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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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阎锡山自然明白蒋介石这句话的真意:少说这些漂亮话吧,你阎锡山对冯玉祥做得也够可以的了!瞬间,阎锡山想起了冯玉祥的国民军与直奉联军作战失利,被迫撤出京津,出南口,沿着京张路向口外撤退的路上,阎锡山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派兵在天镇、大同一带截击,使国民军遭受很大的损失,促使冯玉祥耿耿于怀,一直想回报此仇!可是,现在冯玉祥被软禁在晋地,他就是有三头六臂的能耐,也难以逃回他的西北军中。所以阎锡山依然不为所动,并且话中带刺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大家都记住过去的恩怨,恐怕连我也难和蒋主席为伍了。”

好厉害的结论,犹如一把利刃,刺进了蒋介石的心窝之中!因为他不仅谙熟此道,而且还是靠着此道发迹的,就说此次北平之行吧,也依旧是遵其道而行其事的。时下,既然阎锡山把这层面纱揭开了,他蒋某人也就用不着再费口舌绕弯子了:

“百川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焕章兄能买你这份好意吗?”

“那他又能怎么样呢?”阎锡山冷然作笑,似乎在说:“请不要忘了,他是我的阶下囚!”

“焕章兄当然怎么样不了,更何况嘛……”蒋介石有意停顿了一下,“他还想以囚徒之身,拉百川兄下水呢!”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不!这完全可能。都是明白人,就无需把话说透了吧。”蒋介石瞥了一眼有些难堪的阎锡山,“我可以坦荡地告诉百川兄,软禁焕章兄是不起作用的。他手下的大将倒向任何一方,百川兄的处境就不堪乐观了。”

这是阎锡山最忌讳的大事。他为了探听虚实,故意装傻充愣地说:“从蒋主席起,谁没吃过姓冯的亏?我看时下,不会再有上他当的人了。”

“百川兄就是一个嘛!要么怎么会主动提出和他相偕出洋考察呢?”蒋介石望着有些尴尬的阎锡山,又引而不发地说,“我提醒百川兄注意,他的得意战将鹿钟麟正在四处游说,八方串联,寻求反你的同盟。”

虽说阎锡山在暗暗地拨弄自己的小算盘,可表面上依然无所谓的样子。对此,蒋介石是了如指掌的,因为他也习惯于这样演戏。他为了彻底动摇阎锡山已经松动的心,又含而不露地笑着说:“方才百川兄说的此一时彼一时的话,堪称至理名言,我希望你以此为尺度,策量一下时局的变化是不无好处的。”

蒋介石等于向阎锡山宣布:不要利用我和冯玉祥的矛盾取利。我们能分也能合,一旦结成反阎的同盟,你阎锡山将悔之晚矣!对此,阎锡山是无防又无备的,但他一想到蒋冯结盟的后果就不寒而栗。他为了变被动为主动,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说:“我阎某人的心是向着中央的,只要蒋主席不抛下我们看笑话,即使他和桂系、粤系结盟,我也敢应战!”

蒋介石是主张见好就收的。他说了一些支持阎锡山的好话以后,又笑着说:

“百川兄,就不要意气行事了吧?我看还是留下来坐镇华北,为中央分忧的好。”

阎锡山也顺坡下驴,表示服从蒋主席的决定,取消和冯玉祥相偕出国考察的计划,近日返回太原,安心主持华北的政事。

蒋介石取得第一回合的胜利以后,又郑重地提出收回平津一带的税收大权之事,这对视财如命的阎锡山而言,比剜他两块肉还心疼,他决不同意。蒋介石故作大度的样子说:

“这件事交由子文来办,但原则有一个:他不给你的平津卫戍部队拨发饷项,你就拒绝交出平津两市的税收。”

阎锡山一听这买卖干得过,他纵然不能捞税收的油水,也可以吃空名额的饷银,况且还可以省去收税中难免要生的闲气,故作出唯中央是从的样子,爽快地答说:“我听蒋主席的,就这样说定了。”

蒋介石完成了北平之行的第一项使命之后,于当日给张学良发去了密电:见电克日来平,有要事相商。下午,蒋介石突然来了游兴,冒着伏天的酷暑要登北海的琼岛。一声令下,各方出动,待到蒋介石驱车赶到北海南门团城脚下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侍卫高举华盖,紧紧依傍着快步向前的领袖,生怕有一丝阳光射在他的脸上。蒋介石不愧是三军统帅,走起路来也是标准的军人风度。当他健步登上琼岛俯瞰市容的时候,随侍们都不禁自问:“他的视线为何老是盯着故宫呢?……”

故宫,是帝王之家的所在,也是一国最高权力的象征。数百年以来,它一直是左右中国历史的地方。今天,蒋介石站在琼岛之上,俯视着这谱写皇权历史的宫阙,有着与常人所不同的感想。他想起了威名赫赫的成吉思汗,也似乎看到了明代后主崇祯的下场;他记起一代女皇慈禧太后,也不会忘记末代皇帝溥仪迁出皇宫的哀伤……他需要从天生骄子那里汲取统治的力量,又要明晰历代后主亡国时的迷茫,因为他要按照自己的设想改造中国,成为当代神州大地上无冕的皇上。他自豪地说:

“仅仅三年,我从一个普通的武人成了三军司令、一党总裁、国民政府主席,有谁能与之相比?……”

蒋介石望着故宫有些飘飘然了。他满意自己的一部部杰作:利用苏联起家,然后赶走苏联顾问;利用共产党做马前卒,然后清党杀共;高举着孙中山的旗帜,干着反对孙中山主张的事业;打败了吴佩孚,战败了张作霖,挤走了党魁汪精卫,逐一分化瓦解了桂系和西北军的势力,如今又把工于权谋的阎锡山紧紧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他暗自狂妄地说:“当今中国的历史,任我随意撰写!……”

蒋介石无意之中收回了痴然凝视的目光,侧首向西方一望,只见一轮红日渐渐地向西山背后沉去。他突然感到这轮落山的红日化作了火焰,满天的彩霞又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光,铺天盖地地向着他烧来;转瞬之间,大街小巷,如蚁的人群变成了西北军和晋军,满地呼喊着、追杀着……他终于又从幻觉中醒来,当他联想到阎锡山一旦发觉在税收方面受骗上当后的结果,冯玉祥的形象又猝然闪现而出,并紧紧地拥抱了阎锡山……他惊得下意识地命令:

“快请张学良!……”

身旁的随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慑于领袖的雄威,谁也没敢吭一声。这时,同行北来的元老吴稚晖忙笑着说:“蒋主席!张学良今晚就到了。”

蒋介石的神志完全清醒了,为了掩饰方才的失言,遂又命令:“张学良将军到平之后,立即引到我的下榻处相见。”

张学良虽然是军阀之子,在工于权谋方面远远逊色于蒋介石。但他受教于父辈的是马上英雄,仗义行侠的江湖好汉的形象,指天誓曰的良心和义气,对他有着很深的影响。这些来自传统的精神枷锁一直束缚着他,使他一步一步地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就说这次和蒋介石的晤面吧,虽有私欲之因,但究其根本,他的确是上了一个大当。

首先,蒋介石大谈中国的祸根是赤祸。接着又指出中国赤祸的祸源是苏联。由此为话题,又大加称道了张作霖首抄苏联驻华大使馆,逮捕、绞杀李大钊等革命者的行为。最后,他颇有些动情地说:“昔日,我和先大帅在讨赤灭共方面合作得不错。我很欣赏先大帅的这句名言:所冀中华国祚不因我而斩,共产赤化不自我而兴。今天请你来平,就是想请教先大帅在讨赤灭共方面的灼见的。”

张学良是同意讨赤灭共的。但对蒋介石请他来平讨论此事实出所料。准确地说,他是抱有很大怀疑的。因而近似敷衍地说:“在讨赤灭共方面,你比先父要坚决、彻底多了。至于说到赤祸之源苏联,蒋主席曾亲临访问,自然有着更深的感受,我还是多听听你的意见为是。”

蒋介石听后不悦,认为重提他访苏之事,是有意在揭他的短。当他想到会晤张学良的目的,又把这不悦之色藏之心底,巧妙地话题一转,表情严峻地说:“东北的形势是险恶的!日本人管辖的南满铁路,好似一把由南满刺向北满的利剑;苏联人掌管的中东铁路,又好似一把由西满刺向东满的宝剑,而这两把宝剑恰好构成了一个十字架,把东北死死地钉在了这十字架上了!”

张学良折服于蒋介石这一精辟之见,但东北如何才能像耶稣复活那样,从这残酷的十字架上解放出来呢?这是东北人民——自然也包括张学良长年思考而又没获得结果的难题。

“怎样打碎这个十字架呢?”蒋介石呷了一口香茗,“我认为你的部属的设想是可行的,而且时机也是选得准的。所以,中央支持收回中东铁路主权的正义行为。”蒋介石扫了一眼张学良的表情,“国民政府同意和苏联断交,并委托我和你当面讲清断交的原因。”

南京政府单方面和苏联断交,在东北军将领中引起了强烈的不满,豁达的张学良也认为中央太不尊重自己了。但他当面听罢蒋介石陈述的理由,又释嫌如初地说:“主权大事操于中央,我一切听命于中央的决定。”

“中央做出这一决定还有另外的原因,”蒋介石有意停顿了一下,借着品茶之机看了看张学良愕然的表情,“这些年来,东北兵连祸接,匪盗横行,财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何复兴东北呢?我总不能让你去做无米的巧妇吧!我提出收回中东铁路后的一切收入归你支配的方案,国府一致通过了。”

张学良很是感激蒋介石这仗义疏财之举,加之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赞成对苏联用兵,因此他主动地请示:“主席!你对和苏联交战有何示谕?”

“由你处置就行了!”蒋介石有意地再施放一钓饵,“汉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比方说,苏联想肢解我们的外蒙古,你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外蒙古被苏联赤化了,下一个目标就是东北和内蒙古了。”

张学良明白这些话语的潜台词:借用东北军阻止外蒙古被苏联肢解,前提是东北军的势力可以扩大到外蒙古。他何曾不想如此而为啊!但自他父亲起就未能如愿,故未作任何表示。

“另外,华北一直未安,你也应该为我分忧。”蒋介石长叹了一声,“你和阎锡山、冯玉祥打过不少交道,比我更了解他们。此次北来,方知平津的社会贤达对他们不满,对你留有怀念之情。咳!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这事只有留待以后去解决了。”

蒋介石的弦外之音是:跟着我蒋某人干,不但外蒙古和内蒙古交给你张学良,而且华北也可由你取代阎锡山。张学良清楚这是一张引而不发的牌,故未放在心上。他认为收回中东铁路,增加东北的财政收入是实际的,所以很干脆地说:“对苏用兵之事,主席如无特殊示谕,我想从速赶回沈阳,做到先下手为强。”

“好!好……”蒋介石紧紧握住了张学良的双手,“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