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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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十七

历史竟然是如此的巧合!九月十八日之夜,正当张学良偕夫人于凤至和赵四小姐观看梅兰芳演《宇宙锋》的时候,蒋介石偕宋美龄来到了南昌,部署新的“围剿”红军的作战计划。

是日夜,蒋介石和宋美龄刚刚做完祈祷,准备更衣、入睡的时候,卧室外面突然传来了轻轻的但依然感到有些急促的敲门声。蒋介石把面色一沉,问:“谁?”

“孙儿孝先!”

“有什么大事禀报吗?”

“爷爷,大事不好了,日本人在沈阳发动了事变!”

对此,蒋介石丝毫也未感到意外,就像是他早已安排好了似的。他侧目看了看有几分得意的宋美龄,会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请进来吧!”

蒋介石是十分爱惜自己的生命的。他对身边的侍从人员的挑选更是严格。首先考虑的是地际关系,看他是不是浙江奉化人;其次考虑的是校际关系,看他是不是黄埔军校出身;再其次考虑的是人际关系,看他是有什么友人保荐的。这一切都是先决条件。然后,还要凭他自己的经验,召见来人,亲自观察。他特别注意来人的仪表和精神,他认为满意,才做最后的决定。用他自己的话说:“确信万无一失者方可任用。”

至于对贴身的侍从副官的选择,他还要加上一条族际关系,那就是和他蒋某人一定要有血缘相袭。不是乡亲故旧,一律不用。蒋孝先是蒋介石的族孙,同蒋介石的亲信随从副官蒋孝镇是兄弟行。关于蒋介石的保卫工作,自打蒋孝先入选上任,实际上由他一人负责。蒋孝先轻轻地推开室门,走进行营官邸,神情有些紧张,简单地报告了“九·一八”事变的经过。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好!知道了。立即通知南京有关部门,有情况,要随时报告。”

蒋孝先应声退了出去。

宋美龄笑着对蒋介石说:“达令!你真是料事如神,应该庆祝你的计划的实现……”

“不!”蒋介石沉吟了片刻,像个哲人似的不紧不慢地说,“夫人,日本入侵满洲的枪声未打响的时候,我希冀能早一天听到;如今这枪声真的打响了,我又觉得它似乎来得早了些,因为……”

“有些事情你还没有准备好。”宋美龄抢先作了结论,接着又很扫兴地说,“比方说吧,如何对付国民舆论,如何借此处理好和广州汪精卫的关系,如何利用美国、英国等盟邦的力量,逼迫日本人不要扩大事态……而你嘛,在张学良被迫下台的时候,完成真正的统一中国的大业!我说得对吗?亲爱的蒋主席!”

“哈哈……”蒋介石猝然大声狂笑起来,说道,“知我者,夫人也!”

蒋介石和宋美龄设想好了应变的对策以后,于九月二十一日由“剿共”的前方——南昌回到了南京。

九月二十二日晨,蒋介石在南京市党员大会上讲话。肃然大讲“以和平对野蛮,忍痛息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旋即召开国民党中央党会,决定对粤采取和平方式,准备释放胡汉民,使其主持党政工作。同时,还决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分别发表三个文告。

即日夜,发表《中央告全国同胞书》。该文告一不言动员民众,二不言出兵抗日,只要求全国绝对服从蒋介石的中央,严守秩序,埋头工作,交捐纳税,勿问国事。

九月二十三日,发表《国府告民众书》。向国民宣布了对日的基本方针:(一)依靠国联主持“公道”,乞求帝国主义给以“合理的援救”。(二)继续鼓吹“以文明对野蛮,以合理态度显露无理暴行之罪恶”,要国民以“文明”的不抵抗,忍受日寇的野蛮屠杀。

同时,发表国民党中央执委会《致粤人要电》,除重谈上述主张外,还着重强调:“危害民族生存之赤匪必须根本铲除。”蒋介石为了推行“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主义,国民党增设了“特种外交委员会”,由反共老手戴季陶和宋子文分任正副会长;蒋介石为了借“九·一八”事变吞并广州的国民政府,决定派陈铭枢、蔡元培、张继携带他给汪精卫等人的亲笔信赴广州议和。他在信中高唱:“弟当国三年,过去是非曲直,愿一人承之。唯愿诸同志以党国危亡在即,各自反省,相见以诚,勿使外间以为中心党徒只顾内争,不恤国难。……”

九月二十四日,蒋介石在官邸召见了张学良的代表万福麟和鲍文樾。他说:“你们回去告诉汉卿,现在他一切要听我的决定,万不可自作主张,千万要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蒋介石送走万福麟和鲍文樾之后,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他甚是得意地走回了下榻处,望着含笑迎过来的宋美龄,真诚地说:“你真是我安邦定国的贤内助啊!……”

宋美龄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似的甜津津的。但她冷静得很,知道此刻不是听丈夫唱赞歌的时候,为了进一步在蒋介石的心目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她理智地掩饰起飘飘然的感觉,故作沉重状地说:“事情刚刚开始,恐怕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广州的汪精卫是个老奸巨猾的政客,他不会轻易地上你的圈套的。”

“那,他就要背上分裂国家的恶名!”蒋介石成竹在胸地说。

“他若是把分裂国家的恶名转嫁到你的头上来呢?”宋美龄越发地显得沉重了。

对此,蒋介石张了张嘴,还是没有答出一句话来。

“你的这一手,是可以把那位少帅置于卖国的地位,但如何借此分化、吃掉他手下的几十万东北军呢?你仍然没有可行的措施吧?”宋美龄又把话题一转,有意地反问。

蒋介石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地退去了,又习惯地蹙起了眉头,遂陷入了沉思。突然,他把头一侧,问:“夫人!你认为我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美国朋友让我告诫你:谨防共党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把不抵抗的帽子戴到你的头上。”

蒋介石禁不住地笑出声来,他望着不知何故的宋美龄,大夸其口地说:

“我蒋某人点的这把火,怎么可能烧到我自己身上来呢?可笑!实在是可笑……”

但是,历史却无情地作了这样的宣判:玩火人必燃其身。

广州国民政府借与南京国民政府议和解决争端,力图通过“合作”来改组南京政府,达到分散蒋介石手中的权力,夺取国民党中央与南京政府领导大权的目的。九月三十日,宁、粤双方在广州举行会谈,粤方提出三条主张:(一)蒋介石下野。(二)广州国民政府取消。(三)由宁、粤召开统一会议,产生统一的国民政府。宁方代表认为其他条件可以商量,唯有蒋介石下野一条实难接受。为此,双方争执不下。聪明的蒋介石大唱高调,认为本人去留可议,希粤方代表北上谈判。粤方代表深知蒋介石的厉害,为安全计提出三条:(一)释放胡汉民;(二)开会地点在上海;(三)宁沪警备部队必须由保持中立的十九路军担任。蒋介石完全地答应了粤方的条件,遂促成了宁粤在沪的会见。

十月二十日,汪精卫率粤方代表百余人抵达上海;十月二十二日,蒋介石乘飞机抵沪。是日下午一时,蒋介石亲自赶到孙科的寓所拜会汪精卫和胡汉民。三人握手言欢,谈笑风生,不知情者一定会说:中山先生的三位弟子团结得像一个人。正式开会以后,粤方代表突然又提出三项主张:(一)国府主席宜如德国总统,不负实际责任,由行政院负责实际责任。(二)废除总司令制。(三)由一、二、三届中央委员会共同负责党务。蒋介石非常清楚,这三项主张得以实现,等于把他手中的党权、军权、政权全部夺走,他是绝不会答应的!但是,面对数以百计的党国元老新秀,总不能骂上一句:“娘希屁!”拂袖离席。他匆忙起身,吹捧了一阵汪精卫和胡汉民以后,又说了这段很有名的话:

“诸位同志皆党中前辈,本人为后进,向来服从前辈。此次诸同志议定办法,凡胡、汪先生同意之事,我无不同意照办。我若不行,尽可严责。”

但是,蒋介石当日飞回南京以后,对汪精卫、胡汉民同意的事就不照办了,郑重声明中央的法度不能变更,约法不能改变,中央机构不能改组。这就使得所谓的“共赴国难”的上海议会陷入了僵局。再加之汪精卫和胡汉民的矛盾难解,使得本已分裂为宁粤的国民党,又演变成宁粤沪三家了。所谓的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只能分而开之,从而开创了国民党历史上的一大奇闻!结果,汪精卫和胡汉民分而合击,使得妄图借召开“团结御侮,共赴国难”的四大的蒋介石不仅芒刺在背,而且还戴上了一顶不抵抗的帽子!

蒋介石为了挫败来自汪精卫和胡汉民的进攻,他又公然宣布恢复被开除党籍的四百八十一人的党籍,拉拢政敌、老冤家冯玉祥和阎锡山。他还慷慨激越地说冯玉祥、阎锡山等人“实际上并未叛变本党。反对攻击者,系对我蒋某个人。故一切罪恶,皆由我个人造成。假使无我,各同志或不至于如此分崩离析,而帝国主义者抑或不至如此压迫。故对党内同志,对总理,我承认是有罪的人。而今忏悔,愿牺牲一切,贡献于党国,赎我罪恶。”

蒋介石如此拙劣的表演,不仅激怒了爱国的人民,而且也等于给做女皇梦的宋美龄当头一棒。就在这天晚上,宋美龄大声地质问蒋介石:“你为什么要这样讲?”

“这叫以退为进!”

“不!不……你这叫往自己脸上抹黑,往我的身上啐唾沫!”

“你懂什么!”蒋介石粗野地说罢一头扎在了床上。

宋美龄惊呆了。她望着倒在床上的蒋介石,突然想起了输得精光的赌棍回家骂老婆的习俗,遂双手捂面,失声地哭了。

如果说宋美龄出于浪漫、幻想的性格支配,对未来有着超越现实的估计的话,那么蒋介石对形势恶化的分析和判断却要现实多了!不久,他最害怕的学潮和工运,犹如不可遏制的狂风,席卷了神州大地,搞得他没有一时一刻能安宁下来。自九月二十八日宁、沪学生在南京联合请愿,包围了南京政府外交部,痛打了外交部长王正廷以后,一向视庶民为粪土的宋美龄也坐卧不安了。她没有好气地问:“达令!你真的要变成徐东海第二了?”

徐东海即为北洋政府的总统徐世昌。在他任职期间爆发了“五·四”运动,演出了火烧赵家楼,痛打外交部长章宗祥,进而逼迫徐世昌下台的戏剧。蒋介石自然知道这段历史,也清楚宋美龄说此话语的真意,他冷酷地笑着说:“夫人!我可没有徐东海那样的大度。再说,我手中的人枪也不是吃素的!”

蒋介石对日本的方针是以文明对野蛮,可是他对爱国群众的义举则是以野蛮对神圣。他公然指责请愿的爱国师生是“受共产党的煽动”,随之就派出大批军警宪特镇压学生的游行示威,逮捕、打伤了大批的爱国青年。镇压的结果,唤来了人民的觉醒。使爱国的群众逐渐地认识到卖国、不抵抗的不是张学良,而丧权辱国的罪魁祸首是蒋介石。于是,“惩办祸首蒋介石”的呼声越来越高涨了!

蒋介石为了从这被动的局面中解脱出来,倏忽之间又收起了对内镇压的大棒,高高地举起了抗日救亡的义旗。他一反昔日惧怕群众的常态,在蒋孝先等人的保卫下约见了静坐示威的学生代表。他看到学生一个个都面带怒容,激昂慷慨,充满了抗日救国的热情,不得不以更高的抗日调门来搪塞。他一会儿说:“三年之内就要收复失地,如果三年之后失地不复,当杀我蒋某之头以谢天下”;一会儿又自吹自擂,他就是岳飞,要亲自率部北上抗日,只是后方不统一,还不能北上。为了抵制汪精卫和胡汉民要他下台的斗争,同时也为了进一步欺骗全国人民,他猝然高举右臂,大声诡称:

“本人将率师北上抗日!……”

蒋介石的表演赢得了不少掌声,他十分得意地和示威学生挥手再见。

入夜,浓云重压在金陵城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那阴冷的小风一吹,真是冷得很哪!蒋介石非常得意地回到了卧室,一看愁眉不展的宋美龄,故意地说:“夫人,你怎么还不如那些要求抗日的学生娃娃对我热情呢?”

宋美龄不明其意,勉强地笑了笑,并不无挖苦地说:“我是不会拥护你到东北打鬼子去,也不会坐在国府门前高呼救亡的口号!”

“可你不会像学生娃娃那样,为我的讲话拍手鼓掌,对吧?”

宋美龄以为蒋介石在和自己寻开心,但再一看他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又像是在自夸和炫耀,遂又诧异地问:“那些静坐示威的学生会给你鼓掌?”

“那是自然!”蒋介石绘声绘色地讲罢会见学生代表的经过以后,伸手挽住宋美龄的臂膀,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样子,“学生单纯,容易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放心吧,你我又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当!当!当……

悠长而又哀怨的钟声响了,回荡在金陵的夜空。这钟声惊醒了石头古城人民的酣睡,也把沉入到甜蜜的美梦中的蒋介石和宋美龄唤醒。浑浑噩噩的蒋介石推了宋美龄一把,大感惊诧地问:“夫人!你听?”

“我听到了!”宋美龄依然带有睡意地答说。

蒋介石渐渐地从浑噩入睡的状态中醒来,很快想到国府官邸的上空为何突然响起了钟声?待到他听清了这钟声的方向,匆忙翻身下床,穿好拖鞋走到窗前,随着钟声又习惯地陷入了沉思……

天亮了,蒋介石轻轻地打开色调柔和的窗幔,几声啾啾的鸟鸣,又把他的视线引向庭院中的花丛,只见那花枝叶片上晶莹的水滴,随着小鸟的追逐和戏闹,相继滚落在湿乎乎的地上。钟声的节奏越来越急迫了,他那本来已经烦躁的情绪终于暴怒了,自语地大骂:“娘希屁!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宋美龄也心烦地离开了那舒适的睡床,边梳妆边不满地自语:“缺少文明,不讲公共道德,这要是发生在美国,轻则罚款,重则治罪!”

“咳!不要老是张口美国,闭口美国,你一定要清楚,这是中国!”

“中国也不能这样乱哄哄的,搞得人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吧?”宋美龄越说火气越大,“前些天,学生在国府门前静坐示威,搞得精神高度紧张,想睡也睡不着;而今,老和尚们又莫名其妙地跑到国府门前敲钟!”

“好啦,好啦……不要轻易地给佛门之徒背骂名了!”

“那……你说说看,这响了大半夜的钟声,又是谁在国府门前敲的?”

这时,卧室的门铃响了,蒋介石一看墙上的挂表,知道是蒋孝先来唤用早点的,他转身由床头柜上拿起假牙塞入口中,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我和夫人一会儿就到。”

“爷爷!我有紧急的大事向您报告。”卧室门外的蒋孝先很是紧张地说。

蒋介石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怔了一下,旋即眉宇之间又生成了一个霉包:“那就进来说吧!”

蒋孝先推门走进卧室,告之静坐示威的学生,听了蒋介石率师北上抗日的讲话以后,不但没从国府门前撤退,而且又在门前发起了“送蒋介石北上”的运动。一夜之间,各地到南京督促出兵的学生多达两万人之众,结队来到国民政府门前,要求蒋介石签署出兵的日期。同时,还在国府门前那棵大树上悬挂一口大钟,轮流敲打,声称“不答应出兵日期,誓死不离开国民政府,要叫这中华民族的警钟长鸣不息!”今夜又逢大雨,天气很冷,饥寒交迫的学生在风雨中站了整整一夜,冻倒了很多人。

“全都冻死了才好呢!”宋美龄的心火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

“不!不……”蒋介石快速地踱着步子,“学生一个都不能冻死,否则,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好一个善心的菩萨!”宋美龄不快地说着风凉话,“快把你的退兵之计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