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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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蒋介石甚是自负地点了点头。

“接替张学良的人选也有了吗?”

蒋介石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谁?”

“军事方面由何应钦出任,政府方面由我的老朋友黄郛主持。”

宋美龄清楚何应钦和黄郛的历史,更是知道他们二人是国民政府中出了名的亲日派,由他们二人出掌华北大权的本身,就是给日本人做了一个亲善的姿态。自然,未来中日在华北的结局也可想而知了。她作为美国利益在华的代言人,对此决定是很不悦的。但形势紧迫,又没有更好的方案取而代之,也就只好如此了。她于矛盾之中首次明白了这样一件事:蒋介石洗礼入教只是个形式,他的灵魂依然是属于自己的。这和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美国人,是有着何等大的差异啊!少顷,她又想到了张学良的下场,一种妇人所有的同情心油然生起,小声地问: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位少帅呢?”

“我先让他在大海中多喝几口水,然后再抛给他一只救生圈。必要的时候,我再亲自动手把他拉上船来。”蒋介石突然把脸色一变,“一句话,要让这位少帅明白:只有跟着我蒋某人才有出路!”

宋美龄自知在这方面没有蒋介石高明,因而她就像是很会藏拙的艺术家那样,有意不深究蒋介石有关这方面的谋略,淡然一笑,故作多情的样子说:“看来,你我又要暂时分开几天了?”

“是的。”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请夫人回金陵等着我奏凯而归吧!”

蒋介石乘专机飞抵汉口,旋即改乘火车北来石家庄。何应钦和黄绍竑接到电报以后,先行到达石家庄。同行的还有阎锡山的代表徐永昌。蒋介石驶抵石家庄以后,在专车上召见了何应钦、黄绍竑和徐永昌,简单地听取了有关热河失守的报告以后,遂开门见山地问:

“汉卿给我打来了引咎辞职的电报,对此,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我赞成汉卿辞职,否则全国舆论会殃及委员长。”何应钦打量了一下蒋介石的表情,又直率地说,“同时,北方的军队,尤其是晋军和西北军,以及商震、孙殿英的部队都会不服。今后,我们就指望这些部队继续抗战,没有一个孚众望的统帅怎么行呢?”

“是啊!是啊……”蒋介石明白何应钦的话意,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对此,汉卿会作何感想呢?”

“他如果是一个明智的人,就会顺坡而下的。”早已明晰蒋介石北来用意的黄绍竑说,“他虽有亲率东北军收复热河,并与鬼子拼到底的表示,但以他的精神和体力是做不到的,而且拖下去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是的,是的……”蒋介石遂又习惯地蹙起眉头,显得有些沉重地问,“东北军会因此而滋事吗?”

“我看不会的!”徐永昌作为阎锡山的代表,立场鲜明地说,“即使汉卿真的辞职下野,东北军也不会有其他的念头。再说,东北军全体将士是爱国的,一定会服从收复失地、打回东北老家去的将领的指挥的。”

徐永昌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张学良下台,阎锡山上台。对此,蒋介石早就防范于先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与何应钦会意地交换了个眼色,有意转移话题:“汉卿知道你们来石家庄吗?”

“知道!他很希望和你晤谈一次。”何应钦答道。

“那很好嘛!立即给汉卿发电,明天在保定车站相见。”蒋介石命令似的说。

三月八日晚十二时,张学良轻车简从,偕顾问端纳、汤国桢、王卓然等由西便门登上早备好的一列专车,并对王卓然说:“我与蒋先生约好在保定见面,我要与他商讨反攻热河。主要条件是必须补充枪炮弹药。我想要求补充一两千挺轻重机枪和二三百门迫击炮。再就是要充足的弹药,能加些高射炮更好。若是中央有决心抗日,应向日本宣战,动员全国力量与日本一拼。我是有决心亲临前线的,干死了比活着受全国人唾骂好得多,人反正有一死,你晓得我是不怕死的,就怕南京假抵抗,真谋和,那我就没办法了。你看我想的是不是?听说南京有一些亲日和恐日派,正同日本人拉拢讲交情。我已于今日发出辞职电,南京可能牺牲我,以平息国人愤怒。同时外交上,因为国联靠不住,要与日本谋和。你看我想得对不对?”王卓然等随从闻之无言,只有相对唏嘘。

关于这次蒋、张会见的全过程,王卓然事后做了追记:

次早(三月九日)五时到达保定。蒋、宋等原约定同时到达,此时尚未到来,车站上也无消息。张学良亲到站长室向石家庄要电话,宋子文接电话说:“蒋先生有一项重要意见,要我先来保定与你商谈。因为太重要,电话中不便谈。我即来,见面再详细商量。”张放下电话回到车上,面色阴沉。端纳忙问:替·未(T.V,宋子文英文名简称)怎说的?他们怎还不来?张说:“我的预料果然不差,替·未先来传达蒋先生重要意见,这里大有文章。我估计绝不是共谋反攻热河,更谈不到全面向日本宣战了。老王(王卓然)你好好译给端纳听。”于是大家猜测纷纷,并共劝张上床休息,静观事变。

约十时,宋子文的专车到保定。张立时登车与他接谈,约二三十分钟,张匆匆下车,神情紧张,我与端纳趋前急问,他说:“蒋先生认为热河失守之后,我守土有责,受到全国人的攻击。中央政府更是责无旁贷,他首当其冲。正如同两人乘一只小船,本应同舟共济,但是目前风浪太大,如先下去一人,以避浪潮,可免同遭沉没;将来风平浪静,下船的人仍可上船。若是互守不舍,势必同归于尽,对自己对国家皆没有好处。我已干脆告诉了宋子文,当然我先下去,正好趁机会休息休息,要他急告蒋先生不必烦心。”张与我们谈话时,宋子文已去车站向石家庄打电话给蒋。大意说:“汉卿态度很好,一切服从委员长的命令和安排,请委员长速来见面。”下午四点蒋的专车到保定,进入张的专车站台另一边。张的卫兵吹接官号。张学良戎装立正,行军礼恭迎。车停后,张与宋子文立刻登上蒋的专车进行商谈。蒋不待张言,首先很庄严地向张说:“我接到你的辞职电报,很知道你的诚意。现在全国舆论沸腾,攻击我们两人。我与你同舟共命,若不先下去一人,以息全国愤怒的浪潮,难免同遭灭顶。所以我决定同意你辞职,待机会再起。子文传达你慷慨同意,这是好的,好的。一切善后问题,可按照你的意见办理。有什么问题与子文商量,他可以代表我。”张唯唯说:“我感谢委员长的苦心。我身体不好,精神萎靡,东北丢失,我早就想引咎辞职。这次热河之变,我更是责无旁贷。免去我的本兼各职,正所以伸张纪律,振奋人心。我想日军必很快进攻华北,以遂其并合整个中国的阴谋。国联列强各怀心事,决不可靠。我看委员长应考虑动员全国与日本宣战。目前应急调中央劲旅与东北军配合反攻热河,以阻止日军前进。”蒋闻张语连说“是的是的”。这样相谈不过十几分钟,张看蒋似不愿多谈,即行退出。张退回自己的专车约有五分钟,蒋偕宋来到张的专车回拜,无非用好言安慰张,并劝他次日(即十日)即飞上海,免部下夜长梦多,并说到上海后赶快出洋治病,出洋名义和手续,当妥为安排。约有十来分钟,蒋即出来。张随下车,送蒋上了他的专车立于车门之外。蒋连说:“汉卿,再见吧,再见吧。”并且目视宋子文说:“子文你留在后面,多与汉卿谈谈。”话说完,蒋车即向石家庄开行。

蒋去后,宋来到张的专车。张吩咐预备晚饭,即与宋商谈善后。大致是将东北军编组为四个军,由于学忠、万福麟、何柱国、王以哲四个人分别统率,北平军分会由何应钦任代理委员长,原参谋长鲍文樾调为办公厅主任,并调中央军第二师黄杰和第二十五师关麟征开赴古北口,以抗击日军的前进。至于张建议动员全国全面开战,以关系太大,留待中央从长计议。宋的专车和张的专车挂在一起。到夜十时半抵长辛店,宋车与张车分开。宋辞回自己专车,连说:“汉卿,一两天内上海再见。”他也就开回石家庄向蒋会面报告。

宋子文走后,我们的专车即向北平进发。我在客厅,正与端纳闲话,忽然副官谭海跑来说:“王老师,副司令大哭,你快与端纳过去劝劝。”我急同端纳进张的卧室,见他正伏枕大哭,非常沉痛。端纳说:“……要做一个大丈夫,勇敢与坚强。”我说:“副司令,你还记得老子的话吧,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正好借机休息,恢复健康。若是真要责成你反攻热河,你的身体精神皆不胜任,那时失败,不如这时痛痛快快一走,把病治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我与端纳正待他的反应,他突然一跃而起,仰天狂笑,急拉端纳和我坐在他的床上。此时汤国桢与谭海皆在旁呆立。他说:“我是闹着玩,吓你们呢!我刚才听替·未说蒋先生对日本仍以外交为主,并想用黄郛到北平来主持政务,专办对日外交。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让我们开开心。话说有一个财主,土匪夜里来抢,持刀要杀人。财主跪地求饶,边叩头边说要什么都行,就请饶他一命。土匪一眼看见财主的老婆还好,说:‘这样办吧,我玩你的老婆,罚你跪在旁边叩头,头叩得好就饶你的命。’财主连声答应。及土匪尽兴席卷而去,财主老婆起身整衣骂财主说:‘哪有你这样无耻的人!我被贼作践,你应拼命救我,怎么还在旁边跪着叩头?’财主说:‘你别哭,你哪知我们还占了他便宜呢!’妇人大哭说:‘老婆被贼奸污,你有什么便宜好占?’财主说:‘当你们最紧张的时候,他顾不得看我,我少叩了很多头,岂不是占了便宜!’”张说完对我说:“老王!你好好翻译给端纳听,问他若有这样便宜交涉,他干不干?我看这位财主最好当外交部长,好与黄郛唱双簧。”端纳很仔细地听我翻译后,他说了一个讽刺故事,他们彼此一笑。这时谭副官进来报告说:已到西便门车站,请副司令下车。于是我伴张学良驱车回顺承王府,到达时已午夜十二时。张学良在下汽车时,我问他:“蒋要副司令马上飞上海,你想想我可帮你做些什么准备工作。”他沉思一下说:“老王,你看我放弃兵权和地盘,像丢掉破鞋一样。别的军人能办得到吗?但是中日问题,蒋先生以和为主,还不知演变到什么地步。人骂我不抵抗,我也不辩。但是下野后,天知道我这不抵抗的罪名要背到哪天呢!我记得仿佛林肯有几句话,说人民是欺骗不了的,你替我查查原文,最好能马上译出送给我。”我进屋翻参考书,查出原文是这三句话,译文是:“你可欺骗全体人民于一时,或欺骗部分人民于永久,但不能欺骗全体人民于永久。”我送交他时,已是午夜二时,他还在阅读文件。……

又是一个不眠的春寒之夜。正式发出下野通电的张学良没有一点力气,任凭多注射一针吗啡,依然提不起精神来。他倚在舒适的沙发上,微闭着双眼,思忖着有关出国考察的问题。有意思的是蒋介石的形象总是伫立在他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扰乱了他的思路。夫人于凤至和赵一荻倚傍在两侧,虽说心如火燎,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使得客厅中的氛围显得格外的悲凉了。有顷,谭海悄然走进,小声地报告:

“端纳顾问求见。”

“请!有请……”张学良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端纳反对何应钦和黄郛接替张学良掌华北军政大权,但他面对蒋介石这样一位难以对付的敌手又无力而为,因此他也有着失败者所具有的痛苦;另外,他和张学良有着良好的私交,面对这悲惨的结局,也有着常人所具有的同情心,所以毅然下定决心,陪伴张学良出国考察。他望着颓唐的张学良,激动地说:

“能伸能屈者为大丈夫!你如果有越王勾践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我自愿陪你出国考察,也愿意帮着你戒毒!”

患难见人心啊!张学良激动得热泪涌出,用力地握着端纳的双手,近似啜泣地说:

“我谢谢你!我张学良如无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决心,今生今世誓不为人!”

“于夫人,赵小姐,你们也陪同汉卿出国考察吗?”端纳深情地问。

“嗯!……”于凤至和赵一荻凄楚地答说。

天将放明,张学良偕夫人于凤至、赵一荻,以及顾问端纳登上南行的飞机。他透过舷窗,看见东方升起了一轮火红的太阳,把神州大地染得一片通红。猝然之间,这红彤彤的阳光化作了烽火,化作了狼烟,他情不由己地想起了沦丧的故乡,想起了长城抗战……但是,当蒋介石的形象再次出现在脑海屏幕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这几句话:“你可欺骗全体人民于一时,或欺骗部分人民于永久,但不能欺骗全体人民于永久!”

二十

张学良被迫下野出国考察不久,所谓的长城抗战就以彻底失败而告终了!蒋介石为了推行对日妥协、对内坚决“剿共”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于五月三日成立“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任命自己的老友——亲日派头子黄郛为委员长,负责对日交涉事宜。

黄郛克日率领一批亲日分子北上就职,积极地和日本订立卖国的城下之盟。旋即又命军政委员熊斌也和关东军副参谋长冈村宁次在塘沽会谈,并于五月三十一日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根据这个协定,中国军队立即撤退至延庆、昌平、顺义、通州、香河、宝坻、芦台一线,不许进行“一切挑衅或扰乱之行动”。这在事实上承认了日本占领东北、热河的合法化,加之协议规定长城以南的察北、冀东二十三县划为不设防地区,使整个华北门户洞开,平津处在了日本的威慑之中。对此,蒋介石却连声称道:“好,好!你们处理得对。”

与此同时,蒋介石于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一日设立“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南昌行营”,聘请希特勒的得力军事将领塞克特等人为顾问,策划更大规模的第五次“围剿”。正当他纠集一百万军队,配备二百架飞机,于十月十六日向中央苏区发动罪恶进剿的时候,具有光荣的抗日传统的十九路军在蔡廷锴、陈铭枢、蒋光鼐的领导下,发动了“福建事变”,成立了抗日反蒋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蒋介石闻之十分惊恐,自任所谓的“讨逆军”总司令,调集十余万军队向十九路军发动进剿。

与此同时,蒋介石故伎重演,借平叛抗日反蒋的“福建事变”,消灭地方实力派,命令东北军开赴福建,镇压福建人民政府,并进行“剿共”内战。令他惊愕的是东北军一一二师师长张廷枢、骑兵二师师长黄显声拒不受命,使他再次明白了这样一个现实:东北军只听命于张学良。待到他的情报机构获悉十九路军——乃至于两广反蒋实力派胡汉民、李宗仁等秘密策动东北军起而反蒋以后,他只好改变初衷,急忙电令远在欧洲的张学良回国。

张学良于长城抗战失败以后,受着忠君体国思想的驱使,违愿地代蒋受过,背负着不抵抗将军的骂名告别了北平,乘机南下上海,在等待办出国手续的日子里,宋子文劝他戒除嗜好,养好身体,未来生活才幸福,事业才有前途,何况这次又要出国,宋说:“你出国代表着国家,一个青年将军吸毒有碍国家观瞻,有损国体。”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张学良,他暗自说:“出国考察是代表国家,我怎能给国家丢脸,怎能让洋人笑我中华大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