推到了没有退路的境地,使得他自小就养成的马上英雄的个性受到了损伤,他当即表示:

“请委员长放心,我张学良说话是算数的!”

张学良告别蒋介石回到自己的下榻处,已经是二十五日凌晨了。赵一荻依然没有入睡,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她望着张学良那涨红的脸庞,知道在释放蒋介石的问题上又遇到了麻烦,她小声地问:

“还是杨主任不同意放委员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